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1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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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自己这般拼命所为,多半只是白费。这位王郡公,从来不将几万百姓生死放在心下。不要说云中城百姓了,就算是马邑郡他自家治下百姓,这个冬天,都已经凋零近半,剩下的不是出逃河东,就是苦挨等死!
  也许自己的作为,只是更想冲到刘武周面前,大声询问他。是不是他刘武周也如王仁恭一般,不将这几万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假以时日,他也不过是另外一个王仁恭而已?
  短短一瞬间,陈袭胸中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最后还是被他压了下去。他只露出一双眼睛,又警惕的扫视了一周。
  几名蹲伏着的黑影外围,在隐蔽处,陈袭又看见了几条黑影,持着弩机,藏身在山顶乱石之后,以为警戒。要是有敌人摸上来,直扑暴露出来的那几人,这些伏哨,就是一阵弩箭射过来!
  陈袭回头,对着几名仰望着自己的亲卫,悄悄比划示意了一下。接着带头翻越而出,趴在雪地上,朝着一名伏哨背后摸了过去,几名亲卫也悄没声的跟上。
  在离这名伏哨还有十几二十步的时候,陈袭举手向下按了一下。亲卫们顿时散开,也摘下了背上弩机,嘴里叼着弩矢,脚踏着弩机机弦,对这些老卒而言,只有两个呼吸的工夫,就能将弩机上弦!
  而陈袭自己孤身一人,向着那伏哨背后摸去。
  陈袭的盘算很简单,自家过去,制住那伏哨便走,一个活口就已经足够。若是不惊动山头恒安兵自然最好,若是惊动他们追来,一阵弩矢就让他们好看。接着大家就顺着雨裂沟退下去,守马桩亲卫接应上来,大家就朝着军寨狂奔退回!
  亲卫们默不作声的在后布开了阵型。而陈袭就以更慢的速度,向着那伏哨摸去。
  这距离终于缩到了四五步。那伏哨还是蹲伏在黑暗中,甚至都可以看见他身形因为呼吸而动,却始终没有发现陈袭从后摸来。
  暗夜山顶之上,两支巡哨,都在乱石和破碎地形之间,竭力掩藏身形。不知道到底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陈袭悄悄绷紧了肌肉,再向前摸去,动静就再也遮掩不住,这点距离,一跃而过,制住那伏哨,扭身便走!
  瞧那伏哨身形瘦小,费不了什么手脚!
  猛然之间,陈袭已经一跃而起!
  而那瘦小伏哨,恰恰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
  隐隐火光投射到山头之上,在这一刻,陈袭看见了一张俏丽无双的小脸,还看见了这伏哨皮帽下栗色的秀发反射着火光,一双碧蓝的眸子,只是看着陈袭!
  入娘的是个九姓鞑靼小丫头!
  这小丫头还早知道自己到来了!
  第四百二十章 杀王(九)
  步离一闪身,早已离开了陈袭扑击笼罩范围,接着翻身再进,双手一扬已然是两把匕首寒光闪耀,直指向陈袭咽喉!
  陈袭空中已经拔出了匕首,先上扬再下挥,当当两声脆响,火星四溅,将这两记挥刺全都格挡了下去。门户守得严整无比。
  一旦用力,原来收着的劲道就全放了出来,整个身形重重落地,蓬的一声,雪尘飞扬!
  而在后面伏着的几名亲卫,还未及反应,旁边雪堆当中,都钻出了人来,合身直扑而上,和那些亲卫一下就扭打在一起!
  陈袭想回去帮手,但步离已经欺身而上,匕首如电,招招不离着他的咽喉招呼!
  那边扭打转瞬之间就已经分出了胜负,两名亲卫被按倒,还有一人踢翻对手,爬起来就要拼命,这个时候韩小六的声音响起:“躺下别动!”
  羽箭破空之声响亮,一箭电射而来,正中那亲卫小腿,射了一个对穿,那亲卫扑通一声跪倒,长声大喊:“快走!”
  陈袭咬牙,匕首脱手而出,直奔步离面孔。步离低头闪避,匕首从她头顶飞过。而陈袭也不再拼杀,转身便走!
  亲卫们都是老弟兄,吃了这碗刀头舔血饭,遇伏也就认了。自家带人回来,将来为他们复仇就是!
  陈袭才迈出一步,就听见劲厉的风声,骤然响动,直扑而来!
  这风声如此之烈,就如一条苍龙,正从万山从中呼啸而出,怒吼着向他扑来!
  在一瞬间,陈袭胸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再向前一步,自己就会死!
  一支马槊,在陈袭面前划过,扑的一声插入面前雪地当中,碎石迸溅,槊锋直没入石中。在这一刻,陈袭从来没有觉得,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冰凉的匕首,从后抵上了陈袭的咽喉,却没有割下去。而陈袭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马槊,槊杆剧烈颤动,在这山顶,带出了嗡嗡的呼啸之声。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微带讶异:“反应挺快啊?是把好手。步离,放开他。小六,给人治伤。”
  步离撤开匕首退开两步,陈袭僵硬的转头,徐乐身形,缓缓而出,一双锐目,只是打量着他。
  大队人马突然出现,马邑军死守军寨之中,不敢外出。等待着王仁恭的决断。
  而从刘武周到徐乐,都知道哪怕举军而降,都不是这么好投降的。几千兵马带着数万百姓,要越过这些军寨,直抵王仁恭面前。一开始就示弱,王仁恭很大可能,就是下令截杀!
  投降之前,还必须示强,压得各处军寨不敢露头。刘武周才能直抵王仁恭中军之前,举数万百姓,数千之军,请王仁恭纳降!
  这一紧一松的节奏,在离开云中城之后,都已经商议妥当了。
  数万百姓连同数千恒安兵,骤然出现在军寨之前。大队安营,但是哨骑立刻就洒了出去,要将各处军寨的巡哨全部压回去,让他们不敢露头。
  这种事情,徐乐怎么能不当先,当即率领玄甲骑精锐,立刻就深入山间。
  但却没有想到,马邑鹰扬兵的战意,实在不大提得起来。不用双方哨骑对战分出个胜负,自己就退入军寨之中,闭寨死守。
  马邑鹰扬府甚至包括王仁恭在内,都失却了和恒安鹰扬府野战以争胜负的意志。就准备靠着坚壁清野,靠着绵延的防御体系以来防备恒安鹰扬府的决死一拼。
  若不是恒安鹰扬府断粮了,这样绵延的军寨防御体系再是坚固,但守军如此,也能一一啃下来,直打到善阳城下。
  可现在,却没有这个时间了……
  徐乐率领玄甲骑精锐,巡哨半夜,也没撞见一名马邑鹰扬府的哨骑。只能选了一个最为要紧的制高点,一边瞻看军寨动静,一边设下埋伏,看有没有人会撞上来。
  结果就碰上陈袭这么一个傻大胆的,也一眼就看中了此间地势,足以瞻看清楚恒安府的营地阵势,悄悄的摸了上来,结果正中埋伏。
  要知道徐乐手底下有的是梁亥特部出身的战士,都是能在冰天雪地中等候机警无比的雪狐落网的老猎手,对付陈袭他们这几人,实在是轻松无比。
  若是马邑鹰扬府战意低落到了这等程度,这场投降,看来会顺利成事罢……
  徐乐转着念头,缓步走到了陈袭面前,打量了他一眼。
  这军汉一看就是老行伍,脸上皱纹如刀砍斧刻,这就是在塞外多年寒风吹出来的痕迹。筋骨强健结实,也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之气。
  徐乐还没问他,陈袭就已经开口:“你是何人?”
  徐乐一笑,指指自己:“神武徐乐。”
  陈袭瞪大了眼睛看着徐乐,要不是步离匕首还指着他后背,说不定就要跳了起来:“就是你杀光了一营马邑越骑!还打垮了王郡公的选锋营!”
  徐乐笑笑:“好像是我。”
  那几名亲卫被按在地上,腿上中箭的那个也咬牙忍着,任韩小六过来给他打箭包扎。这些老卒哪怕落在敌人手里,也无一声呻吟哀告。听到徐乐报出名号来,却都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
  虽然神武军溃,是马邑鹰扬府上下有心给王仁恭一个好看。但徐乐的威名,也在马邑鹰扬府中传扬甚久了。只是谁也不愿意多提,省得王仁恭听到就要发飙。
  现下这位了不得人物,就活生生的站在大家面前!
  陈袭死死的看着徐乐,最后低下头来:“入娘的栽在你手底不冤。要杀要剐,动手便是。”
  韩小六一边给人打箭,一边不屑的道:“什么叫不冤?就是执必部的那执必贺,也被咱们乐郎君冲到了面前,汗旗都被咱们乐郎君夺了,你这等人物,算得了什么?”
  陈袭更是震惊,垂首少顷,抬起头来:“你乐郎君是英雄好汉,刘鹰击也是英雄好汉,更不用说还有黑尉迟他们。恒安府咱们上下都佩服得很,但是为什么要驱使百姓来攻军寨?咱们军汉拼命就是,把百姓填在里面算是个什么道理?”
  徐乐打量着陈袭,最后摇摇头:“我们什么时候说要攻寨了?咱们可是来投降的。”
  陈袭几人,眼睛在这一瞬间,瞪得不能再大,死死的看着徐乐。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恒安鹰扬府这些悍将悍卒,这么大阵仗,突然之间就出现在马邑鹰扬府军寨防线之前。
  居然是来投降的?
  第四百二十一章 杀王(十)
  夜风穿过帐幕破碎之处,直吹进来,让这破旧的牛皮中军帐幕之内,如同冰窖一般。
  这正是刘武周居停的之所。
  比之王仁恭的中军大帐内院外院厢房节堂一应俱全。刘武周的帐幕就兼节堂和卧室两任于一身。
  大家挤进来议事的时候就是节堂,晚间铺个狼皮褥子躺倒便是卧房,倒是方便爽利。
  刘武周倒是早早就已经休息了,却一直不得安眠,辗转之间干脆起身,寒风又扑面而来,让刘武周忍不住就咳嗽了几声。他本来就有点感风寒,还未曾完全消退。这几声咳嗽,直是撕心裂肺一般。
  帐幕一下掀开,却是苑君玮大步闯了进来,他满脸关心之色,询问道:“鹰击,怎生回事?”
  刘武周脸咳得通红,浑身缩成一团,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苑君玮掉头冲着外面呼喝:“都死了不成?还不送饮子来?”
  一名老军低头而入,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饮子。其实叫做饮子已经勉强得很了,既无香料又无什么上好的食材。不知道加了什么草药在里头,只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刘武周接过,也不挑剔,直着脖子就将这一大碗灌了下去。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喘息也稍稍宁定了下来。
  苑君玮关切的看着刘武周,刘武周只是一笑:“某没事,一点小小的风寒而已,死不了人。”
  不等苑君玮说什么,刘武周就问道:“情形如何?”
  苑君玮哼了一声:“军中强将全都拣选精锐洒出去了,回报来的消息就是,那些马邑军守着的军寨,没一个人敢露头的。都缩在寨子里面做死守模样,指望咱们打不开他的乌龟壳!咱们就是这般直走到王仁恭面前,想是也没什么。”
  刘武周一笑:“哪有这么简单!”
  苑君玮一脸不服气的看着刘武周。
  刘武周带着数万百姓几千精锐骤然而现,马邑鹰扬府却显出不愿意接战之态。不少人就起了念头,干脆直扑王仁恭面前,打破他中军大营就是!要是能擒住王仁恭,生路自现。何苦还冒险行诈降之策?
  看着苑君玮脸色,刘武周知道他也是这般心思,只能叹息一声。
  “……是,我们直扑王仁恭大营,说不定就能直抵王仁恭面前。但是拼到了那一步,王仁恭可以朝南退啊!而我们还是没有粮食,困处山间。继续深入,百姓就得丢下。几千军马离了根本,毫无后援,就算能直扑到善阳城下,又能如何?最后还是兵溃身死一途。要不就是一个个啃开这些军寨,夺其存粮,步步而南……马邑鹰扬兵纵然不敢跟我们野战,但是守坚寨却还是难啃!也许不等打下,咱们也又是饿垮了……除非想驱百姓而进,用人命填开这些军寨……苑四,你想这几万百姓死么?”
  最后几句话,刘武周已然声调冷硬。
  苑君玮想想,叹口气摇摇头。
  论心而言,苑君玮是真不在乎这几万百姓死活,只要恒安鹰扬府得全就已经足够。但是刘武周这般说,他就得按照刘武周意思行事。
  刘武周却还是在谆谆教诲:“……而我们一来就示强,压得马邑兵不敢露头。当我们亮明车马是准备直抵王仁恭面前请降的话,马邑兵如何肯与咱们死拼?军心如此,王仁恭也只能做一番布置,然后受降。那时才是我们真正的生机所在!”
  苑君玮拱手抱拳,表示听令。
  刘鹰击这般说,大家就听刘鹰击的号令,如此走下去罢。
  纵然受降顺利,然后呢?
  马邑鹰扬府到时候若是不甘心降顺刘鹰击麾下,不是还有一场死拼!受降之际,不可能列出接战阵型,也许能觅到行刺王仁恭的机会,但对上马邑鹰扬府,这一场仗,还是凶多吉少!
  死也就死罢,反正总不可能向王仁恭这等人物低头!
  刘武周又问了一句:“军中如何?百姓如何?”
  苑君玮知道刘武周问的是什么,点点头道:“那些跟着鹰击从北面退下来的老弟兄,都没一个乱说鹰击之策的。而一路以来,关防都布置严密,要有人想潜逃到南面,向王仁恭泄露军中情形,巡哨的弟兄们就将他们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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