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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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两个姑娘都收拾好了,林夫人便起身告辞。
  元徵亲自将母女三人送出门去,雁卿只随着母亲泛泛的向他道谢告别。这简直比她闷着头不肯说话还令元徵难受。元徵便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亲自扶了她上车。她身上的重量承在他手臂上,那么轻,还只是个孩子。连垂着睫毛不看人的模样里,也带着难得的任性。
  元徵便道,“忘了将书给你了……等我稍后差人送到府上去。”
  雁卿愣了一下,才记起今日还有这么一件喜事。她倒诚实,脸上立刻云霾消散,露出些羞涩的欢喜来,道,“嗯。”
  非要用外物才能买她一笑,元徵也有些无奈——难道那些书竟真比人还能讨她的喜欢?
  却还是跟着松了口气,也微笑起来,“去吧,一路安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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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后林夫人先将两个丫头送回到太夫人身旁,随即便向太夫人请罪——无论有多少缘由,她带着两个丫头出门,却教月娘落单遇上了太子,又被太子欺负,都难免有“不尽心”之疑。
  太夫人倒不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只叹了口气,道,“非要说不尽心,也在秀菊身上。带着她出门原本就是看中他耐心细致,想令她护着主人周全的。哪晓得关键时刻她却派不上用场?也罢,我看错了人。就令她兄嫂来把她领回去吧。”
  秀菊哪里不晓得今日是自己闯了祸?原本就要来向太夫人请罪的。此刻正在外间听候处置。听此言再忍不住哭着闯进来,跪下便叩头,“太夫人,是我错了,您就饶我这一遭吧!我兄嫂您是知道的,与其将我撵出去,不如赐我根绳子令我吊死了干净!”
  太夫人只不言语。
  秀菊又去求林夫人,林夫人晓得她的处境,却也不好替她求情。便给翠竹施了个眼色,翠竹会意,悄悄的退出去。
  果然,片刻之后月娘便跑了进来。见秀菊跪在地上哭,就明白翠竹说太夫人要撵了她并非虚言。
  月娘其实也并未觉出秀菊待她有多么尽心来——也是秀菊自己掂不清。大约是月娘住在太夫人这里的关系,秀菊虽跟了她,却还是总觉得自己是太夫人跟前的丫头。平日里虽尽先侍奉月娘,也同情她,却并没有亲信大丫鬟的自觉。
  然而月娘却也自知。她本就是落难到太夫人这里的,又没有特别的好处,秀菊踏实的侍奉她便已是尽了本分。人心却不是物件,拿到你这里就一定要向着你。这是不可强求的。
  便到太夫人跟前,怯怯的叫了一声,“阿婆。”
  太夫人便瞟了林夫人一眼——她自然瞧见翠竹出去了。
  月 娘就道,“阿婆不要责怪她了,秀菊姐姐一向待我尽心。”又解释说,“今日也是事出突然,秀菊姐姐是临时闹了肚子,才去如厕。其实那个时候我身边儿还有老妈 妈陪着呢,没什么可不放心的。是我太托大了,见秀菊姐姐找不着茅厕,便让老妈妈去给她领路。我以为不过就是原地等着罢了,自己一个人也不要紧的……没想到 就遇着外人了——真不怪秀菊姐姐的。”
  太夫人就问道,“你不怪她?”
  “不怪?”
  “还想留着她?”
  “嗯,自来到老太太这里,就是秀菊姐姐照顾我。”
  太夫人就沉默了片刻,林夫人也道,“您看,难得月丫头向您求些什么。”
  太夫人就叹了口气,对月娘道,“我听说世子妃是派来两个嬷嬷跟着你,你难道一并令给秀菊带路去了?”
  月娘便垂下头去——她自然是故意掩去另一个婆子的轻忽,否则听着就像是抱怨世子妃不尽心了。
  太夫人道,“你这丫头,就光想着替旁人掩恶。”也心疼她温柔敏感,就道,“谁的错就是谁的错。庆乐王府照顾不周,你不抱怨,我就想不到了吗?”又道,“若不是秀菊将主子丢在一旁,光顾着吃酒去,何至于偏要在那个时候如厕,将主子丢给不可靠的外人照顾?”
  月娘便不知该怎么说了。
  太夫人就道,“你也要有主子的自觉,该赏则赏,该罚则罚,方能立起规矩来。纵然要饶她,也要令她知道哪里错了。否则她还会再犯。”
  月娘便屈膝道,“孙儿领下教诲了。”
  太夫人却也没再为难她,只又对秀菊道,“念在初犯,又有月丫头替你求情,我就饶你一遭。下回再犯,定不轻饶!”
  也并不怪太夫人这么不近人情的要责罚秀菊。
  太子可是日后的储君——且皇帝日薄西山,虽让白上人救回来,也谁都不晓得他还能再撑多久。皇帝又没旁的儿子,到时候铁板钉钉就是太子即位。
  结果雁卿和月娘偏偏就得罪了这位太子殿下。
  这世上有几个人敢冒着与日后的皇帝做对的风险来娶这两个丫头?只怕她们在京城是难留了。
  太 夫人就叹了口气。唯一可庆幸的是,他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家——毕竟是掌兵的门阀,皇帝也要拉拢的世家。她三个儿子,大儿子赵世番是皇帝心腹重臣,二儿子 赵文华镇守荆州。如今三儿子赵文渊也已长成,渐渐将前燕国公在军中的旧部收拢起来。他们三个一心,燕国公府就没什么可怕的。
  太夫人的母亲不就是前朝公主吗,实在没办法了,就只好将太子也变成前朝太子——谁晓得后事如何呢?
  这惊世骇俗的想法在太夫人这里也不过了了。她些微一想,便不去庸人自扰了。就对林夫人道,“二郎、三郎有信回来吗?”
  ☆、第二十七章
  这些事太夫人能想到,林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她却没太夫人那么激进,只是想将雁卿和月娘送出京城,暂时避避风头。
  改朝换代什么的,那是鱼死网破的退路,林夫人想的却不会像太夫人想的那么简单天真。但谋废太子一事,林夫人确实已然在考虑了。
  ——并不单单因为太子扇了月娘一巴掌,又调戏威胁了雁卿的缘故。
  元徵差人给世子妃送信后,世子妃当即便告罪送客了。林夫人去兰雪堂寻雁卿和月娘时,正碰上太子强迫雁卿跪下赔罪。
  彼时林夫人就在竹林的那一侧,因她身上衣衫颜色浅淡,元徵和太子他们便没瞧见。
  林夫人并没有立刻想到出头替雁卿解围。一来,她原本就是这么教养雁卿的,能令雁卿自己解决时,她都尽量不插手;二来,本就不过是小孩子间争强斗胜,她出面反而将事情弄复杂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林夫人临时想起赵世番对她说过的话,很想亲眼看看太子的行事。是以就停住了脚步。
  不得不说,太子今日真是让林夫人眼界大开。
  ……赵世番只说太子欠缺教养,叫林夫人看,他分明就是本性凶残,又缺乏管束。
  比 起雁卿和月娘来,林夫人反而更替赵世番不安。一者,元徵明明对太子说了,雁卿月娘是“太子太傅”的女儿,太子反而更要为难她们,可见太子心里对赵世番的隐 恨颇深。而赵世番言谈之间,竟是觉着太子渐渐变好了,还是值得管教的,显然是被太子的心计骗过了。二者,太子反复无常,明明说只令雁卿跪下道歉,待她跪下 来却又要打她。且他对月娘这样的幼女都能狠下毒手,可见残虐。三者,他的举止看似粗鲁,细品起来却又步步为营。且最后元徵反目相对时,他能审时度势将脾气 忍下来,可见心思之深。
  残忍又阴毒,若日后真登上至尊之位,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林夫人觉得有必要就太子一事与赵世番仔细谈一谈。
  #
  此刻赵世番却正在御前应答。不为旁的——晋国公要回京了。
  说 起来也真是艰难。当年灭梁一战,晋国公也是主帅之一,梁国覆灭之后,晋国公只在长安留了半年光景,便又被派去青州剿灭梁国余党。剿了四五年,北至高句丽, 南到陈国,连荒山野岭上落草的寇匪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眼看着非回来不可了,他又自请去镇守扬州,和陈国人打仗。
  去年秋天皇帝就宣他回朝。眼看着都春暖花开了,他才终于不情不愿的晃回来。
  说句大逆不道的——赵世番觉着晋国公是在跟皇帝的命比,谁更能拖。
  倒也不能全怪晋国公。
  晋 国公生得很雄伟,高大英俊,宛若天神。当年广陵王见了他一面,就颠搭颠搭的到皇帝跟前说,“今日见了晋国公,觉得他不是会久居人下的。臣弟不过跟他说了两 句话,冷汗就湿透了脊背。竟不敢与他对视。威气之重以至于此,还请陛下早做打算。”变着法儿说晋国公有“龙威”。
  皇帝并没当一回事——毕竟是能除掉雍王的雄主,不论是才略还是气度,皇帝都远胜旁人。他收拢天下英雄为己用,自然不会为这么点鬼神莫辩的事就要斩杀功臣。
  但架不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自广陵王开了口,就不断有“粗通面相之说”的人来提醒他——晋国公面貌不凡。
  不凡?快烦死了!
  皇帝便找了个颇有些名气的相术师,令他去给晋国公看相。
  那相术师给晋国公仔细看了一番,回头向皇帝回禀,“与他父亲一样,是战无不胜的命格。能当柱国大将军,倒没看出不能言说的富贵来。”
  皇帝于是盖棺定论了。
  而晋国公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知后觉的吓傻了。
  此后便宁肯常年在外打仗,也不敢在京师安享富贵了。
  是以这回不得不回京来,便很心情忐忑。
  因他久拖不回,皇帝也暗暗生疑——便叫赵世番来问话。
  晋国公的夫人便是燕国公府上太夫人的族妹。虽不是同一房的,幼时却也很亲近。晋国公的次子谢怀逸,也是赵世番的至交好友。皇帝向赵世番问话,虽是自己生疑,却显然也是为了释晋国公之疑。
  君臣互相说了些开解的话——赵世番便负责将皇帝的话传给晋国公。“去岁急宣他回来,是怕朕有万一,也可托孤给他”云云,信不信再另说。
  赵世番并不替晋国公操心,他信皇帝的节操,也信晋国公统辖的府兵。
  他所操心的是自家三弟,出去六七年不晓得有没有长歪——原本性子就够左的了!
  他没料想到,他闺女刚被他教导的好弟子给闪了一巴掌。
  等回到家,他自然立刻就知道了。
  林夫人有多开眼界,赵世番就有多目瞪口呆。
  自家的闺女的温良纯善,他最清楚不过。不要说月娘,就是雁卿这个不解时事的,待人也是彬彬有礼,温和谦让。赵世番完全没设想雁卿和月娘先做错,才招来灾祸的可能。分明就是太子凶性未改。
  若不替两个娇嫩的女儿找回公道,赵世番又气得哆嗦。
  待要去找公道——他又是太子的师父。教不严,师之惰。弟子不肖至此,分明就是他的过错。
  赵世番气得说不出话来,来回的踱步。
  历来太子太傅只有反对新法被商鞅割了鼻子的,只有力保废太子被皇帝冷藏的。有谁像他这样,被太子亲手打脸的?
  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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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也已回到宫里。
  以他的品性,自然是先威胁今日目睹了整件事的太监不许向皇帝告状。
  太监哪里敢得罪这个祖宗。幸而皇帝只是遣他去庆乐王府送信,并没料想到他会撞上太子行凶,便没宣他去问话。
  太子小心翼翼的着人打听着,见到午后还没动静,便觉得此事大约是已揭过了。
  谁知晚间皇帝竟宣太子去陪他用膳。
  太子做了蠢事,难免心虚。进了殿便眼观四路的谨慎戒备着。
  式乾殿里皇帝却正在书房翻看折子。见太子来了,便先温和一笑,道,“饿了?”
  太子就胡乱点了点头,皇帝便指了指外间,慈祥的道,“朕这里临时有些事要处置,你先去吃吧。”
  殿内高阔,一起灯,暗影便显得尤其黑沉且高幢。皇帝那打他时高大得无法反抗的身影,竟也看着有些老迈消瘦了。
  太子不知怎么的竟忘了怕,一时盯着皇帝的脸,心里竟有些陌生且莫可名状的平静。
  皇帝就笑道,“怎么了,还有事?”
  太子摇头道,“没有。阿爹宣我来,是有什么事要问吗?”
  “嗯。”皇帝就摇了摇头,“许久没同你一道用膳,今日想陪你说说话儿的,谁知又不得闲。”又催促,“你先去吃吧。”
  太子也不知怎么的,就脱口道,“那阿爹你快点儿,我等你。”
  皇帝倒是抬头看了太子一会儿,见他眨着一双金褐色的猫眼不经意流露出亲近来。略一愣,就将折子放下了,笑道,“咱们先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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