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起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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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远意被不错眼珠的视线执着地凝望,像踩进了虚空,曾经回忆铺天盖地,变作了钱塘八月大潮将他轮流拍打。
  甜蜜的几乎没有,现在能想起的都鲜血淋漓:骨折了的左腿,母亲的奚落,还有从那天起就脆弱不堪一击的“信任”……
  直到此时此刻后遗症依旧不断敲击他。
  他可以对喜欢的人无条件好,惟独害怕被爱,害怕这些又是另一个精致陷阱。
  方斐说了好多次。
  他让方斐失望了吗?
  杨远意垂下眼,他想握一握方斐的手,但方斐现在离他很远。
  “前几天我本来想着你快杀青了,好久没回来,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庆祝。我考虑了订餐厅,买花,又觉得太大张旗鼓你不一定喜欢。”杨远意不知还能作何表情,“结果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把我说得那么不堪。”
  方斐读出他的言外之意,好像浑身都被劈开,疼得要命。
  什么意思,觉得他不乖了?
  终于发现他和曹歆然之流没区别,所以杨远意后悔了,准备分开了?
  嘴唇无力地张了张,方斐被这句话打得找不着北。
  “确实,我有错,没跟你解释清楚,因为我觉得没必要。”杨远意仍闭着眼仿佛喃喃自语,“阿斐,有些行为在你看来或许会有误读,但很多事……我没法证明没做过的,只能保证和你在一起后我没见过俞诺,更不存在所谓的’和好如初‘。”
  “杨远意。”
  方斐很少连名带姓地喊他所以显得尤为郑重。
  “只有一件事,除此以外我都不在乎。”
  杨远意应声看向他,那双深黑瞳孔在昏暗中闪着一点亮光。
  “你今天说那么多,我都接受。”方斐到底心软了,放弃一般说,“只是……我希望我才是对你特殊的那个,希望你的’在一起‘没有白说,你的’喜欢‘不是敷衍谁。这些并不需要你做出什么行为才能证明啊。”
  “阿斐……”
  “我想一直陪着你,所以我必须是唯一的那个,你明白吗?”
  “……”
  “但你没想过要告诉我,还怪我乱猜。”
  杨远意知道方斐在索要一句告白。
  他可以在电影里把爱情拍出缠绵悱恻或者热烈滚烫的罗曼蒂克,可现实中的他是个胆小鬼,认不清只记得心,只知道把人哄得乖乖地陪在身边。
  不敢说,真心就成了表演,任谁看了都说他凉薄。
  和爱情虚与委蛇十数年,杨远意也不懂他到底生性如此还是风声鹤唳至今了。
  但唯独有一点他肯定,如果今天方斐离开他,阵痛会变成顽疾折磨他余生,让他更不敢再去轻易把怀抱给任何一个人。
  杨远意试探着捏他的五指收拢在掌心。
  “我从来没这么认真地对待一个人,你就是第一个。”
  可方斐不信。
  “阿斐没有安全感,那我把所有都交给你,遇到什么也都跟你说,从今天起绝对不主动提分开,除非你觉得我们不合适了、我让你不舒服了可以随时喊停——但惟独不是以这种形式折磨自己。”
  “你想分开吗?”方斐问他。
  “……阿斐,不要让我难过,好吗?”杨远意说,“我从没想过会和你分开。”
  指尖脉搏和杨远意心脏一个频率地跳动着。
  半晌没等来任何回应,杨远意皱起眉去看他的脸。
  借着微弱光线,方斐眼睛里闪烁是水迹。
  青年哭也哭得没声没息,呼吸正常,一点不影响他说话。但方斐鼻尖微红,眼睛有点肿,不知已在他没看见的时候流了多少泪。
  合作会破裂,恋爱会分手。
  十岁的年龄差距不是说不在乎就不在乎的,平等也不一定真实存在。
  “喊停”,像把一把刀放入方斐掌心,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一了百了、长痛不如短痛地结束这段关系,他就再也不必反复拉扯。
  刀子最终没舍得落下。
  角力总该有输赢,这天他们好像都是输家。
  杨远意让渡了主动权,他选择妥协。
  他已经把底线全盘告知,杨远意再欺骗,或者隐瞒,他不会有下一次软弱了。
  呼吸频率放缓,察觉到方斐紧绷神经终于缓和,杨远意先是低头轻轻咬他的指尖,单手撑住座椅,倾身向前,吻掉了方斐的眼泪。
  “别哭。”
  第四一章 红色的琉璃
  两人在地下车库里呆了很久,方斐好像用光了迄今为止积攒的感情,发泄般地没声没息地哭。
  最后快喘不上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个劲地重复:“你不能再骗我,我又没不许你干这个不许你干那个,为什么你去见谁还要躲着我?你不能一边说我是特别的,一边把我和她们同样对待……没有下次了杨远意……我不会再、再原谅你了!”
  杨远意认真地哄,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头发。
  他的任性充满孩子气并不令杨远意反感,只有心疼。
  如果和俞诺有关,那他不见俞诺就可以了吧?
  就像那个台海的夜晚,方斐第一次因为曹歆然的绯闻莫名地心情低落,那他可以换掉曹歆然,方斐看不见就不难受了。
  杨远意面面俱到,但在感情上错估了自己,他只照顾方斐,却没想过他究竟做了什么方斐才会安全感急速跌落。
  等方斐情绪稳定后同意和他回家时已经入夜。
  杨远意下厨,给食欲不振好一段时间的方斐煮了碗馄饨,海鲜馅儿的,皮薄个大,唤起了方斐的胃口。他不提刚才的所有,默默地把汤都喝光了。
  当晚方斐没和杨远意一起睡,而是自己搬进了次卧面朝墙壁闭起眼。
  但意料之中,他压力太大或者胡思乱想的时候就会失眠。方斐在一片黑暗中听自己的呼吸,把羊从1数到了579反而更睡不着,有点想起床,又累得无法动弹。
  不知到了几点,方斐在极度清醒的疲惫中差点眩晕,听见了门锁被悄声打开的动静。
  他后背不自觉地挺直片刻,然后就感觉有谁在身边坐下了,赶紧装睡,故意把呼吸拖成有节奏的又长又缓。
  手指克制地碰过头发,接着收回去。
  这个房间里不会有第三个人,方斐在心里叹了口气,祈祷他快走。
  但杨远意这次似乎不能洞悉他的想法——或者知道了却拒绝执行——他一直坐在原处,重心向左微微偏过去,手放在方斐后脑边上。
  要是被他发现自己是装睡说不定又要聊些奇怪洞悉,他也不想在心结尚未痊愈时跟杨远意做 爱,尽管后者可能让他们重归于好。
  方斐装睡装得越发认真,偶尔动两下,仿佛梦中也不安宁,以为这样能让杨远意发现他“快醒了”于是离开,但对方非但没走,还掖紧了他的被子轻轻拍几下。
  干脆放弃挣扎,随他去。
  思绪一旦涤荡得简单后反而帮助方斐入眠,只是指尖和鼻腔又酸又胀的感觉持续到了第二天醒来。
  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方斐自然也没察觉杨远意离开。他自闭地又躺了会儿,终于认命重要面对争吵后第二天的男朋友。
  这么一看,还不如只当情人。
  方斐头疼地想,他只当“男朋友”的身份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站在对方身边依赖他,却没发现它会带来更多束缚。
  走出房间转了一圈,杨远意在书房看电脑,不时用一张纸记录只言片语。
  “早。”他对方斐说,头也不抬。
  “……早。”方斐回了一句,目光乱糟糟地四处跳跃。
  宽大实木书桌厚得过于沉重,铅灰色电脑,黑陶花瓶,两三支雪柳绽放出细小白花,将书房衬托得越发冷酷。
  杨远意戴着一副银丝边眼镜,大约是新配的,本就偏硬的脸部线条越发如刀刻般凌厉了。
  场景和记忆中有所出入,方斐看了一圈,后知后觉:摆在桌面五颜六色的、井井有条的相框中间缺了一块。
  他把那张有俞诺的照片收了起来。
  多少感受到杨远意是用心的,方斐也不太想跟他继续掰开了揉碎了算这些行为背后隐藏的博弈,想:“那就这样吧。”
  反正下不为例了,再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事。
  窗户拉开了点,让阳光全都照进房间。
  天气真好,阴霾无迹可寻。
  方斐靠近杨远意,俯身从宽大椅背的后面抱住他,脑袋埋在杨远意肩上。
  头发被揉了揉,杨远意顺势捏一把他的耳朵:“嗯?”
  “头晕。”方斐瓮声瓮气地说。
  “低血糖吧?锅里留了粥,洗漱完去喝一点。”
  “嗯。”
  方斐直起身,作势要走,却趁杨远意不注意勾掉他的眼镜:“这是什么?”
  “诶……?”
  “你怎么也开始戴眼镜了?”方斐说着就把银丝边眼镜往鼻梁架,他有轻度近视,想以此探测杨远意的度数但完全没想到,“哎……这个……”
  欣赏着方斐意外的表情,杨远意笑起来:“所以我年纪大了啊,不仅感情脆弱,视力也开始退化了。你昨晚那出再来个两三次,我可能就要急火攻心了。”
  “别闹。”方斐皱起眉。
  杨远意从他脸上读到担忧,解释:“远视,十几岁就这样,没事的。”
  无法分辨真假,他明明记得杨远意以前从来不戴眼镜。想起方适平也是四十岁以后抱怨着开始有老花,看手机时皱着眉拿得很远……
  岁月好似一夜之间在杨远意的眉眼间留下了烙印,让人难过。
  他们到底差了十岁。
  杨远意一直走在前面,他会追不上。
  争执在时光面前也不值一提,方斐慢半拍“哦”了一声,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也想不出体面的回应。视线乱飞,最终落在杨远意左腕那串琉璃珠上,红色衬托他略苍白的肤色,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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