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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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哼声里,他听到“屠独”一字一顿的嘶哑腔调:“照、神、铜、鉴!”
  “什么?”匡言启完全没听明白。
  “在这儿,竟然在这儿!”
  “屠独”的腔调明显在发颤,匡言启与之相识多日,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模样,正惊讶时,眼前一花,束缚他胳膊的大力消失,同时消失的,是阴神虚影本身。
  匡言启头皮一炸,猛回头,只见灯火通明的天翼楼下,一道浓浊的影子扑上去,随后就是如疯似癫的怪笑声:“看见你了,你在这儿!”
  ※※※
  天翼楼上,云竹园中,余慈凭借神意星芒,感知绝壁上的情况。他首先发现的是匡言启,此人对星芒全无抵抗之力,当即着染色彩,清晰呈现。然而紧挨着他,却有一层暗影,吞没了蔓延过去的所有色彩,维持着沉暗的原貌。
  这一刻,余慈看到了一对冰冷阴森的眸子,然后这眸子中便喷溅出炽热疯狂的岩浆。
  屠独!
  在他看到屠独的同时,屠独分明也锁定了他!
  没有任何先兆,危机降临。而那一瞬间,余慈的身体状态便完成了由放松转向紧绷的大转换,周身气机在阴神统驭下轰然运转,没有任何犹豫,他抓着悬浮的照神铜鉴,向后飞退。
  他的第一反应比屠独要快。这是他瞋目的作风,也是神魂感应直接作用于身体的表现——没有反应和判断上的迟滞,在危机呈现的瞬间,气机运转,身体也已经做出了动作,这使他给自己争取到了做出下一步反应时间和空间。
  过了一息时间,屠独似乎才反应过来,阴神虚影上扑,接下来便是那震得人气血浮动的大笑声:“看见你了,你在这儿!”
  余慈身形倒飞,直接撞进翠竹林中。接连几记断折之声后,他已经撞进了厅堂,在座的六位还丹修士都愕然望来。
  下一刻,云竹园悬空的支撑底板轰声炸开,这回,外面象征性的禁制连“象征性的出现”都没有,美丽的空中花园已是四分五裂,屠独的阴神虚影冲上,整个宴厅倏地一暗。
  余慈没有丝毫减速,身形几乎是擦着呈宝烟树的边儿,贯穿整个宴厅,撞向另一边的墙壁。
  乍明乍暗中,屠独如影随形,追击而上。如此近距离之下,马上有人认出了他:“屠长老!”
  伴之而起的,是一声凄厉的猫叫。赵子曰怀里的狮子猫似乎受了惊吓,肥硕的身体猛地绷紧,雪白长毛都要炸起来。
  猫叫声惊醒了不少人,周有德便是最早醒悟过来的一个。
  事变至此,有如电光石火,没有人能想得周全,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凭借本能和经验作出判断。周有德便是如此,因他满心里都是和谢严、和离尘宗修补增进关系,当然不可能眼看着余慈被杀,当即厉声高呼:“保护余仙长!”
  说着,他当先动手。口鼻“哞”地发音,仍在呈宝烟树上的“通心犀环”嗡声震荡,恰好此时屠独阴神虚影追着余慈经过此地,“通心犀环”蓦地毫光大放,普照大千!
  无量佛光将屠独带入的黑暗一扫而空,随即便是“哧”声长音,仿佛是烧红的烙铁塞进了冰水里,屠独阴神对佛光极是敏感,虚影冲势一窒,随即怒道:“好胆!”
  怒喝声中,有人接起周有德的呼声,叫道:“屠长老当识时务,不可妄为!”
  说着劝架的话,此人手上却一点儿不慢,早祭出一件玉尺,迫发清光,照在屠独身上。
  不得不说,周有德动手前,叫出的短短五个字里,便数“仙长”两字最妙。这个本不适合的称呼,直接点出余慈特殊的身份,也就一下子撞在几个与离尘宗脱不开关系的客人心里。动手此人,便是横断山脉北麓一个城邦的头面人物,唤做玉尺道人。因是仰离尘宗鼻息,也怕招了谢严的怒火,便祭出招牌式的太清玄光玉尺,想将屠独困住。
  周有德和玉尺道人是出手快的,还有人也准备发难。可在此时,厅中诸人都听到屠独“嘿”地一声笑,宴厅内因灯火照耀而形成的诸多阴影,陡然翻卷而上。
  下一刻,厅中诸人眼前齐齐发黑,一道笼罩整个楼层阴影大幕瞬间降下。此一瞬间,在场六名修士同时发现,自己被孤立掉了,他们甚至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同席人的气息,有的只是层层黑潮翻涌,无边无涯,恍惚中更有一头远古荒兽,雄踞其中,凶戾残暴的气息让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锁定,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生命的威胁。有熟悉屠独的人便震惊了:在狭窄的宴厅内,操驭空间,分疆划界,这怎么会是屠独的手段?
  不管怎么说,这一瞬间,六个睁眼瞎子纷纷先求自保,刚刚有个雏形的合围之事,一下子分崩离析。
  轰声大响,余慈撞破了另一边的墙壁,跃出天翼楼。耳边风啸,身形急坠,他仰头上看,只见得天翼楼顶层,灯火骤暗,里面气劲爆破之声乍响乍灭,随即轰声震荡,木制的楼体便是有禁制保护,也承受不了几位还丹修士的冲击,连带着第三层的小半截,轰然崩碎。有一道扭曲的阴影蹿出,余慈再次看到了那对近乎癫狂的眸子。
  强压如山岳,轰然而下。
  “这种时候,谢师伯跑哪儿去了?”
  这是余慈心中仅有的软弱念头,而当他手掌扣住刚取出的冰冷玉符时,这念头也就烟消云散。
  关键时刻,永远都要靠自己!
  急坠过程中,他行气、碎符,“哗啦啦”一串声响,有漆黑符链自虚空中探出,锁向屠独阴神虚影。
  阴都黑律缚鬼符,而且,是用“贯气法”贯气九遍,已做到能力极致的最强缚鬼符链!
  虚空中连声震爆,漆黑长链甩击之时,黑暗虚空便像是渗出一层迷离的烟雾,让黑暗变得更混浊。余慈随即出剑,半山蜃楼剑意在此如虚似幻的雾气中如鱼得水,带着他的身形,几站要隐没不见。
  屠独没有任何闪躲,也没有被他的雾化剑意所惑,阴影扩张,像是张开一块不规则的幕布,已经失去了阴神原有的人形。
  也在此时,余慈分明听到上空有人叫嚷:“他不是屠独!”
  第132章 天亮
  “他不是屠独!”
  余慈听到了上方的呼声,但心神自发将其滤过。
  这种时候,是不是屠独都没关系。余慈只需要知道,头上迫近的是敌人,且是阴神状态的敌人,便足够了。
  “阴都黑律缚鬼符”属于妖图鬼纹系统,乃是借冥冥中阴气所钟之妖鬼凶威,锁禁幽魂之法。阴神状态纵然有种种妙用,可毕竟脱胎于神魂,无肉身阳气的回护,天然便受此类符法的克制。
  当然,以还丹修士的阴神修为,普通的阴都黑律缚鬼符不值一哂,可是余慈刚捏碎的此符不同,这是余慈在“画符知窍”的认识下,运用“贯气法”,九次贯气叠加,积蓄到能力极限、乃至于超出极限的作品。
  漆黑长链方一现身,便是一番崭新气象。
  余慈驭剑飘移,剑气触及的,便是层层阴气烟雾。这烟雾凭空生成,像是从夜幕裂隙中溢出来,连通着无尽虚空之外的幽深冥狱。而缚鬼符链,已不是灵光凝就,而是冥狱深处抛出来的!
  这便是阴都黑律缚鬼符的符法真意。
  虽然余慈没有现场画符,只是借先期准备的玉符发动,可也将其中真意阐释得淋漓尽致,运使此符到这般境地,才算是将符箓真正掌握,得以发挥出符法十成十的功效!
  知窍通窍、修炼《玄元根本气法》、阴神成就等一系列或大或小的进步,都这一道缚鬼符链中体现出来。
  阴影幕布距离余慈已不过二十尺的距离,似要围拢,其中吞吐的真煞刺肤透骨,暴烈凶戾的滋味,与天裂谷中屠独惯用的咒法手段,确实有些不同。
  这点儿感觉在余慈脑中一闪而过,随后,缚鬼符链便在嗡嗡震鸣声里,弹得笔直,嘶声穿刺,竟是将那由“屠独”阴神之躯化成的阴影幕布直接破开!
  阴影幕布骤然内缩,扭曲着似乎想还原为人形状态。可在此时缚鬼符链上各处符咒齐齐闪亮,迸发的符力催动长链,与“屠独”阴神激烈摩擦,发出“吱吱”的怪音,好像是冥狱中鬼物尖泣。
  链首回环,依旧是用粗暴的方式,直接穿透阴神,在上面交错打结。
  “屠独”还丹修为的阴神被锁住了。
  纵然只是短短片刻。
  扭曲的阴神虚影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开,且“吱吱”的怪音更是强烈。这一下是真将“屠独”惹怒!
  一声尖啸,阴神内部竟是爆开一圈更黯沉的阴影,仿佛带着极大的腐蚀性,一时间只听得“滋滋”连响,不过数息时间,符链崩解,上面限制阴神幽魂的种种符咒一齐失效,化为点点灵光,飞散开来。
  而此时,余慈早凭借半山蜃楼剑意,远遁出数十丈外,且方向掉转,朝着天空刚刚回神的几个还丹修士那边移去。
  百忙中他回眸看了一眼,见那阴影潜爆,迅速扩散的样子,记忆深处,某个片段突然跳出来。
  余慈还记得,当时他驾着鬼纱云从天裂谷脱身,在谷顶通过照神图观察局势,照神图中便有这么一幕,只是那回爆开的阴影范围实在惊人,足足有三里方圆,像是将照神图生生吞去一块。
  相比之下,这回就真算得上是小巫见大巫了。
  阴影潜爆之后,“屠独”恢复了人形,却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悬在半空,用那对极诡异、极炽热的眼睛看过来。不知是否是错觉,在余慈眼中,阴神虚影变得淡了些。
  周有德在上面喊:“余仙长可无恙么?”
  “还好……”
  话刚出口,一声尖利猫叫,来自于贴在更远处崖壁上的赵子曰怀中,那只狮子猫应该是有些特殊的本事,赵子曰的提醒随后跟过来:“小心‘影虚空’,这家伙可能是北方魔教中人……”
  影虚空?北方魔教?
  大部分人都是茫然,只有周有德,脸色骤然发白,只是在混乱的局面下,也没有人看到。
  便在此刻,“屠独”桀地怪笑,身形倏地虚化,想要融进崖壁错乱的阴影中,发动第二波攻势。
  然而,天亮了。
  顷刻之间,绝壁城亮如白昼!
  ※※※
  绝壁城两极都陷入混乱之际,曾被余慈腹诽过的谢严,正蹑空步虚,傲立于绝壁城之上,澄静不染微尘的万丈高空,头顶半轮明月洒下清辉,披肩如霜,水色的眸子更是几乎虚化了,显得阴冷而空洞。
  在他身前约百尺处,有一人同样是步虚飞空,在月光下却映出火热的强芒。此人身材高大,狮鼻海口,肤色较黑,须发却是焦黄,穿一件杏黄色的袍子,宽幅大袖,迎风猎猎作响,月光下便似是点缀着亮片一般,又好像有一层火光在上面流动。
  两人是认识的,可此时双方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来人沉沉开口,声音郁郁如雷:“你们离尘宗的家务事,我懒得管,可那金焕,关系再远,都是金师伯的血脉,就这样灭他满门,你让我怎向金师伯交待?这件事儿没的商量,这人我也护定了!”
  说着,他移动身形要往下去,而这时,谢严一语不发,将宝剑从漆黑的皮鞘中抽出来。
  来人见此一怔,随即焦黄的眉毛竖起来,嘿嘿冷笑:“谢老大,我可使是戈的,你要试剑,找别人去!”
  回答他的,是锵然剑鸣,如潮气浪。
  一剑出,四方俱震,黑暗天幕都要倾倒下来。见如此剑势,黄须汉子瞋目扬眉,喝一声:“谢老大,你须记得后果!”
  尾音瞬间遭剑气斩断。
  黄须汉子呸了一声,大袖招展,袍上火光闪耀波荡,整个身形都掩在火光下,轰地一声,竟然原地消失,再现时又是轰一声响,已在数百尺外。
  “嘿,极阳火遁!”
  如此神异之法,偏就瞒不过谢严。他剑刃一转,嘶啸有声,挥出的排空剑气,波涌如浪,刮得黄须汉子须眉乱抖,袍子的火焰也给压得只剩薄薄一层,眼看就要熄灭。
  黄须汉子挫齿而笑,双手前探,虚握的掌心内,有一道金光延伸滚动,化为一根长约四尺径、有鸭卵粗细,顶端斜探侧刃小枝的短戈,只一挥,外围金芒翻滚如球,便如初生的太阳,映得四面虚空有如白昼。
  金光剑气碰撞,接连几声轰响。黄须汉子身形稳不住,被剑气逼得连退千尺的距离,而谢严的剑气一时间也攻不到金光圈里去。只有周围大气,被挤迫得狠了,更遭剑气高温催化,哧哧之音连成一片。
  黄须汉子稳住了阵脚,不愿和谢严纠缠,身形再降。下方就是绝壁城,靠近城池太近,百万居民势必受到冲击影响,便是谢严再不可理喻,也要有所顾忌,那时候,他以落日谷重要人物的身份驾临城中,任谁也要忌惮三分,金焕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他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是再降百尺,耳畔陡然一寒,然后才是令撼动气血的尖啸。刚才还坚不可摧的金光圈,就像是一幅破布,剑气抹过,便裂开好大一个豁口,而在金光圈外围,虚空波荡仍未止歇,剑气在斩裂金光圈的同时,险险便撕裂了天幕!
  黄须汉子身子僵住。
  这绝不是阻拦的架势!若是剑势稍有偏转,仍未进入临战状态的他,说不定此时已经被剑气虹光撕碎了!
  黄须汉子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等醒悟过来刚才的险绝境地,怒火便从胸腔一路烧上顶门,他低吼一声,猛地转身,正要破口大骂,第二波剑气已当胸斩至。
  一口气被憋在喉咙里,黄须汉子黑脸上涨起紫红的光,却不得闪身避开。剑气再次撕裂了金光圈,与他护体真煞摩擦,冰寒之气透骨刺髓。这时候,他听到了谢严的话音:“感觉怎样?”
  “你个疯子……娘的!”
  剑芒裂空,如电光雷光,转瞬十里,黄须汉子实在不想躲了,强提气,挥戈迎上,刺目金光喷射,却转瞬间被剑气吞没,连带着他的雄壮身躯,都给冲飞数里,离绝壁城倒是越来越远。
  谢严继续说话,平静的冰层下,却有暗流奔涌:“帮不上忙的感觉是不是很焦躁?
  “救不了人的滋味是不是很糟糕?
  “使不上力的想法是不是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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