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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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烧完了。”衣缠香望一眼外头,两人一道回榻上坐好。
  很快有侍者将诗稿收齐送进来,焉容立即从里头抽出沉陵等人的细看一遍,斟酌着写下一行字:“幸得闻音。”而其他人的都是“随聚良分”。
  衣缠香也捏了一张诗稿扫了一眼,笑道:“君臣贰心啊。”
  “嘘,小声点……”焉容被她惊得冷汗即出,的确,沉陵的诗里有诚愿大辰万世昌盛的意思,而皇帝的诗里透漏了对国事的厌倦和对永生的渴盼,虽志向不同,却不能用“贰心”这个词作为区别,因为往往贰心都是跟谋反挂钩的!
  为了叫她安心,衣缠香放低了声音缓缓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是太监多管闲事的毛病;皇帝不急王爷急,可不就是多管闲事那么简单了。”
  “那我们更不要多管闲事了。”如果真有什么谋反的事情发生,她倒不可能参与其中,瞎操心没有任何意义。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好了,让人把诗送回吧。”
  “嗯,如果不出所料,他们下次还会来。”一个皇帝写给妓|女的诗文里提到“何以永生”,肯定不是感慨而已,她给的回复却对这方面只字不提,足以勾起他再寻真相的欲|望。
  这场夜会总算顺顺利利结束,客人留下赏钱,今夜足有一千七两的收益,这里头将有一半归入焉容囊中。记得先前刘妈跟她讨价还价,说院子茶叶瓜子都是她出的,理应拿大头,焉容便问,如果没有她,谁会专为了这茶叶瓜子而来?刘妈便没话可说了。
  未过几日,南方沿海以潮城为中心遭遇加拉颠的进攻,敌人来势汹汹,大言不惭要用鞋带圈下大辰,将加拉颠的国旗插遍大辰的每一个角落。
  这场入侵只持续了三日,却几乎毁灭了一座城市,大辰皇帝为息事宁“国”,主动献出三个岛屿,并同意加拉颠的条约,不仅割地赔款,且开放通商口岸,甚至允诺大烟作为正当商品参与流通。
  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怨声载道,民多忿忿。
  裙香楼,又现一位“名器”,为十三岁女娃,十年坐缸辛苦栽培,才有如今重门叠户的壮观。
  女娃开脸的那日,正是焉容第三场夜会开办之日,裙香楼再现火热局面,一扫前几日民众因战败而气馁的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乘高速大巴,很晚很晚才回到老家。
  很喜欢济南的传统文化气息,大明湖畔,曲水亭街,古雅学堂,教授古琴、茶道、香艺、国画、书法等等,可惜家人觉得我学这些玩意没用,只能自己攒钱,泪~~~
  ☆、重门叠户
  别院,如意纹香形已经在香灰上摆好,香线一点燃,袅袅香烟便飘散在空气里,似雾雨天气西湖畔的拂风弱柳。
  “这道是长寿公主梅花香,方子记牢了?”
  “记牢了。”焉容往前一凑,深吸一口香味,心里极为满足充实,学了这么多天,总算能弄得像模像样。
  “不可猛吸,容易破坏嗅觉。”衣缠香连忙阻止她往前探身,言语有些急促,“你再回顾一番,这次要你自个儿应对,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焉容捏了捏眉头,缓解方才因谨慎而精神高度集中的疲乏,笑道:“那我再看看,你去瞧瞧锦儿准备得如何了。”
  “好。”衣缠香缓缓起身,一袭海棠红长裙委地如莲。
  天近幕,尚霊城依旧繁华,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年了,这段时间往往是裙香楼生意最不够热闹的时候,到了明年开春才能红火起来,看来,人欲和猫狗发情似乎是同步的。
  鼓声一响,两位男客鱼贯而入,绕桌坐好。焉容躲在屏风后往外看,只有两位客人,皇帝和沉陵。她原本为了避免让皇帝怀疑她的用心,特意又选了两张诗稿写下“幸得闻音”四字,那两人的诗里反应的态度都很积极,让她很是欣赏,却没想到今天都没来。
  她出了屏风走到桌前,对着二人行了个礼,便动手将先前调好的香点燃,把泡好的大红袍倒入二人杯中。两人对视一眼,沉陵端了杯子啜一口,过了好一会,皇帝才拿起杯子。焉容心中咯噔一下,原来太监不在的时候,试毒的便成了王爷。
  “原以为今日能有四个人来,没想到只有我们三人,那么我再叫一个姑娘过来,便凑四人,玩三句半如何?”
  “三句半是什么东西?”皇帝问。
  “是近些年兴起的一样曲艺玩法,往往是四个人一块,前三人一人说一句诗,最后那人说半句,但要与前头押韵。”沉陵解释道,眼里倒有几分兴致,这等玩法有别于接诗,因为最后那半句最为关键最是精彩,也最有难度。
  “哦,那就玩吧。”皇帝神色淡淡,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我便把另一位姑娘叫过来。”焉容冲屏风那头招招手,衣缠香便缓缓走了出来,站到二人前头先行礼,再做到焉容身旁。
  “人齐了,咱们开始吧。”焉容将那调香的香勺置于中央,用手一旋勺子便转了起来,几圈后停下,落在衣缠香面前,于是她说最后半句。
  衣缠香一旁坐着的是皇帝,另一旁是焉容,毫无疑问,前者最先开始,只听水滴落在水盘中滴答作响,一呼吸间,皇帝方道:“弱冠长子不成器。”
  沉陵一怔,这是抱怨太子不合他的心意?还是意在考验他的衷心?他再三掂量,接道:“教养方能合心意。”
  轮到焉容了,她与衣缠香对视一眼,故作无知地笑道:“家父身教不可行。”
  “放屁!”
  这一句不是衣缠香所说,而是皇帝一时气愤所言,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不会教儿子,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一见皇帝变了脸色,衣缠香赶紧奉上茶,安抚道:“这位爷,虽说您这句接得精辟,可该轮到我了,要按规矩才是。”
  “嗯?何来精辟呀?”他越发恼火,想了想很是气不过。
  沉陵连忙过去抚他的背,道:“玩乐而已,不能当真,不能当真,您消消气。”皇帝听闻过后才沉下心来,一想对方也不过是民间女子,并非有意针对他,便摆了摆手,道:“继续。”
  “万里山河多秀丽。”
  一听是夸赞大辰的,沉陵一时放松戒备,道:“青山巍峨水旖旎。”
  “路有饿殍白骨积。”
  “不死皇帝!”这下子衣缠香接得极快,待皇帝反应过来,她早已说完了。
  这是她们共同的目的,通过刺激皇帝让他改变颓废的现状,多关心民生疾苦,刺激的过程必定会有激怒,不知者不罪,统治者的气量不会小到特意去针对两名妓|女。
  “你们……”他刚想为自己辩驳,但一想自己是出来询问古方的,便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反问道,“你们为何这般说皇上?”
  衣缠香看他眼里隐现不解,便冷笑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当然死不了,只会看着逃亡的百姓饿死,被敌军无情地杀害。”
  “皇上也是凡胎*,怎么会不死?若是负隅顽抗,只会死伤更多的百姓。”
  “在我看来,还远不到负隅顽抗的地步,我们大辰地大物博、人马充沛,抗争则赢,不争只会招来更多的饿狼。”焉容眼里闪现着恨意,她实在无法接受大辰有这样的昏君,在子民饱受被侵略的痛苦的时候 ,还在为长生不死之术奔波民间。
  皇帝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直视她闪烁的眸子,便将目光投向沉陵,低低地说着自我安慰的话:“加拉颠有洋枪和新式大炮,能打死很多人,是我们没有的。”
  他们有,我们没有,所以为了保护自己而选择退让,当有一日洋枪和新式大炮打死更多的百姓,是否还有更多可以割让的领土。焉容轻哼一声,道:“今天是裙香楼坐缸名器开脸之日,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致前去一看?听说去了不少亲贵大臣,极为热闹。”
  皇帝对女人不感兴趣,他只对长生不死药感兴趣,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便将目光投向沉陵,问:“老七你呢?”
  “我倒是想去看看有哪些亲贵大臣,也算是……嗯。”志同道合?他似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也罢,随你去瞧瞧吧。”皇帝很理解沉陵的想法,年轻男人都喜欢美人,他也一样,只是他老了,力不从心,只要有了长生不死药,还能再享用更多的美人,所以现在以保养身子为重,便不怎么往那方面想了。
  别院离裙香楼正脸不算远,走一会便到了,可皇帝身体不好,两腿受不得风寒,硬是要坐着轿子,慢悠悠挪到裙香楼。
  今日是入冬以后最热闹的一天,刘妈着一身红彤彤的的衣服站在门口,摆弄着嫣红色的手绢拉拢客人,她笑得一脸褶子,像盛满肉馅的包子面儿。今日算是她“女儿”“出嫁”的日子,她这个妈妈得打扮得特别喜庆。
  这个十三岁的名器是她前几天在路上捡来的,家乡闹饥荒,女娃一路乞讨到达帝都,饥寒交迫之际遇上她。她一打量女娃那脸盘姣好,眼睛黑白分明水盈盈,便问女娃想不想吃馒头,想的话就跟她走,对方一答应,她就把女娃给带到了裙香楼给她洗澡验身,一看是名器,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名器千万人里头才能出一两个,刘妈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发第二次名器财,先头那个她也不曾确认是否属实,但给她带来的财运却是实打实的;后头这个,名叫采鱼儿,自三岁就开始学杂耍,一天里有半天是坐在一口大水缸上的,这不,十年过去了,长成后天名器。她年纪小,没读过书,更容易掌控,且名器属于重门叠户,在外头就可以观察到,更加可信了,而不是玄之又玄的,所以她这回的财运铁定更大。
  刘妈一见是焉容和衣缠香领的人过来,便笑着迎上去招待,对方一出手扔过一锭银子,她赶紧笑眯眯揣进怀里,领着上了二楼的雅间。
  这二楼上的达官贵人不少,见皇帝跟着刘妈上了楼坐在他们前头,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齐刷刷跪成一片猛力磕头。
  先皇在世时特下旨意整顿嫖风,不许官员逛窑子,但是互相之间通了气,你不说我不说,到了青楼不分高下,都是不相识的陌生人,俨然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可是这规矩不能用在皇上身上,他们一见到皇上来了,便知道再也装不下去了,大惊失色纷纷跪地求饶。虽然皇帝也想撒手不管,也很理解这帮男人对女人的激动,可还是冷着脸训斥道:“朕承皇考遗愿前来微服私访,尔等再来,定依法处置。”
  焉容和衣缠香都假装震惊,纷纷跪地,低着头不敢再看他,心里却暗想,这皇帝倒是装模作样,他虽逛青楼却不能有嫖|客的样子,要说明自己是来微服私访的。
  刘妈一时慌乱,也跟着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听皇帝叫她退下,便赶紧下了楼,继续主持采鱼儿的初夜拍卖。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说法,说是处子之身最能补养身体,所以青楼女子的初夜格外值钱。但由于皇帝的到来,致使一些有钱的大臣不敢出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下头一群平民竞价,最后一介名器女子的初夜仅仅卖了三百两,还没有焉容普通一夜的三分之一多,这意味着采鱼儿此后的价格再也不会比三百两高到哪里去。
  拍卖完了之后的气氛又僵了下来,焉容拍了拍巴掌,叫来一个唱小曲儿的姑娘,道:“这二楼一丛的大爷,你唱个曲子助助兴吧。”
  “哎,唱什么呀?”那姑娘想了想,唱道:“清溪一叶舟,芙蓉两岸秋。采菱谁家女,歌声起暮鸥……”
  单听这词还没什么,偏偏衣缠香嘴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哟,这不是有名的《后|庭花》?”
  皇帝一听,顿时坐不住了,叱道:“换首曲子!”
  皇帝最忌讳听到这首曲子,“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曲子已不知不觉跟亡国勾到了一起,足够晦气,但他也只是小小的膈应了一下,换过曲子之后并没有往心里去。
  不过多时,便有大臣请辞回家,皇帝也觉疲乏,打着哈欠起驾回宫。
  楚王沉陵并没有随之离去,而是跟随焉容到了别院,二人独处花厅,屋内灯火昏暗,男人拿起先前喝剩下的凉茶灌入口中,刺激劳累一日的头脑。
  “我想今晚,我们该谈一下。”
  “王爷有话但说无妨,焉容洗耳恭听。”她望过去,对方面色凝重,轮廓在灯下明灭不清,似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沉陵将茶杯转了几转放稳在桌,沉吟道:“不知今晚,你对皇上抱有何想?”
  “说实话,如果天底下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大辰旦夕将亡。”当今皇帝就是那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类型,正是由于其不作为,遇事退避,才造就了今日江山不保的局面。
  听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舒了一口气,然后用带了几分玩笑的语气问:“换我做皇帝,你觉得呢?”
  “哦。”
  “……”
  “您是否能告诉我,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若我称帝,可以答应你赦免你父亲,但……”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家人不阻止我写小说,这个假期还是很美好的,摊手……
  ☆、大智若愚
  “若我称帝,可以答应你赦免你父亲,但……”沉陵观察着焉容的神色,见她眸中一亮,刻意缓下语气,“皇上一直想让我回封地,但我一走就错失良机,你大概也能看出来,他人也是生机涣散,恐怕没几天好日子了。”
  “嗯。”焉容捏紧了拳头,直觉接下来他会提出什么要求,却不言语,只听他把话讲完。
  “评花榜那日,我跟皇上说,蜀地的青莲不如京城开得美,愿取之。加之前几个月,楚王流连裙香楼,取代萧爷成为醉芙蓉的入幕之宾的传闻已经飞遍了大半个京城,所以我倒是觉得,把你娶为侧妃,更能掩人耳目。”
  焉容一怔,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心思飞快转了起来,当初“小柳永”初来裙香楼便为自己造势,后来风头渐盛,流连花丛的风流美誉也算建立了起来。对于这样“不思进取”的小王爷,皇帝虽不敢掉以轻心,但也在考验与观察中逐步放松戒备,沉陵如今所想,大概是让自己的计划更加完美。
  “原本以为王爷会温流慢火,倒不曾想到会对我直言不讳。”她慢悠悠将话题转到别处,希望推敲出更多可靠的信息。
  沉陵微微一笑,无奈道:“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我为你弹琴,给你送画,去大牢救你,替你写赋传扬你的美名,就连给太后的花我都扣下来一盆留给你,若是能温流慢火,想必你也早就动心了。”
  他越是这样说,焉容越觉得他心思细密,这一步步下来,看似是追求她,其实在掩饰自己的真实用意。就说绣球花一事,他在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的时候,也有人给他下绊子,借他之手给太后下毒,各种伎俩层出不穷。
  “王爷用心良苦,并非是你做得不够,只是焉容心如磐石不敢轻易为情所动,何况,感情也不是强求来的。”若是换做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能遇到男人这样的追捧,恐怕早就笑得合不拢嘴心花怒放了,可惜焉容在遇到他时刚刚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已经心如死灰,对男人冷淡,怀疑,始终不肯轻信。
  “嗯,我也只是同你商量罢了,顾盼河岸花船酒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欢场女子千余人,偏偏选中你一个人,也算是我情有独钟。”
  “此话不假。”可花榜状元只有她一个,影响力是最大的。再一想,她能成功也离不开他的相助,宣传、提供王莲,以及最后起决定性的一票——长晏的荐书。回忆她走这一路何其顺利,想当花榜状元就当上了,想见皇上也见上了,虽然离不开她自身的努力,但没有楚王,再如何努力也做不到心想事成。
  “所以……嫁给我对你而言,有侧妃的身份,将来若是事成,你能成为妃子,你爹也能得以平反;若是输了,也不过是随本王一道满门抄斩,依我看,姑娘敢作三句半讽刺皇上,恐怕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他的话字字句句落在她的心上,似鼓点一般敲响,的确,诱惑很大,可她心里还是有点犹豫,这样再把你自己赌出去真的好么?“您容我考虑考虑吧,我也是平常人,哪能不怕死呀,至于舍生取义,那也是君子之行,还轮不到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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