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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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疑问,这定是余慈的手段;同样没有疑义,这是羞辱……
  赵相山眉头跳了两下,却是在面目失色的手下面前,露出了笑容。
  “余慈小儿,倒是把各门手段用得精熟。”
  这门神通,赵相山也认得,记得应该是太乙星枢分身那一路吧,是叫“太虚宝鉴”来着。乃是上清宗天垣本命金符中,一路颇有趣的符法神通,修炼成后,可识真破幻,分身藏影,妙用无穷。
  如今这一层变化,则是从浑茫太虚之中,引来星光,锁定目标,一个时辰都不会消散,也有降魔之力。
  也就是说,一个时辰之内,星光如影随形,照彻一身,就是用幻术、变化等等手段,也很难摆脱。
  当然,其效用,除了锁定、破幻之外,也是传递同类神通的好手段。
  记得以前上清宗的强人,可以借此法门,锁定方圆数万里内,一切目标,随即展开种种神通,由“星光”接引,隔空洒下,往往是敌人还不见面目,便给轰杀干净。
  如今,这是轮到他了吗?
  就是当初上清宗的强人,也不能说轻易就使星光直抵洗玉湖千里深处,毕竟这里和正常虚空绝不相类。余慈这般手段,可能是有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作用的缘故。
  赵相山想通了里面的关节,可他随身护卫都是戒慎紧张:“阁主?”
  他哈哈一笑,并不怎么在意。说起来,他也好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儿了。所谓的“天垣真符,五器四神”,难道今日又要得睹?
  “一会儿,循此光芒,或有上清道兵神将降下,你们给我一发地打杀了。”
  护卫自然应下。
  赵相山再一想,又道;“也不一定是道兵之类,什么法剑、帝钟之流,你们也要看好了,不要砸在爷头上。”
  他有意说得随意些,也算给手下一个刺激,不要给余慈层出不穷的手段影响了心志。
  护卫果然齐声应诺,气势倒也不弱于人。
  调动起手下的心气儿,赵相山却不会就此宽心。
  他知道,做到这步,余慈不可能只是封着他的嘴巴,自个儿喊两声就算完,此前此后,必定还有别的手段。
  赵相山现在“又瞎又聋又哑”,可脑子还在,便是猜,也能猜出几分来。
  要想在洗玉湖上,真正放手大干,就必须要解决洗玉盟的问题。
  余慈的做法,十有八九便是如此。
  堵着他的嘴,让他无法自辨;封着他的眼睛和耳朵,让他反应迟钝。
  余慈自然就可以兴风作浪,随随便便拿着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反正无极阁从来都是粪坑之属,最适合不过了。
  不得不说,懂得借势的对头,真心不讨人喜欢哪。
  此时此刻,洗玉湖上倒有大半修士,看见那道从天而降的星光长束,打穿湖面,也有不少人在好奇心驱使下,遁入湖中,想知道星光究竟指向何处。
  但无一例外,都在不知多深的湖水间,望而却步。
  越是如此,人们越是好奇,再加上之前一连串的变故,种种不着四六的消息便风传于湖上。
  消息转得多了,便也有几个懂行的,教训那些不靠谱的后进:“星光成束,直透湖底,十有八九是哪位大能,以星辰法门锁定对头,岂不闻刚刚那声‘赵相山’吗?那位赵阁主,定是得罪不该惹的人……”
  “无极阁主还有惹不起的人吗?”
  “嘿嘿,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治得了他的?”
  不管知多知少,立场如何,湖面上这些言论,在真正的知情人眼里,也是毫无意义。
  相较于懵懵懂懂,搞不明白事态的大众修士,“知情人”知道得越多,脑子就越痛。
  事态的发展,已不知被那位渊虚天君带到哪儿去了。
  纵然洗玉盟人才辈出,明眼人不知凡几,可在此时,能够真正弄清楚余慈想法的,怕是一个也无。
  无奈之下,像寒竹神君这样,居于重地,却不知该干什么的强人,只能是和同伴闲聊,无奈等待余慈接下来的动作。
  “天垣真符,五器四神。自从朱太乙后,再无人能将其推至巅峰,‘神明’之谓,有名无实。”
  荀愿倒是颇为扼腕:“惜哉康令兄英年早逝,如若不然,十有八九,不逊于乃师。”
  “朱太乙的眼光,大家是信得过的。谢康令天纵之才,渊虚天君更有青出于蓝之势。然而寻才不等于批命,谢康令是个短命鬼,这一位么……”
  寒竹神君冷森森说话,心情颇是不佳。
  自从被那股剑意锁定之后,他就是如此了,在莲花池上莫名花开花谢,弄得大伙儿头大如斗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但他终究还是自重身份,不想在背后诅咒他人,顿了顿,勉强换了个角度:“渊虚天君以符成名,却尽是拿不相干的玩意儿唬人,在符法上的造诣,没有几个人知道底细。本待于碧霄清谈中,见识一番,如今倒是能够先睹为快……”
  言下之意,若余慈不能拿出让人信服的符法造诣,他是绝不会吝啬嘲弄之辞的。
  荀愿倒是对余慈颇有些好感:“那一手太虚宝鉴,深透千里水域,便是当年太乙真君,也难做到。朱太乙选他,后圣选他,果然是有识人之明。”
  寒竹神君闷哼一声:“只此一项,还差得远呢。”
  当年上清宗的天垣本命金符中,共生有五器四神九种符法神通。
  五器即法剑、帝钟、明镜、护身符、甘露碗五种玄门器具,各具妙用;四神即神将、灵官、雷君、天师四种神通法相,威力无边。
  修炼此项本命金符的上清弟子,要将九种符法神通一一推衍出来,运用自如,才算大成。
  天垣本命金符的结丹成符过程,本就繁复无比,在此界一应丹法中,可排在前三,再算上解悟符法神通的消耗,在此门槛之下,不知蹉跎了多少天纵英才。
  记得当年,修炼此法的上清修士,一万个里面未必有一两个大成的,大都在步虚阶段,凭借打下的好根基,转修他法;或者干脆被逼无奈,早早移宫归垣,至此前路崎岖。
  可若成功了,一来步虚术不修而自成,可一路直抵长生;二来能借此触类旁通,为上清宗根本的存神之术打好基础;三来比其他修士早了两个大境界修成神通,只要先天元气补充得上,威能惊人;四来就是早早解悟生机妙化之机。
  这样算来,好处当真享用无尽,也算是苦尽甘来的典型。
  余慈能修炼到眼下这般境界,肯定不是那种连转三宫、四宫的主儿。可高难度的结丹成符过程,略有瑕疵,实是很正常的事情。瑕疵带入道基,使人在步入长生之后,花费许多时间、精力修补完善,这几乎是每个修士都要经历的过程。
  所谓的“大小三灾”,正是天地为此而设。只有完全抗过“大小三灾”的长生真人,才敢说自家道基圆满无瑕,也才具备登入劫法境界的资格。
  寒竹神君盯上余慈,也是发现了里面有些问题:“身具无上虚空神通,战力高绝,偏偏还逗留在真人境界。固然是修行年岁太小,还要打磨,可看不出是否消灾破劫的痕迹,还是殊为可怪。”
  小三灾且不论;过“火灾”身坚魂固,金身不坏;过“水灾”道基完备,神而明之;过“风灾”自成一域,独立不改。
  这些都是有征兆的,虽不明显,像寒竹神君这等样人,总能发现一些端倪。
  可这种眼光,在余慈身上碰了壁——这也不奇怪,身具“自辟天地”无上神通的,哪能这么容易被看穿?
  无奈兼好奇之下,寒竹神君就想从余慈的符法造诣上探一探。
  如果“五器四神”用不好,自是一切休提。
  “太虚宝鉴用出去,如果真的锁定了赵相山,接下来,恐怕就是隔空发难……给用符的充裕时间调度,当真是麻烦。”
  在很多人看来,余慈的动作不那么连贯,一声大吼、一段文字,一束星光,前后相继,虽不能说是拖拖拉拉,但和寻常迅疾如风,侵掠如火的战斗节奏完全不搭调。
  寒竹神君则看出来,这是符法酝酿的过程。
  他绝不怀疑,余慈有瞬间成符,即刻发动的能耐,可那又何必呢?
  余慈和赵相山相距千里,中间是茫茫水域,就算是交战,节奏定与其他情况不同。什么“疾如风,侵如火”,都抵不过漫长距离所拉开的“空间”和“时间”的影响。
  越是如此,节奏就越是重要。余慈能够稳得下,拿得住,心智清明、意志坚定不说,也是体现出了超卓的战斗意识。
  寒竹神君也看出来,余慈虽没有明着行气布窍,书画符箓,可一呼一吸之间,气韵流动,周边天地法受到影响,排布秩序都有变化。此类变化徐徐而来,却是压制住了天地法则意志,也压制住了三元秘阵之威,偏是将反弹之势削减到了极致。
  便如善政者,发布法令,春风化雨,使人遵从而不自知。
  其在符法上的造诣,还是看不出来。可这一手,在境界层次上,绝不是真人境界所能企及,就算是劫法宗师……好吧,就算他自己,也要在状态极好、外无所扰、近乎顿悟的时候,才能使得出来。
  某种意义上,此刻余慈周边虚空,已经是一张刻意打磨好的“符纸”,任由他在上面勾勒笔画,即刻成符,化显神通。
  如果这个范围再向外扩展,直接扩到赵相山所在水域,这一战也不用打了——虽说可能性几乎没有。
  但如此排布,便如兵法上的堂堂之阵,严谨厚重,无懈可击,是真正能慑服人心的恢宏气魄。
  寒竹神君是带着“挑刺儿”的心思来看待的,可到现在为止,他找不到任何瑕疵,而这份厚重灵压之后,所关涉的高妙境界,更让人不得不嗟呀惊叹。
  真不知道,朱太乙和上清后圣,是如何将此人调教出来的。
  由此,寒竹神君忽地明白过来,余慈除了在做大战的准备,也在压迫他们这边的底线,等着他们回应。
  此为无声之言,无墨之文,意会即可,且内涵丰富,大有可体味猜度之处。
  所以,像他这样的洗玉盟高层,没有哪个说是“等得不耐烦”,反倒是觉得,需要再多些时间做一做梳理才好。
  不论是战、是谈,两边的节奏都做得不温不火,难得他孤身一人,面对四方强者,纷杂势力,也能做得这般从容。
  寒竹神君倒有些佩服起来。
  唔,也不对……
  转眼寒竹神君就有些咬牙切齿,刚刚几乎刺到他头顶的森寒剑意,他又怎能忘记?
  转脸向荀愿问起此事:“刚刚发动剑意之人,可曾寻到了?”
  荀愿不想他突然偏题万里,只能苦笑道:“源头应是千里高空,且是至精至纯,莫测高深,一时还难以定位。”
  寒竹神君嘿了一声,暗忖若无此人,余慈的举动只算得上是有“胆魄”,但算上此人,一明一暗,彼此响应,就算得上是“胆略”了。
  后圣不出,却还有两位能拿得出手,镇得住局面的强人,上清一脉,究竟还有怎样的家底,由不得人不仔细考虑。
  莲花池上,辇车之中,余慈微瞑双目,心神已经从刚刚“激烈”的动作中完全抽离出来,他正在寻找节奏,也是在学习适应紫微帝御的法门。
  与当日大战罗刹鬼王时不同,那时交战双方气机、神意已经深度勾连,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一鼓作气,雷霆万钧,又有昊典、羽清玄等人剑意或根本法则呼应,正是水到渠成,沛然难御。
  可如今,赵相山龟缩在水底秘府之中,一应气机,绝不响应,似乎打定主意固守不出,越是这样,越不好对付。
  占据绝对的主动之后,如何掌控节奏,是一门大学问,便如写一篇文章,起承转合,务必严谨适度。否则自恃占优,屡出败笔,什么优势、主动,都要给挥霍掉。
  余慈还在调节。
  除此之外,他也有一些新的领悟。
  无论是被他“牵引”到湖上的血府老祖也好,被他一连串动作给绕晕了的洗玉盟各方势力也好,此时的心意流向,对余慈来说,都远比任何时候来得清晰。
  因为,这就是他加以调整控制的缘故。
  之前面对华夫人,亲身体验之下,对其一手控制人心变化的手段,惊为天人。
  华夫人没有依靠任何惑心致幻的法术,仅以言语就调动起人心情绪,仿佛每一句话,都赶在人心的鼓点儿上,让人不自觉跟着她的节奏在走。
  细思来,还是相应的知识和判断在起作用。
  正因为华夫人精通人心趋向变化,恐怕无须“黑森林”法门、情绪神通等手段,就能大略估计出目标的念头生灭趋势,以此定调,操弄人心,堪称是技巧巅峰的体现,也是最省力的方式。
  余慈还远远到不了那种程度,不过,从那上面得到的灵感,让他用在了血府老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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