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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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整片垃圾山都清楚,陈敬磊是一个爹娘全死,“寄养”在大伯家的孤儿。
  在他很幼龄的时候,说不清是大伯还是舅舅舅妈外婆,故意欺负他。会趁着他去上学,偷偷把门锁换掉。等他放学回来,进不去家门。
  后面直接不装了,钥匙一揣兜,锁上门,任凭陈敬磊在外面怎么敲门都不给开。他要么逃掉最后一节课赶在落锁时间前进家门,要么被关在门外。
  这种卑鄙龌龊无耻的行径,持续到他小学三年级。有位匿名邻居好心人,实在看不过去,愤而举报。收到群众反应的片区民警和居委会领一大帮子人,连着登了三次门给“陈敬磊的亲属们”做思想教育工作,他们方有所收敛。
  直至陈敬磊进入青春期,猛蹿个子,一拳能抡倒陈梁,外加补一脚踹倒郑龙。他才拥有了随时随地进屋睡觉的自由。
  在这之前,可谓是颠沛流离。
  有时,他是饿着肚子躺在家门口将就一晚上。有时,他是走半小时路,走到垃圾山外面,到处找愿意雇童工的店家,打零工换吃的蜷在店里熬一晚。
  也有时,他是被田秀梅和肖嵘夫妇招呼到他们家里。刚开始还会不好意思,后面他直接上手跟肖祈抢饭吃。吃饱喝足后,挤到一个屋子里睡一晚。
  而垃圾山其余家都是按照这样的标准对待陈敬磊——不帮忙,不欺负。寻常出门瞧见他了,就是瞧见了。不会上前搭话,也不会装作没看见躲开。回到家,关起门来,也会告诫自家孩子:陈敬磊是个苦命人,你别招惹他,也别靠他太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例,就是乔温温家。
  乔温温的父母秉持着一个很奇怪的态度。
  他们夫妻俩,会像大多数人一样,不怎么跟陈敬磊亲近。
  但是,却对于女儿经常跑去找陈敬磊这件事,不支持不反对。
  基于此,还有时,陈敬磊四处流浪时。乔温温会偷偷叫住他,让他从自家后窗翻进来。她在饭桌上,眼疾手快地多拿一个大馒头多扒拉一点菜。接着,借口回屋写作业,跟陈敬磊均分少得可怜的饭菜,一人一半。
  俩人五分饱地捱过漫漫长夜。
  至于孙兰和乔国强知不知道乔温温干了什么…
  乔温温觉得她做的天衣无缝,堪称偷天换日。
  陈敬磊却认为,二人对此心里明镜似的。
  他之前还思忖过,孙兰乔国强这么做,莫非是觉得,小孩不应该掺合大人的世界,拥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快乐童年才是首要。
  可是,若是真心疼爱乔温温,又怎么会默认嫖客占她便宜。
  他想不通。
  如今,孙兰找上门来,让陈敬磊二选一:要么,她带走乔温温,回去接客;要么,陈敬磊拿十万块钱出来“弥补”她。
  陈敬磊才清楚,原来,他们是不在乎乔温温,所以,才不担心乔温温跟着他有可能出意外。
  他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着乔温温,打量她的神色。怕她因为母亲暴露凉薄而难过伤心。
  孙兰犹在滔滔不绝:“水电煤气费哪个不要钱,家里多养她一张嘴,还供她读了书,识了字。十万块不过分吧?讨媳妇要给娘家母彩礼的…”
  陈敬磊看着乔温温目光呆滞的样子,长叹一口气。
  这件事太诡异,处处透露着疑点。
  第一,孙兰怎么会知道他手头有钱了?
  能够详细地知道他的经济情况的,除了乔温温肖祈,就是蒙佧娜。一望而知,这三个人,哪个都不会跑到孙兰面前嚼舌根。
  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
  第二,固然他没有享受过亲情,没有体验过舐犊情深。然则,往远了说,儿时的他,见识过田秀梅肖嵘夫妇的殚精竭虑。往近了说,他眼瞧着蒙佧娜为了扶蒙涂北烂泥上墙,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大力气。
  孙兰,怎么跟别的父母不大一样?
  她讲东讲西,一口一个“她值这个价”,仿佛说的不是她的女儿,倒像是卖主在向买主介绍自己饲养的羊羔——
  模样俊俏、识文断字、身体健康,性格开朗,每一样都是加分项,是加在天平上的砝码,是羊羔柔顺鲜亮的毛发,是肉质肥美的象征。
  难道,在她的眼里,乔温温身上所有的人类闪光点,都只是商品的价值?
  太不把人当人看了。
  陈敬磊对于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亲情,有一种近乎于穷天急地的理想化认定:普天之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也没有不爱父母的子女。
  世上的人伦之情,合该跟教科书上所言的一模一样。
  更遑论居然还有拿子女做摇钱树的。
  简直颠覆三观,毁灭信仰。
  愤怒溢出来,漫过心脏,烤炙灵魂。
  在怒气冲破阈值爆发之前,陈敬磊打算先解决第一个问题。
  他盯着孙兰:“十万?你觉得我能拿出十万块?”
  孙兰眼睛一瞪,手指翘起来,说:“想装穷?我可告诉你,前几天有人看见你进了金店”
  陈敬磊挑眉,故意激怒她:“你看见了?在哪条街?你不会是看着谁的背影像我,就想来撞个大运讹我吧?”
  “…”孙兰语塞了一下,她咬咬牙,反呛回去,“别装蒜,陈梁亲眼瞧见的!”
  哦,是他。
  果然是他。
  既然有大伯,那肯定少不了郑龙,估计还有冯霞。
  冯霞还好点,虽然她魔怔般地偏爱她的小儿子郑龙,好歹,她是拿陈敬磊当她的亲外孙的。
  陈梁和郑龙,这俩人,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榨不出陈敬磊的油水时,相互斗得厉害。但凡,能从他这里剐出点肉沫,瞬时就是坚固的利益关系,合起伙算计兄弟姊妹仅存的骨血。
  这回出的损招,比之以往,高端大气上档次不少,都知道躲在背后,撺掇孙兰来要钱。
  陈敬磊投向孙兰的目光阴寒刺骨。
  孙兰声音戛然而止。
  她舔舔嘴唇,有些惊惧地躲避陈敬磊骇人的眼神。
  陈敬磊定定的看着孙兰,把她看的心里发毛。半晌,神情恢复正常,说:“钱,没问题”
  孙兰浑浊的眼珠霎地放出精光。
  “不过”陈敬磊战术性顿了一下,吊足孙兰胃口。
  孙兰怕“姑爷”反悔,截过话头,抢着开口,“不是我自夸,我家这闺女叫我养的贼顶!你看看她这身体条件,一看就好生养!男娃女娃都能给你生,五年抱俩,二十岁之前一儿一女!而且养活她还特省钱,不挑吃不挑穿,给点东西就能…”
  乔温温在眼圈里打转的眼泪,吧嗒,掉下来。
  她想质问妈妈怎么能这么说?
  就算是在古代,在封建时代,在旧社会。媒婆说媒都不会只说这家姑娘是个能生孩子还抗糟践的“货”,最起码还要夸夸她家风正派厚道老实人,能做婆娘,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她,夫妻俩一路扶持,共同将小家庭经营好。
  为什么妈妈却像个青楼老鸨在拉皮条?
  亏得是陈敬磊,换个人,听了亲妈这番话,岂不是要彻底看不起她。
  可她说不出话来,心口像是堵住了一团棉花,又酸又涩。她想大吵大闹,却是一张口,眼泪先流出来。
  陈敬磊搂住乔温温,摸她的脑袋,安抚她。
  “够了,你说这些我没兴趣”陈敬磊强忍着不耐烦,“钱,我会分批次汇款给你。只是,你怎么保证这个钱算彩礼?既然您作为她妈妈,提出了订婚要求,那就不能敷衍了事。你丈夫人呢?您夫妻俩都要在场”
  孙兰心虚地撇开视线,含糊其辞地说:“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不用管他”
  她掰回正题:“先把钱给了,一切都好说…”
  陈敬磊拧眉,打断她,用魔法【我很传统】打败魔法【亲家母另类包办婚姻】:“这可不行,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正好我做生意赚了点钱,又赶上快放暑假了。有钱,还有时间。那咱就按照规矩来,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先请灶神压生辰八字,三天内两方家里都不动火不做饭不拌嘴,再请算命排八字,避开六年大冲三年小冲,我今年十六,年龄逢双不宜迎娶,否则三族皆有血光之灾(注6),这样一算最早也要等到明年开春。接着…”
  孙兰越听越不是对劲,陈敬磊这小子搞这套,岂不是要拖很久?
  ???
  当她是蠢驴?
  孙兰想要打断陈敬磊【施法】:“…少废话,别来没用的…”
  陈敬磊强硬抢白:“您别不信。要是犯了忌讳,轻则给天地神明磕头认错请人做法,重则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坏了鬼神规矩,是要遭报应的,不吉利。即使您拿着彩礼钱,您也不敢花哟,甚至都没法花”
  乔温温哭的抽抽嗒嗒,好不容易缓下来。听到这里,没忍住,噗嗤一声,偷偷笑了。
  孙兰被这一通连威胁带诅咒的话,气的不轻,想破口大骂,却找不着反驳的理由。
  只好重复:“先把钱拿出来!先把钱拿出来!”
  陈敬磊说:“拿拿拿,绝对拿。这不是按您的说法来的吗,这样,您要是没想好,您就跟丈夫商量好了再来”
  一边说,一边招停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停下后,他松开乔温温,紧接着,右手猛地一用力,将孙兰扯过来,行云流水地把她摁进车里。嘭,关上车门。孙兰骂骂咧咧地想要推开车门,陈敬磊在外面使劲一推门,孙兰潜逃计划失败。
  陈敬磊手腕半搁在摇下一部分的车窗上,弯腰,往车里看,指指孙兰,跟一脸懵的胖大叔司机说:“哥,这是我大姨,又喝醉了,你给她载到坊郊”,他掏出两张毛票子递过去,“她酒品不好,喜欢乱折腾。要吐在你车里,这钱就当洗车钱了。帮个忙,送她回家”
  说罢,掏出手机,拍了几张胖大叔司机的贴在副驾驶正前方的个人信息,又录了一段视频,说:“哥你别介意,只要我家里跟我说大姨安全回家了,给您五星好评”
  胖大叔接过两张毛票子,笑容绽放,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心里对陈敬磊防备行为的不舒服一扫而空,啪地摁下儿童锁,说:“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谢了哥”
  出租车载着咆哮如雷的孙兰扬长而去。
  乔温温超级小声地说:“妈妈,再见…”
  陈敬磊转过身,俯身,小心翼翼地观察乔温温的脸色。她脸上的泪痕,越看,心脏越揪着疼。
  他长舒一口气,紧紧抱住她,说:“我的小温温好委屈”
  求求你别哭了。
  乔温温抽抽鼻子,说:“我被卖给你了,磊老爷”
  陈敬磊呛了一下,讨好地说:“怎么敢呢,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谁敢买我砍了谁”
  乔温温一点也没觉得被安慰到,扁扁嘴,又想哭。
  陈敬磊快绝望了,忽然,他想到了个东西。
  他从兜里掏出两条足有两指宽拇指长半厘米厚的黄金吊牌,吊牌一面是浮雕腾龙,一面是祥云做底阳刻“平安喜乐”。
  “一人一条,情侣饰品”陈敬磊放到乔温温手心里一条。
  乔温温差点没接住,她瞪大了眼睛,注意力直接被这显尽王者风范的霸气黄金吊牌转移。
  …很酷炫!很像黑道大哥的必备神器!
  她掂量掂量,震惊:“好重,实心的?纯黄金?”
  陈敬磊难得有些喜形于色:“嗯”
  乔温温眼睛瞪的更大:“!”
  她把黄金吊牌捂在手里,黑绳垂下来,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天呐,这么沉,得多少钱哇!
  陈敬磊简短地说:“顺丈母娘的思路,这是定情信物“
  乔温温嘴角僵硬了一下,说:“七哥~别玩尬”
  陈敬磊看乔温温不伤心了,他心情好了许多,这回,认真解释:“黄金是硬通货,这两条你都收着。若是往后走到山穷水尽的境地,照着我留的门路,你拿去卖了。精细点花,能保两三年的吃穿住行。当然,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处在那样的困境里。只是以防万一”
  乔温温嘴巴张成O型,问:“能管两三年?这,这一条多少钱?”
  陈敬磊戳戳她的脸颊,笑:“太可爱了,几万块吧”
  不多不少,加起来刚好十万块钱。
  “天呐…”乔温温傻愣愣地捧着黄金吊牌。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财大气粗的大手笔时刻。
  有点慌。
  “这么,这么贵重,我拿啥还给你…”
  陈敬磊狠狠亲她一口,有点不高兴,说:“什么还给我?你想跑?睡过了,就少起这些心思”
  乔温温连忙去哄小朋友版陈敬磊:“没有啦没有啦,七哥~我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不会离开你!我只是,我只是心疼你单方面付出这么多”
  陈敬磊心情转好,说:“你高兴就值得,又不是做买卖,赔了赚了要一分一厘的计较。我在外面够累的了,回家就别再倒腾这些事”
  “你永远陪着我,就行“他掐怀中人的下巴,让她抬头看自己,忽地露出饱含恶劣的笑容,“不过,你要实在收着不安心,支持肉偿”
  乔温温感动不已的情绪瞬间碎掉。
  她就知道!
  陈敬磊还是那个满脑子涩涩的七哥!
  她拖长音:“喔~”
  陈敬磊得寸进尺:“小温温要多多练习女上,你能喷水,我也爽…”
  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温温鸵鸟地缩起来,假装没听见。耳朵红得像在滴血。
  !!!
  她哀求:“不要讲!最,最起码,不要在外面讲!”
  陈敬磊搂着她加快脚步往家里赶,在她耳边说:“好,别着急,马上就到家了,你可以随性的讲,随性的做”
  “谁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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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6:封建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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