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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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氏后悔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一时冲动就将这事说了出来?
  “娘,您……您身体之所以长病不好,就是因为您暗自为孩儿改命才会这样?是不是?”
  是不是三个字声量遽然提高压低,周青色一向云淡风轻的面色也勃然大怒,由里而外都散发出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势。
  宁氏面对儿子身上迸射出来的慑人压力,心中百感交集,她虚弱的闭上眼,幽幽叹息,她怎么也没想到?人终究还是斗不过天,这就是百密一疏,人算不如天算啊。
  “娘……您怎么可以不经过孩儿,就决定这样做?您对孩儿何其不公平?”面对宁氏虚弱苍白的面色,周青色痛心疾首。
  宁氏脸上浮出一丝苦笑:“三十年前,娘不信命的,可是,娘却遇上了你父皇……那时你父皇还只是周国的太子,却满怀大志,立誓要一统天下,他亲自领兵出征楚国,为了成功击破楚国的关口,你父皇选择了出其不意袭击硖谷山。”
  周青色眉心紧蹙,这件事他也听娘说起过,却每次娘只是一语带过,并没有详细告诉他,今天却……
  “缥缈虚无门下有祖师爷天乐散人曾经学习的各类卷宗、书籍、秘笈,这些都是养育天乐散人的那位散仙亲自撰写的,自然珍贵非凡,甚至一些东西根本就不能外传的。”
  “娘因为身子骨弱被父母遗弃,是下山云游的师父捡到了我,将娘带回了山上养育我长大成人。”
  虽然这些都听过无数遍,但每次只要宁氏说起这些往事,周青色都会认真聆听,可今天,他却很焦急,他想知道娘说的改命一事,可是见着娘脸上因为往事而有的怀念和愉悦,他又不忍心打断她,只得耐心听下去。
  “娘因为身体太弱学不了武学,山上虽然一年四季都春暖花开,可是野兽众多,你师尊就教娘学习医毒之术作为防身之用。”
  宁氏因为回忆往事而神色飘渺,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娘资质有限,你师尊教的东西,往往只能领悟到三成,娘很沮丧,你师尊却总是说,这样就好,资质太过了心就不会知足,就这样,娘就成了山里的大夫,那些受了伤的小动物有时候是娘的病人……直到娘十二岁那年,你师尊将娘送去了洞山书云里,让娘正式拜在了缥缈虚无门下,成为缥缈虚无门的下任传承者,让我自由的学习我想学习的那些知识。”
  宁氏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怀念。
  “诺大的洞山全是卷宗书籍,娘很惊喜,可是惊喜之后很失望,因为很多书娘都看不懂,你师尊说,那里面的书,能学到多少皆需要靠自己去领悟,学到多少算多少。”
  周青色叹息:“孩儿知道,娘最后挑来挑去,学了阵法机关,学了玄命术。”这些娘早就告诉过他。
  宁氏轻拍了拍他的手,点点头:“学阵法机关,是因为娘不会武功,用阵法机关对付山上那些凶猛一些的动物很有用,它们就不敢靠近娘住的院子了,而这玄命术是因为娘随便取了一本,看过之后觉得很有趣,完全是闲适打发时间的心态去学的。”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她学玄命术时,师父看着她复杂又惋惜的眼神。
  “你师尊说,学了,就得学精,山上除了师尊和娘,就只有动物,他让娘下山,学看人,学看命,待到悟成再回山上。”
  “下山之后,才知道天地间,原来不只是只有一座缥缈峰,原来天地是如此的浩瀚,才发现山下的人和命皆如蝼蚁一样。”
  “看的多了,学到的也就多了,心境悟到的也就不同了,同人不同命,人各不同运,三生因,今生果,一切皆有注定,娘在外面游历了三年,觉得自己所学可以回缥缈峰了,在回去的路途上,如果没有遇见你父皇,或许,一切,又都不同了。”
  “你父皇领着一队精兵在攻硖谷山的时候遇上了龙涡风,一众人都被涡风卷上了天,随风吹送,等到风停时,早已经不是楚周边境了,被卷起的人都摔死的摔死,淹死的淹死,却唯有你父皇命大,还剩一口气。”
  “孩儿知道,娘救了父皇,还将他带回了缥缈峰。”周青色轻声道。
  宁氏黯然伤神的低声道:“回到山上,你师尊你没有责怪娘带一个陌生人上山,我医好了你父皇,朝夕相对,我和你父皇也生出情愫,我知道你父皇命大命贵,可是却命中带煞,以他的命格,他不可能会君临天下成为一统全天下的帝王,如果他一意孤行掀动杀戮制造杀孽,将会折损他的寿元活不过三十岁不说,恐怕他的江山子民也会早早的断送。”
  周青色蹙眉,关于他父皇无法一统天下他还是第一次听他娘直接说。
  “你父皇不听我劝,急切的想要下山回到周国,却又割舍不下我,他求我随他一起下山,他在你师尊面前正式娶了我为妻,说他这一辈子他都会对我好,我也割舍不下他,更放心不下他,我不希望他早死,不希望他国破家亡,最终,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随你父皇下山。”
  周青色皱眉,却没有出声,那时候,父皇虽还未登基,却早已经立了太子妃,且侧妃姬妾不少,娘当时被情困住蒙住了双眼。
  宁氏苦笑:“虚无门下传承者不得涉世,可是为了你父皇,我违背师门,下了山。”
  周青色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无声叹息了一声。
  “我陪在你父皇身边,随他征战,用尽一切办法,花了数年时间的引导,才最终改变了你父皇一意孤行征战天下的执念心魔,你父皇对我很好很好,我们之间感情很深厚,深厚到了在下山后的五六年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放弃师父随他下山入世。”
  直到她随着他回到了京城,她才迷茫了。
  “我知道他有太子妃,有侧妃姬妾,我以为只要我和你父皇彼此相爱,一切都不会是阻碍,因为他说过,遇见她们是因为未曾遇见我,我相信了。”可是,多么可笑,他说他心里只爱她一个人,心里只爱她,却因为子嗣因为传人,左拥右抱,与别的女人子嗣一个接一个生。
  她直到那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开始她就不应该随他下山,他有正妻,有妃有妾,她们是活生生的存在着的,是不会她不去在乎就会自动消失的。
  她毅然选择了离开,却发现,她再也找不到回山的路了,师父在她下山后,就改了上山的阵法,那时候她根本没办法回到缥缈峰。
  “娘,您和父皇之间,孩儿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世间礼法,男人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后宫妃嫔无数的皇帝?
  他不苟同这样的礼法,是因为他看见了娘为情所困的苦,如果不是因为娘的教导?不是因为娘的情伤?
  或许他也会如全天下的男人一样视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
  宁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着他郁色忧结的眉头,苦笑:“这天下礼法于女人是不公平的,自古以来皆如此,你娘心高气傲不甘心认命,可是命运这东西却让娘不得不信,娘三度想离开,都未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离开,这就是娘的命格。”
  二十年寿元,周青色清眸中流露出痛苦:“我知道娘是为了我才会甘愿让自己画地为牢,将自己的心囚禁在这简陋的院子里,还……还用自身寿元为孩儿改命,娘,您不该这样做的。”
  “傻儿子,你是我的儿子,为了你,别说二十年,就算是要我的命,娘也丝毫不惧。”
  “娘……”周青色面色沉下来。
  宁氏轻叹一声:“娘不说这些话行了吧?放心吧,你娘懂玄命之术,娘不是短寿之人,就算折损二十年,娘也依旧可以活到看你娶妻生子的那一天。”
  “可刚才娘说孩儿的命乱了?”周青色皱眉道。
  说起这个,宁氏面色严肃起来:“你将玲珑百心曲的心法传授给了谁?”
  周青色眼色微闪,玲珑百心曲心法……
  宁氏苦笑:“人算不如天算,我哪里会知道你竟然会将如此重要的心法传授于人?”
  “孩儿不明白,这心法……”
  “毕竟你是我所出,我们本身就血脉相连,这命格是已经定了型不容改变的,所以,娘只好将为你添的命格续在了我们的师徒之命格上,你是我亲传的缥缈虚无门的传承者,没有什么比将你的命格续添在这个牵绊上更有效了,所以我才自损二十年寿元在你孤寡之命格添上了你的子孙格,你正式拜师成为我虚无门下,娘传授于你的是什么?”
  周青色面色微微一变:“玲珑百心曲心法。”
  “正是玲珑百心曲心法,你将它传人了?”
  周青色眸中晦暗难明:“所以孩儿离开时,娘才会说,若孩儿最终还是执意如此,娘会成全孩儿,就是因为娘自损了寿元为孩儿添了子孙格?”
  宁氏眉间染上轻忧:“知儿莫若母,娘知道你心里有无法释怀的不服气和不甘心,才会赶你出去,就是希望你能走上娘为你添的那条路,也许你不会爱你的妻子,可因为你心里孝顺娘、爱娘,娘为你添的命格就会受娘所影响,你会爱上你的孩子,血脉之情也许比不上男女之间的感情,但娘相信它一定会牵绊住你。”
  周青色眉头紧拧:“孩儿不知道这里面有内情,娘,您为什么不告诉孩儿?您的身体本就虚弱,又拼死生下孩儿,现在又为孩儿折损寿元,娘,您让孩儿如何承担得起?”
  宁氏微愠的瞪了他一眼:“你是我生的,你什么性子我会不知道?我什么性子你会不知道?”
  “不过……现在娘为你添上的命格与你本来的命格混乱成一系,以后究竟如何走向,娘也看不懂了。”
  周青色低下头久久没有出声,宁氏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许久,他才缓缓的抬起头:“娘,这件事还有没有转机?”
  见他神色,宁氏语气缓和下来:“你也别自责了,事已至此,又何尝不是天意?好在娘为你添的命格目前看来并没有浪费掉,而是与你本命格融合乱在一起,我想,多多少少还是会缓冲掉你孤寡的命格。”
  想了想,她很好奇的问道:“究竟是谁能让你将心法传授?”
  周青色垂下眼,淡道:“一个与儿志向道合非常谈得来的人,孩儿擅自收他为徒,还请娘恕罪。”
  “能与你志向道合谈得来的人?”宁氏惊讶且惊奇的挑高眉:“两百年来,玲珑百心曲的心法至今无人能领悟出奥妙,没想到你这一趟出去,竟然就这么巧遇上了。”
  “是男是女?”宁氏问道。
  “男子。”
  听闻是男子,宁氏有些失望,但还是道:“有如此造化,有如此领悟,倒也绝非池中物。”
  周青色清眸微动,有些柔和下来:“他聪明的有些特别,等有机会,孩儿领他来向您这个师祖磕头敬茶。”
  宁氏有些期待的点了点头:“确实该如此,他既已拜入我门下,怎么说,他也是我缥缈虚无门下的传承人了。”
  ……
  “公主,这里怎么会变的这么大了?而且奴婢怎么感觉我们走来走去又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啊?”小豆狐疑不解的挠着头。
  周蓝儿累的额头沁汗,支手撑着手边的一棵树,四下张望着,心里疑惑顿生,怎么就找不到通往广宁宫那条路呢?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走过去的吗?”
  小豆想了想,摇了摇头:“奴婢不记得了。”上次她随着公主不知不觉的走过去的。
  周蓝儿紧皱着眉头,她上次是怎么走到广宁宫的?
  “公主,会不会广宁宫已经拆了,广妃娘娘搬进了别的宫殿,要不奴婢去问问?”
  “嗯,你去问问。”不过,周蓝儿心里有一种感觉,恐怕小豆打听不到什么。
  “那您……”
  “我在这里等。”
  “是,奴婢很快就回来。”
  看着小豆离开,周蓝儿重新站直身子,用手绢扇着风。
  “昭平公主。”
  周蓝儿吓一跳,慌乱转身,只见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立在她身后,面容普通的过眼即忘。
  “你是?”周蓝儿警惕的打量他。
  那人微微弯腰,请道:“三皇子有请。”
  那侍卫说完也不等周蓝儿反应,就径直就往杂草丛中走过去。
  周蓝儿盯着他背影,有些迟疑,这人神出鬼没的,万一……眼睛瞥到手里的手绢,她眼波一转,将手绢藏在一处不起眼但若是仔细找一定可以找得到的地方,这才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左右顾盼,还不忘扔些发钗金簪一些小手饰之类作记号。
  七大弯八大拐的,好多地方是刚才她和小豆走过却明明没有路的,怎么又莫名奇妙的有了路?
  正当周蓝儿疑惑闪了下神的时候,那人却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道:“公主,到了。”
  周蓝儿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在前面真的看见了一座院子,就像她上次来的时候看见的那样,她眼睛微睁,连忙回头看后面,再张望着四周,发现四周的景象也有上次她来时看到的一样。
  她真想立即就顺着刚才作的记号返回去重新再走一遍,看看这广宁宫究竟是藏在了什么地方?刚才她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公主,请自行进去。”那人说完,又不等周蓝儿出声人影一闪就消失了。
  周蓝儿张了张嘴,又合上,这里空无一人,人都走了,她说话也没人听见。
  隐隐约约的琴声从前面院子里传出来,周蓝儿心里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走了过去。
  离院子越近,琴声就越清晰,小院子的门依旧是半拢着。
  周蓝儿轻轻的推开了门,院子里没人,琴声是从大殿里传出来的。
  一步一步走近,直到上了台阶,站在了屋檐下,看清楚大殿里面的人时,周蓝儿的脚步停滞了下来。
  正在拨弄琴弦的人,墨发白衣,出尘绝净,傲岸而遗世。
  周蓝儿站在外面静静的听着,直到一曲终了,却余音绕绕不绝。
  周青色抬头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面色甚至算得上是温和,周蓝儿却觉得自己的脚似是被突然钉在了地上一样挪动不了,只得嗫嚅的出声:“三皇兄。”
  周青色静看着她,微微一笑,道:“蓝皇妹,请坐!”
  他这一笑,周蓝儿失神,视线就在那儿凝住了,没听到他的声音,站立在那里没有动,脑子里却在一心一意的思索着她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刚才自己看见的那抹有些引人痴魂的笑容?
  等到周蓝儿清醒过来时,只见茶已经沏好,浮腾着沁鼻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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