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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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老爷一惊,看了眼四周,皱眉道:“这是怎么个话儿?先起来回!”
  长兴红着眼眶起了身,低声说:“今儿个奴才的娘不晓得做错甚事告罪了老太太,眼下被关起来了!还求老爷看在奴才的份上替她求求情,他是老太太跟前儿的老人了,今儿有什么错认骂认罚的挨着,往后只有更尽心的!求老爷在老太太面前给说两句话。”
  二老爷大感意外,他先刚从内院里出来没听到任何言语,林氏也不曾提半句,想来也还是不知情的,怎地这般突然?
  郑佑礼想了想,问:“你那兄弟长岭呢?”
  “奴才找了他好几圈了,都没见人,说是让刘管事叫去了,但奴才可院子也没寻见刘管事。”
  长兴明白二老爷的意思,——郑佑礼的身份,在王氏跟前求情实在有点儿尴尬,也未必有太大作用。
  这长兴又何尝不知道?但眼下他也没别的法子。方才一个二门上的婆子偷偷给他报了信,他真是吓了一跳!立即先去找长岭,想叫长岭求了四少爷去老太太那说情,但半晌没找到人,他心下愈发不安,正瞧见郑泽瑞正同黑骑在院子里比武,一着急便准备自己去求郑泽瑞,王氏向来最疼他,他或者大小姐郑明珠去说上两句,恐怕比大老爷郑佑诚还容易些。
  可郑泽瑞还没比试完,老太爷一行人却来了,根本没有他求人的空儿。长兴急出了一脑门子汗,不得不在他们要离开时唤了二老爷。
  ——他如今是跟着二老爷的,当着众人的面也只能是“有事回禀自家主子”,没法求郑泽瑞了,他又万万不敢等,听方才那婆子隐隐的意思,老太太今儿动了大怒,他害怕一个晚上过去他娘的命就保不住了!
  二老爷也是心思飞转,听他说长岭不在便暗觉不好,今日唯一一件让王氏着急的事便是郑明珠和郑泽瑞的马车被拦,无论如何,下面的人都少不了要挨顿罚的,不过眼下有客,没顾得上罢了。
  纵是这般,龚嬷嬷仍旧被王氏关了起来,可见王氏怒火之盛,而长岭........这也太巧了些!
  二老爷没工夫细细琢磨其中的弯弯绕绕,说道:“府里正摆宴呢,老太太想一时也顾不上别的,暂且倒无碍。只是既惹得她老人家发火,大约也不能无辜,我须得弄清楚了缘由。你放心,龚嬷嬷是母亲身边侍奉时间最久的了,有情分在,能帮的,我自然不会袖手。”
  长兴感激涕零,又忙要跪下磕头。二老爷示意他罢了,转身走了两步又说:“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头两年夫人才给你指了亲,如今又有了儿子,更得知道操持自己个儿。”
  长兴怔了怔,似乎意识到什么,然后咬咬牙,跟到二老爷身后喃喃说:“倘若不成.............奴才只求她能保住一条命,二老爷待奴才有恩,我娘她定然也明白的。”
  二老爷看他一眼,没言语。
  他撩着袍子大步快走,又抄了近路,竟然比一面闲聊一面观景的老太爷一行人先到了拢翠斋。
  王氏带着女眷们等在那里,见他先到微微诧异,二老爷便笑说:“父亲差我先行来看看,他们即刻就到。”
  王氏不甚在意,郑佑礼便走到林氏一旁悄悄捏了下她腕子,林氏吃痛,抬头不解的看向丈夫,女眷都没怎么说话,郑佑礼只好用眼神示意林氏,他看看王氏,又看看这会儿伺候在一旁的焦嬷嬷,见林氏还是不解,便又看了眼站在后面的白霜白露,意思是她们两个都在,怎么龚嬷嬷就被换成了焦嬷嬷?
  二老爷虽不十分清楚林氏同龚嬷嬷的往来,但在自己院子见过龚嬷嬷两次,还是隐约有底的。
  好在林氏同丈夫素来默契,这一下便懂了。
  她方才忙着定席面,席面送来了又亲自一样样的核对,指挥着丫鬟们如何摆桌,根本没空注意这事,这会儿瞧丈夫神色,心里有些不安,但面上依旧笑盈盈的,上前两步扶了王氏说:“母亲再坐会儿,等下父亲同毅郡王到了楼下,小丫鬟会报的。”
  王氏本也是刚站起身,便说:“无妨,坐了一天了,便站一会子罢。”说着,便由焦嬷嬷扶着踱了两步,众人皆赞王氏穿出了绯罗蹙金飞凤褙子的气度,王氏心情尚好,林氏便随口问焦嬷嬷:“今儿怎的是嬷嬷在母亲跟前伺候?平日里不都是龚嬷嬷,我方才要寻她帮忙尝一道菜呢,可没瞧见人,都想去搬母亲做救兵了。”
  王氏蹙了下眉,说:“寻她做什么,没龚嬷嬷在,你这家还当不了了?往后我院子里事情就找焦嬷嬷。”
  她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霎时神色各异。
  林氏下意识看了邓环娘和三夫人董氏一眼,邓环娘神情微有些愕然,似也是才知道的;董氏面上淡淡的,眼底却有着得意。
  林氏心里暗怪自己大意了,她顾不得多想龚嬷嬷是因何在王氏跟前“失了宠”的,——王氏既撂了方才的话,龚嬷嬷恐是再难翻身了,林氏眼下最担心的便是龚嬷嬷有没有同王氏说她们“共同获利”的事情。
  林氏原本是揣着一颗看热闹的心的,一转眼,自己也要处在热闹当中了,心中不免忐忑不安,没了说长道短的心情。
  三夫人道:“嗐,这会子二嫂说这些事作甚,左右只要母亲顺心,怎么着都成。大嫂,你说是不是?”
  邓环娘由明玥挽着,站在离她们稍远的地方,闻言笑了笑刚要说话,就有小丫鬟蹬蹬踩着木楼梯上来报:“老太太,各位夫人,老太爷进了拢翠斋了。”
  话头便就此打住,众人整衣拂鬓,按序跟在王氏身后,二老爷郑佑礼当先迎下楼去。
  不多会儿,听到几人说话声,正是老太爷带着毅郡王徐璟到了。
  众人往后退了几步,最前面是引路的二老爷郑佑礼,其后便是郑老太爷同徐璟,最后跟着郑佑诚和郑泽瑞。
  这拢翠斋坐落在郑府东角,与后院相隔较远,里面一木一石皆是郑老太爷亲自指挥着人摆设,专门做宴请宾客之用。
  此时正是酉时末戍时初,夏季的烈日堪堪沉的剩了个边儿,余晖照的天际火红一片,徐璟进来的时候,众人只觉光影一暗,那一身呈黑的铠甲甚至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之前见过他一面的邓环娘和林氏几乎没认出来。
  王氏带头行礼:“郑王氏见过毅郡王,王爷安好。”
  徐璟上前一拦,没让她拜下去,说:“老太太不必行此大礼,我该尊称您一声师母才是。”
  王氏笑道:“那都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话虽这么说,她却是随着徐璟的一扶起了身,只后面的一众女眷按例行了礼,明玥跟在邓环娘身后,俯身下去的时候想,这是上次在刺史府见过的毅郡王?浑不似一个人么。
  ☆、第36章 故识
  众人依次落座,邓环娘作为长房长媳又带着郑明珠和郑泽瑞单独谢过徐璟今日的援手,徐璟摆手,灿然一笑,说:“本不算什么事,夫人这般郑重,倒教我惭愧得很了。”
  他去了背上的箭袋,腰间却仍悬着含光宝剑,腰背挺直的跨步坐在上首,给人一种将帅压帐的错觉。即便刻意收敛了自身的锐气,却仍旧使在座的女眷有种压迫之感,直至这笑声一出,女眷们才下意识地松下一口气。
  郑明珠站在邓环娘身后半尺之处,闻声稍微一抬头,心里略略有些不喜,——这毅郡王严肃的时候到像个王爷,这会子笑起来怎的跟个公子哥儿似的?全没了威严。先前在郑府门前,自己下车向他道谢,他不是板着一张脸?到底是觉得她没娘好欺负么。
  如此想着,心里竟愈发不忿,规矩地福了一福便跟着邓环娘坐回座位,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邓环娘倒是放松下来,拉家常似的说道:“几个月前在刺史府见了王爷,回来同父亲、母亲说起,二老直叹没来得及请王爷来家里坐坐,今儿真是得了这个机会了,想来这就叫‘机缘凑巧’。”
  徐璟有点不好意思,在座位上朝老太爷和王氏欠了欠身,说:“上次实在是一时心性,统共在城里停了不到半日的功夫,也就没敢来打扰老太爷、老夫人。到刚巧碰见了二公子,跟着二公子等人蹭酒吃时有幸见过府里两位夫人和几位小姐一面。”
  说着朝二夫人微微颔首,目光迅速从郑明薇、郑明霞以及明玥身上略过,几人起身在原地微微一福,还了礼。
  林氏原本对徐璟揣了一腔子好奇,这会子心下有事,心不在焉地应了个“是”便也坐下,没注意到一旁郑明薇脸上的红晕。
  郑老太爷捋着胡须“唔”了一声,王氏笑道:“得亏王爷当日遇见的是昭哥儿,若是瑞哥儿这个闯祸头子在,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来。他敬仰王爷统领的黑骑卫已久,偷偷跟了去都是没准儿的,今日能得一见,可算是偿了他的愿。”
  郑泽瑞心里正高兴,就听王氏的话锋一转,说:“不过这孩子身上那点儿功夫,强身健体勉强可以,其他的就谈不上了。听闻黑骑个个英武,一众世家儿郎们都钦佩又羡慕,有时难免小孩子心性,王爷不要往心里头去,他们哪里晓得这其中的艰困,还望王爷体谅一二。”
  这话一说完,众人都听出王氏的意思了。
  ——世家子弟清贵,多是要扬才名入仕途的;或是不入仕途,博个清名,荐一散官,靠着祖宗的基业也能逍遥的过一辈子,这些都尚可,但少有人愿意让儿孙们去入行伍,更何况是黑骑卫这般不论出身只论军功的队伍,又不是将门出身,作甚要到这些粗人中博声望?
  王氏定然是已听说了郑泽瑞在前院与黑骑比试之事,又揣着郑泽瑞平日的性子,怕他一时起了心,顾趁着徐璟在这里先将话撂明了。她的意思摆在那,徐璟若是顾念郑老太爷,一旦郑泽瑞真执拗起来,徐璟也该拒绝。
  众人都看着王氏,就连老太爷也有些意外,虽然他们觉得这话里的意思无可厚非,但在徐璟听起来大约不是那么舒服。
  郑泽瑞脸色涨得通红,却不得不说王氏真是分外晓得他的脾性,方才同邙三郎交过手后,愈发激起了他的热血,真正想策马扬鞭立时跟着黑骑卫去见识见识。刚到拢翠斋的一路上没少同徐璟打听,一进这屋子他就开始盘算要如何说服祖母和父亲,正想要不要求了徐璟让他向王氏或老太爷开口,兴许容易得多。
  结果他这里还没盘算好,王氏就先将他的路给截了,并且把徐璟的嘴也给堵了!真是急的他想跳脚!可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敢。
  不过跳脚虽不敢,起身说话他还是敢的,犯倔的性子上来了,他索性豁出去往地上一跪,朗声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我今年已然一十二岁了,也该出去磨练磨练,倘若能跟在毅郡王身边,祖父祖母理应更放心才是!孙儿今日便想跟了黑骑卫去,还请祖父祖母应允,孙儿定不会丢郑家的脸面。”
  明玥坐在郑泽瑞的下首,见他起身的时候悄悄拉了他一把,可惜没拉住,心里想着郑泽瑞总拗不过王氏,但还是忍不住朝徐璟看了看。
  这人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吭声,从明玥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低着头,在用杯盖蔽茶叶,不知为何,明玥觉得他的眉头应该是蹙着的,因为他手上的动作有些缓慢。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明玥的目光,他蓦地抬头朝这边看来,并没有蹙眉头,而是笑吟吟的。
  在旁人看来他是看向了郑泽瑞,明玥却觉得那眼神在自己脸上扫了一记,她忙若无其事的转向别处,心里骂自己是“做贼心虚”。
  王氏明显被郑泽瑞的话气到了,粗着嗓子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回去坐好!”
  老太爷眯着眼睛不发话,显然也是不同意的。
  郑明珠见祖母脸色不虞,忙转头对着郑泽瑞使眼色,可郑泽瑞见祖父、祖母不同意,正一脸求救地看向父亲郑佑诚,郑佑诚瞪着他,示意他不要胡闹。
  “四公子的功夫委实不弱”,徐璟终于开了口,郑泽瑞本已经泄气,闻言立即又挺直了腰板,徐璟起身上前,自将他扶起来,说:“不过同黑骑卫比起来,尚且有些不敌。你方才同邙三过过招,大约晓得哪里不足,再练个两三年功夫,应更扎实些,那时四公子若还瞧得起黑骑卫,想老太爷和老夫人也不至如此担心了。”
  说罢,转头看着王氏,王氏心说两三年后还不知是怎生的光景,只道这是徐璟的说辞,点头道:“当是王爷这话。”
  郑泽瑞却不当说辞,徐璟语气诚恳,别人不清楚,他心里却明白徐璟说的是实话,他此刻对徐璟很是信服,遂想了一会儿答道:“符信记住了王爷这话。”
  徐璟拍拍他肩膀,又坐回去了。
  明玥暗暗点头,这毅郡王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的特质,三两句话,阐述事实一般,既使得郑泽瑞不致对王氏生怨,又给了王氏的面子,自然地像是他常遇到这般境况。
  刚刚这下离得近,明玥清楚的知道徐璟的目光并没有扫向自己,连一丁丁儿都没有,她不禁好笑,心想自己方才是有多心虚啊。
  说了会儿话,二老爷轻轻碰了碰二夫人,林氏终于神魂归位,站起身笑道:“瞧这记性哟,宴都摆好了,却叫郡王在这里空着肚子说话,有罪有罪,不若先请王爷用了饭,一会子再好生说话?”
  郑佑诚和郑佑礼也起身笑道:“光顾着说话了,倒忘了这茬,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了。王爷,快请。”
  三老爷不在,三夫人今儿心里得意,又见徐璟很是随和,也跟着林氏打趣儿说:“二嫂你上次也在刺史府,今儿准备的可是王爷爱吃的酒?我先前见下人们送了些果酿过来,都是‘一醉居’里极难得的,不知合不合王爷的口味?”
  徐璟正起身,闻言谢道:“两位夫人有心。”
  三夫人微微掩唇,拉着明霞说道:“这倒不敢当,父亲、母亲吩咐过的,王爷只饮果酿。只是这‘一醉居’里的酒确实难得,每年只得几坛,不到时候便是有银子却也没处买去。不过有大哥大嫂在,就容易得多。”
  这话听在外人耳里并没什么,但郑府的主子们都晓得那“一醉居”是邓环娘娘家的产业,若是徐璟问一句“为何?”少不得又要知悉了邓环娘是出身商贾之家的。
  虽邓家如今已然有人考科举入仕,但这话听在邓环娘和王氏耳里仍是戳心。
  邓环娘一时没说话,正盯了三夫人一眼,却见徐璟略带诧异的看向她和明玥的身后,然后唤了一声:“邱嬷嬷?”
  明玥也是微微一愣,转身见邱养娘行了个跪拜礼,恭敬道:“老奴见过毅郡王。”
  徐璟亲自过来将她扶起,语带亲切:“多年未见,嬷嬷还好么?”
  “老奴一切都好,劳王爷挂心了。”邱养娘笑着答。
  他们主仆在这一问一答,不仅明玥一愣,二夫人、三夫人甚至王氏都有点儿吃惊,她们虽晓得邱养娘是邓环娘特地请来教导明玥的,却也想不到竟是宫里出来的嬷嬷。
  二夫人和三夫人各自咬了咬唇,看邓环娘的眼神里不敢再带轻视,反有些讨好了。
  明玥也看着邓环娘,此前她虽想过邱养娘非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但邓环娘从未对她细说过,因而她也是今儿才知晓。
  主仆二人说了几句叙旧的话,徐璟便朝着邓环娘和明玥微微一揖,说:“多谢夫人和七姑娘照应嬷嬷。”
  邓环娘和明玥忙闪身避开他这一揖,邓环娘道:“王爷太客气了。”其余的话却不多说。
  徐璟点点头,微微笑了下,这才让了一下郑老爷,跟着众人往摆宴的偏厅去。
  明玥不知刚刚这下徐璟是真的才看到邱养娘,还是有心解围,想了想,徐璟没有理由帮她们,应该只是无心,遂也随着邓环娘等人到了偏厅,厅中以屏风隔开,分两面而食。
  ☆、第37章 旧疾
  男宾在东侧,女眷在西侧。
  席间,东侧偶有劝酒之声,不过并不频繁;西侧女眷的席上却一直静静无语。
  王氏左手边坐着邓环娘,右手边坐着二夫人林氏,再下面是三夫人董氏,之后才依次是各位姑娘。
  左右各看一眼,心想没一个让她舒坦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心气不顺,总觉得心头堵了一块,因而席间也没吃下什么东西,只略用了些梗米粥。
  郑明霞坐在明月对面,时不时抬眼看看明玥以及她身后的邱养娘,明玥不看她,默默用饭,邱养娘仍同平日一样,低眉垂目,规矩上不差半分,任由郑明霞打量。
  饭毕,女眷们坐在一边稍稍等了会子,听得东侧有人走出的声音才吩咐丫鬟们一并撤席。
  众人移步回到正厅,又说了几句,王氏便要带着女眷们先行告退,临走前,请徐璟在郑府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又让郑佑诚与郑佑礼在外院安排黑骑卫的住处。
  徐璟却也起身道:“打扰多时,也该告辞了。我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多谢老太爷、老夫人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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