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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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当中,突然看到一个小小车队,约莫有三四辆车子的模样,正向善阳城而来。
  在城门处巡视的游骑立即就迎了上去,准备盘问一番。
  离得近些,就看见正是本府的鹰扬兵。一火人几匹骡马,辛苦拖曳着几辆大车,满身泥泞,人人俱是面无人色。
  游骑大声询问:“你们是哪位将主手下?”
  带队火长擦了一把满脸的泥水,带队火长擦了一把满脸的泥水,累得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出发,比恒安府传骑晚不了多久一会儿。但是带着三四辆车在泥泞中挣扎,这艰辛处可是十倍!
  结果就生生差出大半天的时间出来,大家一路挣扎过来,人人累得个臭死。更不用说这车上物事,一路都只是让大家心里发毛!
  看着一名马邑越骑趾高气昂的过来,这火长喘了一阵粗气,放开嗓门:“还盘问什么?我们就是守路的本府鹰扬兵!也别管我将主是谁了,神武已经被刘鹰击麾下乐郎君打破,一营马邑越骑,给人家杀得干干净净!”
  第一百五十一章 急雨(二十一)
  雨势又骤然转大了起来,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这场秋末急雨,实在是反常到了一定的程度,让马邑郡中百姓,只觉得这天候,似乎就预示着马邑郡,还将卷入进一步的血腥和战乱当中!
  在善阳城中,急雨之下,大队的马邑鹰扬兵开了出来,沿着街道布列。从郡守衙署,直排列到城门口处,不许任何人在街面上走动。
  王仁恭以军法治善阳,又喜欢排场,一旦自己出巡或者在城中有所举动,向来是以马邑鹰扬兵净街。但是在暴雨中这般动用马邑鹰扬兵警弼四下,任谁都看出来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大队马邑越骑,还在街道上不时穿行而过,溅起大团大团的泥泞。
  每名马邑越骑,都是持矛佩刀,脸色阴沉。在善阳城中穿行,都是煞气十足,这可是从来未曾见到的景象!
  就是再好奇的百姓,这个时候也丝毫不敢去触霉头,只是缩在自己屋中,从窗缝中看着外间景象,暗自低声议论,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馆驿之中,刘文静已经命令所有下人停下了收拾行李的动作,六军府护卫也都拔刀守在院内,生怕出什么万一,气氛紧绷到了极处。
  而刘文静站在二层小楼之上,透过窗缝,看着外间这如临大敌的景象,神情冷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脚步声轻轻响动,刘文静蓦然回首,就见张四郎已经垂首侍立在侧。
  这个面色阴沉,满面风霜的中年人,已经浑身衣衫尽湿。身上水滴落下,打在楼板上滴答作响。明显刚才冒死到外间走了一遭,也不知道去寻什么旧日朋友去了。
  这么一番辛苦之后,回返到刘文静身边,他仍然神色恭谨,仿佛只是去做了一样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刘文静问道:“如何?”
  张四郎轻身回答:“小人去寻了郡守府中书佐,在马邑郡已经二十年为吏,根深蒂固,消息灵通,好容易才接上头,许下甚大好处,才得了消息。”
  平白说这番话,却并不是为了表功,而是告知刘文静,这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刘文静当然明白张四郎的意思,赞许的点点头,只等张四郎继续说下去。
  张四郎神色不变,轻声继续:“……善阳突然戒严,却是因为外间送来了四车首级,这首级,尽是马邑越骑!此前王太守遣一营马邑越骑,以家将出身之石朝志统帅,前往神武搜捕那位在云中大放光芒的乐郎君家眷,但是乐郎君突然回返,据说带来了刘武周麾下人马,将这一营马邑越骑斩杀干净,并拿下神武,遣人献上首级,向王太守示威!”
  刘文静两只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无可奈何之中,奇峰突出!那位在云中让他都感到惊艳的乐郎君徐乐,突然又现身,做出了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
  不管刘武周是不是真的突然潜行发兵抄击神武,这一营马邑越骑全军覆没,敌手还打着刘武周的旗号,王仁恭若是还能委曲求全,就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位王仁恭了!
  而且如果真的是刘武周决心翻脸动手,神武已经临近善阳不远,这就是将精锐的恒安鹰扬府,一下就抵到了善阳城的面前,王仁恭再能忍下去,就是将马邑郡全都交到刘武周手中了!
  如此情势,善阳城中怎能不鹰扬兵大举出动,怎样能不如临大敌一般,怎样能不做出一副马上要打大仗的态势?
  这马邑郡的平衡,终于被打破,王仁恭和刘武周的决战,就这样突然来临到了自己眼前!
  在这一刻,刘文静差点就想拜倒在地,感谢上苍!
  这位乐郎君,真是人杰。怎么样也不能让他埋没在马邑,怎么样都要献于唐国公面前,最好再能让这乐郎君成为自己的心腹大将,在唐国公军中成为自己的代表!
  如此人物,当得受自己驾驭,在这大争之世,绽放出耀眼光芒。扶保刘家,在这乱世当中,成为真正的高门世家!
  虽然心中欢喜得几乎要叫出来,刘文静还是勉力维持住了平静。对着恭谨候命的张四郎点点头:“张四,你实在是难得人才,此前没发掘你出来,算是某的过错。但回晋阳,不管是入军中,还是想为州县长吏,只要你一句话!”
  张四郎沉稳拜倒在地,语声感激入骨:“但得刘公提拔,小人敢不为刘公效犬马之劳,而今而后,但任刘公驱使!”
  刘文静终于哈哈大笑出声,指着窗外:“不走了!如此热闹,岂能不看看?王仁恭和刘武周,要是谁弱势了,说不得还要帮上一把,让他们打得越久越好!”
  ……
  王仁恭冒雨而出衙署,来到郡府大门前的空地上。
  四辆大车已经放在空地上,周围马邑越骑环绕,人人皆是杀气腾腾。每个人的眼光,都注视着被雨水打湿了全身的太守。
  王仁恭踏着泥水,走到大车之前,掀开毡布,看了一眼,又轻轻放下。
  郡中文武,俱都按剑,只等王仁恭号令。连王仲通都是一脸激愤模样,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只等父亲一声令下!
  天边突然闪动几下,接着雷声就在头顶炸响!
  在这一瞬间,雨势又更大了起来,密集得如一道水墙一般,横扫整个善阳城!
  王仁恭在暴雨中放声大笑:“看来某真的是做不得好人!既然如此,那就刀剑上分个胜负也罢!省得天下人都以为我王仁恭老了!”
  他猛然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头顶:“追回运粮队伍,遣使告诉刘武周。想要粮食,带着他的四千精兵,来善阳讨罢!”
  麾下文武,尽皆拱手。
  王仁恭又剑指神武方向:“夺回神武,拿下那什么乐郎君,我要他的头颅,在这善阳城头挂着!”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逐北(一)
  在乱世之时,占据一座城池,并且因为地头蛇的投奔而对周围也辐射有影响力之际,应该做些什么?
  关于这一点,徐乐接受过爷爷徐敢的完整教育。
  如果是处于劣势,还需要流动作战。那么就尽可能的裹挟青壮,破坏地方元气。征集地方粮秣资财,掳掠一切骡马牲口,保持足够的机动性,说走就走,然后再破坏下一个落脚的所在。
  如果是以王师光复之态打下地盘,那么就要留用地方官吏,抚揖流亡,吸纳地方豪族子弟加入军中,征发民夫,收敛粮秣,建立好稳固的出发基地,然后再向下一个目标进击。
  可是现在,自己哪头都靠不上啊。
  徐乐站在城墙之上,做出一副沉思状。
  自己突发奇想,拿下空虚的神武——王仁恭重兵,或在善阳,或顶在云中前面,腹地布兵寥寥无几。
  这举动就是为了激怒王仁恭,所以必须打着刘武周的旗号。这算是本乡本土之师收复沦入外来郡守的地盘,自然不能破坏地方,还得接纳父老之心,稳固这个新到手的地盘。
  而自己实实在在又是虚张声势,麾下人马现在连新投效的,不足二百人,虽然武装到了牙齿,每人除了一走马一乘马还有一驮骡。获得的军械能把每个人装备成活动武器库,粮秣足够这小队伍吃两年还多。
  这两百人又如何能在王仁恭重兵之下守住神武县?徐乐就是再自诩自己本事,也没疯到这种程度。
  但是不在神武呆到一定时日,现在掉头就跑,王仁恭窥破自己假装打着刘武周旗号的虚实,再缩回去和刘武周言和,又当如何是好?
  至于将刘武周卷入和王仁恭的争斗当中,徐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刘武周打着卫护马邑郡本乡本土百姓的旗号,吸引轻侠往投,吸引云中百姓苦守在直面突厥的前线,平日辛苦纳粮,战时还要转运,甚或上城墙而战。打出这个旗号了,就要真正做卫护乡里之事!
  王仁恭将马邑百姓看得轻贱,麾下虎狼洗徐家闾,洗桑干河一带村落,甚而在神武城中兵乱。已经成为残害马邑的罪魁祸首!这个时候刘武周还不站出来,那他这旗号,也就不用打起来了!
  这个时候,也正是得道多助之际,刘武周正该挺身而出,将王仁恭势力铲除!
  自己秉直道而行,问心无愧。
  可是问心倒是无愧了,可怎么化解眼下的局面?
  这爷爷可没教过……
  这个时候,徐乐才真正觉得,爷爷已经去远了,将来的路,只有自己一步步的走下去了。再没有什么倚靠。
  饶是心中对未来忐忑不安,但徐乐在城墙之上,在几名庄客的护卫之下,仍然站得如标枪一般笔直,这个时候,徐乐不能表露出半点软弱之态,麾下这些破家追随的自己的弟兄,自己必须在任何时候,都是他们的主心骨,都是他们的倚靠!
  这责任,说实在的,有些沉重,徐乐也才十九岁而已。但是既然扛起来了,那就扛到底也罢!
  城墙之上,披甲之士值守,在城墙上来回走动。神武县内,一切安堵,百姓也在清理着雨后的泥泞废墟,一副要重建家园的模样。
  接连几日的暴雨过后,在经历了如此大变之后,在未来茫然不可知的情形下。神武县此刻,却像是处在暴风眼之中,有一种别样的宁静。
  甲胄声响动,徐乐转头,就见韩约大步走了过来。
  从入神武县开始,韩约就是一身甲胄未曾解脱。这个健壮高大,眉浓口方,徐乐最信得过的手下,似乎对于甲胄的分量,浑然不当一回事。
  徐乐知道,这个可托生死的弟兄,从爷爷死后,就已经下定决心,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在险地始终披甲,就是为了在有个万一的时候,能以身为盾,挡在自己身前!
  韩约走到徐乐身边,徐乐问道:“小六那里怎样?”
  韩约沉声道:“已经将各人家眷集中起来,小六带队护送,只等入夜,就悄悄离城,向北而去。也已经遣人去联络梁亥特部和宋宝他们了,要是能汇合上,安全无忧。”
  徐乐一笑:“老族长一定会将梁亥特部带出来,将队伍家眷交给老族长,我也放心。”
  韩约默默点点头。
  徐乐又问:“小六怎么样?是不是不情愿离开?”
  韩约哼了一声:“我是大哥,哪能由得了他?”
  一众投效之人家眷,包括韩大娘等,还有陆续收拢的徐家闾逃散的妇孺,都为徐乐命韩小六带人护送,北去寻找梁亥特部会合。韩小六奋起抗议过,还是被韩约强力镇压了下去。
  现在徐乐最信得过的就是韩家兄弟,韩约要陪着自己厮杀,家眷不交给韩小六,还能交给谁?而且这些家眷被护送离开,这些新投效之人,效力之心,想必也要更忠诚一些。
  这实在是要紧之事,所以不管韩小六怎么抗议,都只是无用功。估计现在苦着一张脸,就等着晚上出发。
  徐乐笑了笑,脸色又沉了下来,望向善阳方向,沉默少顷,轻声问道:“巡骑派出去了么?”
  韩约也沉声回答:“派出去了,一半自家庄客,一半本地鹰扬兵,撒出去最远三十里,只是盯着善阳动向。”
  徐乐点点头,韩约沉默一下,开口问道:“乐郎君,真的要在神武打一场?”
  徐乐淡淡一笑:“总要打一场的,王仁恭痛得还不够厉害。”
  韩约还想说什么,徐乐已经抬手阻止他:“我意已决,阿约你就不必说了。”
  韩约吸口气,重重点头:“那王仁恭什么时候来?”
  徐乐望向远处,看着夕阳西沉,将周遭山川大地染成一片血样颜色:“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了,到时候,让王仁恭痛得更厉害些!”
  ……
  夜色垂降,善阳城门打开。
  无数火把竖在城头,将城门左近照得一片通明透亮。夜风吹动,将城头火光吹得长长短短。
  蹄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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