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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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瑾瑜看景色看累了,正把棒球帽扣在脸上挡光,闭目养神,忽觉身边的张信礼动了一下。
  他拿开帽子,看见张信礼站了起来,朝前方招手,用凉山这边的方言说了几句什么。
  此时狭小的面包车厢里已经上满了人,车厢里充斥着烟味、汽油味、汗味混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随着张信礼的喊声,拥挤的人群骚动了一下,挤在过道空隙的人群往两边挤了挤,暂时挪出一条狭窄的空隙来,一个头发全白,步履蹒跚的老大爷顺着这条缝隙挤到张信礼身边,用满是痰音的嗓子对张信礼说着什么。
  张信礼侧身让出座位,做了个手势,让老大爷坐了。
  老大爷坐了下来,又抬头不停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在道谢。
  张信礼低声和他交谈,林瑾瑜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只从老大爷的反应猜测是让他安心坐着,不用谢。
  大爷身上穿着件旧巴巴的绿色圆领汗衫,从袖子里伸出一截干枯的手臂抓着前面座椅的靠背。他枯瘦的手臂和林瑾瑜挨着,浑身散发着一股老人特有的气味……那种老人味让林瑾瑜想到花生和奶奶的毛线团。
  他仰头看张信礼,后者站在过道上,扶着靠背,示意不关他事,坐着就好了。
  林瑾瑜只得转头老老实实坐着。身边换了一个陌生人让他有点不自在,整个人都发僵。他悄悄斜眼观察身边新坐下来的老大爷,老大爷只呆呆地扶着靠背看着前方。
  车里空间本来就狭小,林瑾瑜坐的这一排是连在一起的,中间没有扶手,老大爷坐得又里面,这导致他只能跟大爷肩膀擦着肩膀,手碰着手。
  这个距离让他觉得很局促,林瑾瑜往里缩了缩,手抬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他有点想不坐了站起来,又觉得突然这样会不会太奇怪了点。
  他没法再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了,林瑾瑜挺直了背,假装扭头看窗外,其实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觉得不自在,他在这样坐立不安的气氛中煎熬了十几分钟,终于等到车开到了下一站。
  车里的人员又流动起来,林瑾瑜撇头看车门,看见一个老太太背着个看起来重得不行的麻布袋上了车,艰难地在人群里挤着。
  她挪到林瑾瑜附近时,林瑾瑜立刻站起来,用普通话招呼道:“奶奶,您来这边吧。”
  一车人瞬间全看着他,林瑾瑜不习惯这种目光注视,感到非常难受和不自在。
  老太太有些讶异又惊喜地张开缺牙的嘴,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向他道谢,把肩上的麻布袋子放了下来,塞到座位底下。
  林瑾瑜侧身艰难地跨过麻布袋子挤了出去,让老太太进去坐着。他挤到一半想起自己放在靠背上的滑板,想返身回去拿,却听老奶奶挥挥手示意他用不着。
  “没得事,我抱着,我抱着嘎。”
  林瑾瑜便道了谢,接着往外挤。过道本就狭窄得堪堪可以侧身过两人,这会儿还早就站满了人,根本没空隙再塞进一个人了。林瑾瑜好不容易从座位上挤了出去,却没地方抓手,全靠体重惯性撑,转弯时被甩得左摇右晃地撞别人。
  “你可以不让的。”林瑾瑜听见张信礼扭头低声对他说。
  “你不也让了吗?”林瑾瑜回道。
  “我让,是因为我有地方站。”张信礼说。
  “哦,”林瑾瑜说:“你认识那个老爷爷吗?”
  张信礼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那个老奶奶。”林瑾瑜说。
  又是一道急转弯,林瑾瑜光顾着和张信礼说话去了,没防备车辆突然转弯,瞬间被惯性一甩,“砰”一下撞到不知谁身上,鼻子都差点给他撞没了。
  “嘶……”他好不容易回归原位,还没缓过来呢,司机又是一个大回旋,把方向盘打得像拧螺丝一样。
  这回张信礼眼疾手快地拽了林瑾瑜一把,避免了又一次撞击,他对林瑾瑜道:“你靠着我吧。”
  第47章 出行(2)
  前头独自坐着的拉龙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把脖子扭得跟根麻花一样使劲往后看他们。
  林瑾瑜隔着人群朝他道:“你坐好,没你的事。”
  接着他看了张信礼一眼,往他正后方挪了挪,半边胸膛抵着他后背,挤着挤着跟他靠在一起。
  接下来几站都是上的人多下的人少,车厢里日渐拥挤,全是人贴着人。林瑾瑜虚虚挽着张信礼的手臂,靠在他身上,总算有了一个支点,不再被甩得东倒西歪了。
  人一多车厢里就闷热起来,窗户已经全打开了,可那几扇小车窗里涌进来的空气有限,根本吹不散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产生的热气。
  天气又热,温度一上去汗就一股股地往外冒。林瑾瑜靠着张信礼,根本就不敢随意乱转头,只要一转头,周围那股子中年人的汗味就熏得他感觉自己在窒息的边缘。
  他嘴里那根棒棒糖已经吃完了,但那股牛奶味还留在他嘴里。这可能是现在唯一让他觉得还能接受的味道……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支撑他呼吸的奶味在慢慢消退,周围刺鼻的汗味越来越浓。
  闷热加颠簸加汗味让林瑾瑜整个人有点头晕目眩。本身昨儿因为今天要出来玩他就兴奋,翻来覆去折腾好一会儿才睡着,这会儿在车上晃晃悠悠挤了几十分钟,他那股困劲又上来了。
  林瑾瑜越站越犯困,浑身没骨头似的靠着张信礼,道:“困死了。”
  张信礼扭头看他:“你睡那么久,怎么还天天困。”
  “不久,”林瑾瑜说:“昨天睡了七小时,颠来颠去又困了。”
  “你还舒服吗?”张信礼问他。
  这会儿林瑾瑜就是犯困,恶心倒不觉得恶心了,于是他道:“还好,我可能适应了。”
  “不舒服就跟我说。”
  “好的。”
  蒸腾的闷热汗气让他头晕,林瑾瑜把下巴搭在张信礼肩膀上,无聊地看着窗外的绿色。
  张信礼脖颈间也有一层薄汗,但是并不难闻。那是一种林瑾瑜十分熟悉的、属于男生的气味,他睡过的被子上有、枕过的枕头上有,那天倾盆的雨夜里,张信礼给林瑾瑜盖着的那件外套上也有。
  “再坚持一下,再十多分钟就到了。”
  “哦。”林瑾瑜枕在张信礼的肩膀上,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有气无力地回道:“好重的汗味,好难闻。”
  “我身上吗?”张信礼问。
  “不是,你身上不难闻,”林瑾瑜说:“是周围。你能闻到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张信礼撑着罩着海绵罩子的座位靠背,道:“……牛奶味,”他说:“棒棒糖的牛奶味。”
  那个先前被林瑾瑜让座的老太太看着他们,笑道:“你们是兄弟嗦,感情真好。”
  林瑾瑜有点想说我们不是兄弟唉,但张信礼已经在他前面回答了:“嗯,是我弟。”
  老太太道:“哟,哥两个都长得好伸(cen)敨(tou)哦!”
  切,撒谎精,林瑾瑜心想:占便宜,我啥时候跟你拜的把子哦。
  他改用额头撑在张信礼肩膀上,闭着眼道:“到了叫我。”
  张信礼道:“好。”
  面包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人来了又去,先前上车的老大爷和老太太也陆续下车了,身边挤车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在闷热而拥挤的人群中,林瑾瑜始终闭着眼靠在张信礼身上,而张信礼也始终稳稳地站着没有动。
  ……
  二十分钟后,面包车带着一屁股尘土,停在了水泥路边。
  林瑾瑜额头上顶着个浅浅的红印子,拎着他的滑板,跟在拉龙、张信礼身后跳下车门。
  他活动了下肩肘,感觉自己刚长时间不动,好似要生锈的肩周终于像上了润滑油一样灵活了起来。
  这边属于乡镇,已经出了大山的范围,街上车来车往,街面上零星开着几家五金店、修车洗车店以及小饭店,街墙很脏,上面遍布着大片大片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黑绿色污渍,杂草顽强地贴着墙缝在街边肆意生长。透过狭窄的小巷子可以窥见一片低矮的老旧居民楼。
  “妈呀,可算到了,”林瑾瑜嘟囔道:“我人都站瘸了,接下来走哪边?”
  张信礼来过这边,熟门熟路道:“过马路,从那边那条小路岔过去可以近很多。”
  “成。”林瑾瑜看了一眼手机,这会儿刚快九点,路边的早点摊都还没收,油锅里残存着最后几汪用过几遍的热油。
  林瑾瑜问拉龙道:“你出来前吃早饭没?”
  “吃过了,”拉龙说:“吃的土豆。”
  还有人把土豆当早饭的?林瑾瑜纳闷道:“你早饭吃土豆啊?”
  “嗯的,”拉龙拽着自己的布包,道:“经常吃这个,煮一锅土豆,早上吃中午吃晚上吃。”
  林瑾瑜于是搂过他的肩膀,道:“你想吃点啥,今天我请客。”
  拉龙眼睛亮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道:“不了,”他说:“我哥说,除了他的钱以外,不让我找别人要钱。”
  “我又不给你钱,”林瑾瑜道:“只是请客而已,是我请你吃,不是你找我要钱。”
  “我哥还说,除了他的钱,不让我用别人的钱,还有吃别人的东西。”
  “你哥管你管太严了吧,叮嘱得还挺全面……”林瑾瑜对拉龙道:“你也十多岁了,犯不着事事听你哥的,想吃就吃呗,再说了,回去你不说,你哥怎么知道你在外面吃了什么东西。”
  拉龙还是摇头,张信礼道:“拉龙,你哥的意思是让你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用陌生人的钱……还有高武他们家的,林瑾瑜不在这个范围内,我以前给你本子和笔的时候,木色也让你拿了的。”
  拉龙道:“……后来我哥又悄悄把钱给还了,每次都这样,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的。”
  张信礼不说话了。
  林瑾瑜眼睛在街面上扫了一圈,道:“嘿拉龙,我有点饿了,但是不知道这边什么东西好吃,你能给我推荐一个吗?”
  “羊肉粉!”拉龙立刻来了精神:“羊肉粉可好吃了!”
  张信礼道:“我知道那边有一家羊肉粉很好吃,老店,开了好几年了。”
  “走走走。”林瑾瑜立刻说。
  三人走了一段,找到那个店进店坐了,拉龙坚决不要,林瑾瑜于是给张信礼和自己一人点了一碗羊肉粉,他早上本来吃了东西的,吃到一半说自己吃不下了,把碗推给了拉龙。
  反正点也点了,不算拉龙花他的钱,他不吃剩下的也是浪费。拉龙犹豫了一下终于越过了心理负担,端起碗吃了个底朝天。
  几人吃饱出门,转过街角的时候看见一个卖卷粉的摊子,这东西他们那儿从来没见过,林瑾瑜出于好奇又走过去买了一份卷粉:“嗯……不要胡萝卜和鱼腥草,豆鼓也不要。”
  “不要折耳根嗦?”摆摊的阿姨道。
  张信礼道:“你真挑食。”
  “我还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了是咋的?”
  林瑾瑜一边吃卷粉一边跟着张信礼岔过小路往学校走,可他吃一半就觉得撑了,剩下的全塞给张信礼吃了。
  他们穿过狭窄的胡同小巷,在一片低矮的居民楼之间穿梭。五颜六色的床单和花花绿绿的内衣乱七八糟地悬挂在各扇老旧的防盗窗里面,偶尔有空调外机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林瑾瑜戴着帽子,踩着张信礼的脚印在这样的巷子里迂回穿梭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望见了路口对面黑色的铁栏杆校门。
  正值暑假,漆黑的栏杆大门紧闭,学校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林瑾瑜看着门上那把看起来用了有年头了的大锁,问:“怎么办?”
  “这是后门,没有门卫,”张信礼道:“翻过去就行了。”
  “成,不过不会被抓吧?”
  “乘现在没人,”张信礼道:“有人抓你不会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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