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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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一份?”那门房皱着眉头询问道。
  “恩。就一份。”小报童点头回答,很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报纸这东西,一家一份不就足够了么,何况还是女性刊物,难道这家里还有十七八个读书识字的女子不成?
  “呐,这里是一个银元,你拿着去买糖吃……”那门房侧耳像是听了一会儿里头主子传来的吩咐,便堆了笑,有些不舍的拿出一个银元递过来,“拿十份来。”
  要说平时,一个银元别说是买十份了,就是几十份也是够了,但这会儿小报童却咽了一口口水:“抱歉先生,”他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勉力推拒了那个很有吸引力的打赏,“报馆那边吩咐了,若是今日有人讨要,我们就会免费多给一份,但只是一份而已,多给的话,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他说着鞠了个躬,一溜烟的就跑了,留下老门子无奈的看着他瘦弱的背影,手里举着的银元,在冷风里竟有几分萧瑟和无奈。
  他背后,身穿马褂长衫的青年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份报纸:“一份就一份吧,总比没有的好。”
  他说着,直接将手里的报纸打开,一边走一边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面上神色变幻,忽喜忽怒。
  但走回了卧房,青年的面色已经恢复了谦和,红绡帐里,帷幔微微一动,忽然探出一双雪白的臂膀---赤.裸,滑.腻,带着一种情.色的诱惑感。
  宝琴,不,她现在恢复了未进宫时候的名字,史雅从帷幔里伸出一张微带倦意,眼圈下面一片青黑,显然昨夜过的十分风流的饕足的脸来。她已经开了脸,和在瞿凝身边的时候几乎是截然不同,隐约有了属于少妇的风情。
  “爷……”她娇滴滴的唤了青年一声,面上已经露出了几分讨好的笑意,“您这是……”
  旋即目光扫到了他手里的报纸上,宝琴就怔了一怔:“这是……公主殿下办的那份报纸吗?”
  “嗯。”孔景豪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报纸往她赤.裸的怀里一摜,“你瞧瞧。”
  他口气微冷,已经没了昨夜情热之时的低哑热情,一张脸更是多了几分严谨和清和:“起来说吧,食不言寝不语,像什么样子?”
  史雅一个瑟缩,立时乖乖的将报纸折叠好放在了一边,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小衣穿了起来,白花花的身体毫不忌惮的□在青年的面前,但他却只是目不斜视,眼眸里更加闪过了一丝轻微的厌恶。
  史雅一边穿衣服,一边却觉得自己的眼眶里潮潮的,几乎是借着套衣服的时机偷偷的往脸上重重的抹了一把揩去了隐约的泪痕,她认真的低了头,垂了睫毛捡起报纸来按着青年的意思乖乖的看着。
  头版,并列的就是孔景豪和冯思嫒的两篇社论,底下是对他们的个人生平的简介,还有背景资料的一些介绍。在他们的底下,则是另外一篇文章---正是导致了她被从那个主子身边赶出来的那篇豆腐干。
  史雅看完了点了点头:“这就是奴婢跟爷说的那一篇没错。”
  “你劝过你主子了?”青年口气温和的问她,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冷。
  “奴婢劝过了。”没名没分的,连名字也是回复了没入宫时候的名姓,却不能冠上孔家史氏这样的称呼,史雅心里一片茫然,在口呼奴婢的这个当儿,她忽然觉得这天气,真的是日渐一日的凉了。
  “怎么劝的?”孔景豪的口气也渐渐有些冷了起来:简直是个木头。怪不得办点小小的事情,都会被看的一清二楚,最后还被赶了出来。非得要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昨天在床上的火热劲儿去哪里了?本来就不如那些粉头会伺候人了,这会儿连简单回个话都做不好,要她何用!
  史雅当然也注意到了他渐渐转冷的情绪,她心里的茫然几乎满的要溢出来,想了半天却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她一边将那一日自己和公主的对话原原本本的又复述了一遍---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被送来的时候被拷问过了一次,昨天夜里被宠爱的时候又被问了一次,今天是第三次。
  她勉力回忆,力求半点不错,但她越是细细回忆那天瞿凝的表情动作,她就越是能体悟到,那天主子的愤怒和不满---她也越是明白,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孔景豪静默的听她说完,最后点了点头,在镜子前面站定,瞟了她一眼。
  史雅立时了悟,过去帮他细细理齐了衣冠,孔景豪这才“嗯”了一声,淡淡吩咐道:“有时间的话,多去探探你主子。”
  史雅低了头。
  孔景豪伸出一只手冷冷抬起了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听明白了没有?”
  面前青年俊朗的脸庞,却给人以一种毫无感情的感觉。
  史雅默默咽下已经到了喉咙口的酸涩,乖乖的点了点头。
  她还有什么脸面去探主子?那人送她来的时候,就已经说的明白,她不是她身边的侍女,而是唐少帅不知道哪里买回来的礼物。她的身份已经被抹得一干二净,同样被清除的,是她在主子身边的那十数年时光的回忆。
  所以她已经没有身份再回去探望她了……
  史雅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抹说不出的绝望,这是她在片刻之前,还从未感觉到过的情绪。
  看她点了头,孔景豪这才转身出门去了。
  ***
  天色这时候不过刚刚蒙蒙亮,上京城好像才从睡梦里苏醒过来一般。
  孔景豪手里提了报纸,当他坐上黄包车到了上京的报业协会总会的时候,他们这才刚刚开始上班。
  报业协会是总管和审核目前各类报纸的机构,其地位,类似于后世几近“臭名昭著”的某剪刀手总局。
  这个机构,是半官方,半民间的一个组织,由皇室和国会任命其中的最高官员和大部分的统筹人员,剩下的才是从报业的佼佼者之中简拔人选来作为填充。
  自办报的限度被放宽到个人都可以办报之后,这个门槛虽已经放开,但大部分的内容,如果涉及了时事,却依旧需要经过报业协会的审核---而报业协会,具有“一票否决”的权利。
  也就是说,如果涉及到了“诽谤政体”之类的话题,报业协会可以单方面的禁止刊物的发行,乃至要求整改和删减到他们认为合适的地步,这才准予继续。
  而报业协会目前的总负责人,林志森,他曾经拜师孔门门下,是儒家学派当代的代表人物之一,尽管年届不惑,但和孔景豪却是平辈论交---谁叫孔景豪的身份辈分高呢?
  他刚刚进了门来准备这一天的工作,眼瞧见他这个小师弟迈着四方步稳稳的走进了门,林志森冲着他打了个招呼,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师弟怎么这时候来我这儿了?”
  孔景豪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是有些事儿。”他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林志森,“这份刊物,你看过了么?”
  林志森戴上了眼睛,接过来细细一看,在看见孔景豪写的社论的时候读到妙处不由自主的读出了声,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许,但接着往下看就皱起了眉头,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指了指他的办公室,对孔景豪道:“小师弟,进来说吧。”
  两个人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林志森这才说道:“我记得这份刊物的发行许可,当初还是你来问我要的,没记错吧?”
  孔景豪叹了一口气:“不瞒兄长,愚弟现在也很是后悔了啊……”
  室内陷入了长长的,尴尬的沉默。
  实际上孔景豪钟意皇室嫡公主的事情,在他们孔家不算什么太大的秘密。
  若非孔家的默许,他也不可能进行种种持续性的追求,乃至一如既往的在皇帝身边做事。
  林志森当初会简单的,几乎是完全不经审核的就发了许可给瞿凝,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在其中作用。
  虽然轻视女性的能力是一部分的原因,另外一方面,觉得以孔景豪的人品和才干,那女人迟早是他的掌中之物,这也是很大一部分的理由。
  所以现在,这种被自己没在意的东西反咬了一口的违和感,才让他们一时之间都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好。
  林志森想了一想:“这年头,谁能左右舆论,谁就能主宰这个世界。若她只是想赚钱,想博取在女人当中的地位和名气,这些都是小节。但现如今,很明显的,她的心太大了……”他俯身过去拍了拍孔景豪的肩膀,“要是想要把触角伸到更深更广的领域去,这就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孔景豪“恩”了一声,抬眸看向对面的中年男子:“那兄长觉得,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林志森显然已经成竹在胸,就等着他问这么一句话。
  “要说下策呢,毫无疑问,是由我们这边出封杀令。不过这么一来,一则你在她那边不讨好,二则不过是个萌芽,也显得我们这边太强项,这样的影响就不太好。所以说,是没办法的下策。中策呢,愚兄和你一起去说服其他那些报业,一起呼应,到时候把这股子刚要翻起来的浪花给打下去,不过这条,要动用的关系就有些多了……至于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要是师弟你能说服她到此为止,大家两利,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上策了。”林志森说着笑了一笑,目光灼灼的看向孔景豪,显然是在等他的选择。
  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上策中的上策,但谁都知道,这条上策,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若孔景豪真有那样的能力,就不会在看明白了这头版隐藏的森森刀锋和杀机所指之后,就立时跑来他这里问策了---要是他能做得到上策,那他现在就该在温香软玉之中,而不是在大清早的和一个男人面面相觑。
  所以,实际上也就只剩下中策和下策可以选择了。
  孔景豪想了一息,最后叹了一口气:“先用中策吧,若是真不行……下策也只能一用了。我去联络皇室那边旗下的报业,还有冯家的和另外一些保皇党的报业……至于其他的那些,就要拜托林师兄了……”
  “小师弟放心吧。”林志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古人也是有兵谏死谏的说法的,小师弟你只要本意是为了她好,这手法上稍稍强硬一些,也不需要太过紧张的,是不是?”
  孔景豪沉默的叹了一口气,烦闷的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从拿到这份报纸之后,他整颗心,就跳的让他十分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近来基本都是日更8000.每章都很肥,而且自认没写水……
  于是自以为足够勤奋,打滚卖萌求个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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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雨欲来(2)
  几乎是十分相近的论调,也出现在了瞿凝和金允珠的对话之间。
  这一期的知音已经付梓印刷,她们也已经收到了报童们传回来的反馈,知道了这一期已经格外加印了十万份的知音,还被一抢而空,甚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供不应求。
  既然是在上一期就已经公开向社会征集了群众来信,又向那两位做了专访,那么旋即风声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来回传了两遭,导致销量大大超出往常,这都在她们的意料之中。
  但相较之于金允珠的欣喜,瞿凝面上却殊无喜色,相反的,眉头微蹙,面带忧愁:“在这个时代,谁控制了舆论,谁就控制了普罗大众的喜好。所以有些人,不会坐视我们轻易取得这种舆论导向。小金,你要做好准备,狂风骤雨将至,你我……如今驾驶的却不过是一条小破船。”
  尽管发行将近一个月,知音已经取得了十分长足了进步,也已经开始往下深深扎根,但跟另外一些背后站着巨额的金钱资助,财阀支持,乃至军阀和派系的操控和动辄就发行数十万份的报纸来说,知音却还是一艘无法经得起太大浪花的小船。
  这也是瞿凝为什么要用真名,要用她的名头来写这篇社论的原因。
  因为这样一来,那些人的矛头就会指向她这个笔者,而不是刊载了这篇文章的媒体,这么一来,至少这棵小树,就能获得更多的喘息时间。
  金允珠听了她的话,先是微微一愕,止了原本喜形于色的表情,垂了眼眸沉静下来想了一想,然后就有些明白过来了:“您的意思是说,那多出来的十万份,读者并不是我们在创刊之初就选定的女性读者们,反而是我们没想过要争取的男性读者?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多印这十万份呢?”
  瞿凝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还好她没被这种虚假的繁荣冲昏了头脑,这多出来的阅读量,要是用后世的话来讲,就是来自于“黑粉”或者是“黑子”,这些人现如今是保持着一种研判的,乃至是批判的批驳的眼光去买的这份刊物,所以他们并不是知音可以争取长期保持的客户群,这个多出来的十万份,之后应该是会慢慢回落的。
  “因为这个社会,归根结底依旧是一个男性的社会,”瞿凝揉了揉自己的鼻梁,目中却有锐光一闪,那种锋锐之色很快的被她柔和的外表掩藏了起来,“就像那桩离婚的案子一样,审判官依旧是男子,律师也是男子,哪怕是坐在旁听席上的,都是男人多过于女人。所以我们尽管需要争取和讨好的客户是女人,但也必须得正视一个事实,更多情况下无法避免的,要办一份报纸,我们还是必须要跟那些手掌权利的主宰者们,有一些或多或少的交集,或者是交锋。他们现在陡然的关注越多,我们之后可能会受到的攻讦也就越多,范围也可能很广。”更重要的是,报业联合会的掌权人也是男子,上层能一言而决他们杂志命运的人,更是男人。瞿凝当时一早就已经通过“申请发行许可”这件事试探过了那上层和孔景豪的关系,她心里的警惕,当然也就在这种试探之后升到了最高值。把自己的事业的命运送到一个男人的好心与否那里?开玩笑么?
  而今,一月征订之期已届,想要让这份杂志在真正开始征订的时候不会突如其来的遭遇一场滑铁卢,她就必须得为这颗小树苗,想法子搬掉它头顶的乱石才行,瞿凝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命运,却掌控在别人的手里。
  金允珠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有些忐忑的瞧了几眼瞿凝,那目光落在了她眼里,倒叫她好笑起来,敲了敲桌子:“我又不是老虎……想说什么,畅所欲言无妨。”
  金允珠就点了点头:“假若要以我们只有一份报纸的力量,去跟其他很多份的报纸争斗的话,我们可能很难赢这场舆论战。但您是唐家的少夫人,唐家旗下……”
  她话音未落,瞿凝却已经摆了摆手,疲惫的冲她摇了摇头:“就算少帅是我的丈夫,但你别忘了,他也是一个男人。”
  金允珠看了她一眼,还想再劝,瞿凝却已经端起了茶来,显然不想就这件事再多谈了。
  金允珠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走的,她的心里溢满的,不是对这份事业的担忧,而是对瞿凝将会面临的重重压力的担惊受怕。
  之所以会要她去问一问唐少帅能不能让唐家旗下的报纸也稍稍加以援手,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在内。
  但瞿凝执意不肯,她作为下属,也能苦劝,却不能越俎代庖。
  她无奈的走了,瞿凝放下了刚轻呷了一口的茶水,唇间就像是溢满了苦涩的滋味儿:她能大抵猜到自己将要面临的狂风骤雨,她也有信心,她能扛过一*的波浪,但那个男人,会在这样的浪潮里还和她站在一起吗他要她的信托,现在她默默的给了,他又真的不会让她失望么?
  在那样的争执之后,他们曾经有过的默契,还能在骤雨里闪烁着不灭的光芒么?
  ***
  时间已经近了凌晨,但小小的会议室里依旧灯火通明,室内,坐着现如今华夏几份销量最好的总编和另外一些业内出名的撰稿人。
  烟草的味道飘散在室内,男人们或者手执一根烟,或者是端着一杯茶水,桌上乱七八糟的叠满了各种各样的纸张。
  坐在最上首的青年,就正是原本长衫马褂,穿的格外严整的孔景豪,但他这时候眼底有着重重的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
  这已经是他“毙”掉的第十份稿件了。
  要说这些文人才子,心里都是有些属于自己的傲气的,嘴上是要谦虚中庸一些,但任是谁,用了满腔心血仔仔细细写出来的稿子被他这么一份一份的干掉,又不说个详细的子丑寅卯就是直接重写下一份,谁心里能服得了气?
  就算一面敬他身份是孔圣人家里的嫡子,但另外一面,却也心里的怒火和不满却已经是越烧越旺了。
  孔景豪还不满呢。
  这些人写的都是什么东西?他要的是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文章,就好像骆宾王的《讨武檄文》,又或者是陈琳的《讨曹檄文》那一种,让人一看,就能拍案叫绝的。
  像瞿凝她写的,简直就是将指头伸到了他们孔家的门槛上,开篇就写“孔子是野合而生”,又指指点点的骂了孟子孔子的各种行为,比如“其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之类,简直是要把孔孟的祖坟都给挖出来鞭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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