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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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换成洛宁,他会如何选择?柳梢没有计较这些,也永远不会再计较这些了。
  也许有这个结果也是好事,若一切照计划,食心魔追踪自己回青华宫,商镜相信食心魔的存在,必会进行彻查,洛宁却偏偏在此时来了青华宫,重伤的食心魔难以藏身,未必不会迁怒挟持她,如今自己受冤枉,洛宁反而安全了。
  柳梢心头猛地一跳。
  阿浮君没有公开洛歌的事,难道是……
  也不对,柳梢否认了这个可能,阿浮君跟洛宁又不熟,更谈不上什么交情,最多是洛歌当初从自己手下救了他一命,要说那个冷血的妖王会报恩,简直是笑话。
  头顶似乎有动静。
  柳梢警惕地抬眼:“是谁?”
  洛宁还是安安稳稳地睡在岩石上,一朵斗大的雪花缓缓地飘落,紫衣男子立于花中,藻形簪尾上的宝石与雪光相映,显得那张脸更加柔和。
  “诃那!”柳梢立即站起身,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
  见她蓬头散发形容狼狈,诃那沉默了下,道:“我都听说了。”
  “你怎么进来的?”柳梢擦擦眼睛,又恍然,“是卓师姐?”
  他与见素真君洛宜有渊源,又曾与卓秋弦联手对付食心魔,卓秋弦自然信任他。加上堂堂青华宫并非浪得虚名,就算商镜不在,长老弟子里也不乏高手,魔尊进来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所以卓秋弦才会同意让他来看自己吧。
  柳梢本来还打算让洛宁再去找卓秋弦,如今见他来了,既伤心又欢喜:“你……”
  “事不宜迟,”诃那压低声音打断她,“我来救你出去。”
  柳梢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拒绝:“那怎么行!”
  此时逃走,等于坐实了勾结魔宫的罪名。
  “你已经无路可走,”诃那明白她的意思,“徵月魔宫明目张胆地要人,仙门认定你与魔宫勾结,就算商镜回来,你有十足把握令他相信你?”
  柳梢愣住。
  是啊,商镜回来又能改变什么?冰弦琴被毁,如何令他相信?仙门有魔仙,这个消息太骇人听闻,能为自己作证的只有羽星湖和阿浮君,就算阿浮君肯出面,妖界与仙门关系微妙,仙门会不会信他的话也难说;羽星湖又深入大荒寻找妻子去了,不定几年才出来,况且大荒地广凶险,他独自一人,变数何其多,食心魔可能已经着手安排对付他了。
  诃那语气凝重:“此番白衣告知我消息,让我来救你,正好配合魔宫调虎离山之计,等商镜他们回来,你再要逃就难如登天,别忘了你是魔,总有魔性,纵使他们饶你一命,你也是终身被囚的下场。”
  是白衣让他来的?柳梢看他一眼。
  白衣屡次卖人情,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力量?风浪中,洛歌最后留下的话是真的吗?
  诃那以为她还在迟疑:“食心魔在仙门,你留在仙门一日,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机不可失,你想清楚。”
  柳梢打了个寒噤。
  没错,方才若不是洛宁来,食心魔不就对自己下手了?
  思绪乱如麻,柳梢指着洛宁随口道:“你先把她送去卓师姐那里,我……再想想。”
  “时间不多,尽快决定。”诃那飞身而起,抱着洛宁离开。
  柳梢盘膝坐下,强迫自己冷静。
  究竟是该走,还是该留下来?此刻面临的抉择十分关键,也十分艰难,她却偏偏不是个会拿主意的人,每次的决定似乎都没有正确的。
  走,仙门会认定自己有罪。
  可是留下来,就等于把命运完全交给了别人,包括食心魔。
  把命运交给别人?
  心头登时雪亮,柳梢情不自禁地冷笑。
  不!不能死,更不能被囚禁!洛歌为自己换回的生机,怎能轻易交给别人来定夺!此时离开也许会令误解更深,但至少还有机会,只要活下去,自己就能变强,能报仇,能做更多的事!
  仙门大劫到底是什么?也许不是指食心魔得到魔婴,而是洛歌的陨落,仙门再无人能牵制食心魔,更可怕的是,他们根本不相信食心魔的存在。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你想怎么做?你认为该怎么做?
  柳梢清楚地记得他最后看来的那一眼,没有后悔,却有遗憾与内疚。
  救了她,放走食心魔,觉得愧对苍生吗?那么就由她来完成吧,她要活下去,为苍生除去食心魔这个祸害,了却他的遗憾。
  浮躁已久的心,终于在此刻回归宁静。
  夜深,当诃那再次踏雪花到来,柳梢站起身:“我跟你走。”
  。
  昔年见素真君之夫正是青华宫东来尊者卓衍,诃那曾得见素真君指点,对青华宫结界也略知一二,严密的结界很快被撕开一角,禁魔坑底果然连通东海,两人立即潜入水中。诃那在海中如履平地,紫衣被水牵开,隔着生动的海波看去,竟也有种飘逸感。
  柳梢避水急走。
  有关海的记忆,如此的令她痛恨,又难以忘记。
  两人逃出数百里,诃那才停住。
  柳梢突然想起:“我们这样走了,会不会连累卓师姐?”
  诃那摇头:“她明知我与见素真君的关系,还放我进去,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柳梢愣住。
  谢令齐应该也是被她拖住了,原来,她终究是信了自己吗?
  “好了,”诃那道,“那么多人看着我进青华宫,我也要去妖界避避风头,这些时日不能来见你了。”
  为洛歌之事,仙门必有一阵忙乱,不可能进妖界去找他算账。柳梢点点头:“谢谢你,诃那。”
  见她郑重的模样,诃那忍不住一笑:“你……”
  突然,一道白影自面前的水波影里浮现,吓了柳梢一跳,却是阿浮君。
  诃那便没再说,轻轻地颔首:“你来了。”
  视线自柳梢身上扫过,阿浮君淡淡地道:“主君说人救出来之后,尽快回去。”
  柳梢明白其中含义,他是在提醒自己记得妖君白衣的人情。
  诃那转向她道:“我也不送你了,你的朋友就在前面接应,珍重。”
  “谢谢你,也谢谢白衣。”柳梢再次道谢,然后遁走。
  等她离去,阿浮君才又开口道:“这一次妖阙救她性命,再大的人情也不过如此,无论将来她是死是活,都会记得妖阙之恩。”
  诃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沉默了下,道:“你这样算计她……”
  阿浮君打断他:“施恩已毕,我们无须再为她分心,百妖陵已决定发兵攻打妖阙,苔老他们还等着商议大事。”
  “罢了,回去吧。”
  。
  不说诃那与阿浮君自回妖阙,这边柳梢别过他们,水遁疾行,两个时辰后就看到了岸。
  岸上果真等了一个人。
  一如当年,他站在白色的沙滩上,任那温柔的波浪一层一层在足边荡开。
  “柳梢儿,”他含笑伸出手,斗篷被掀起优雅的褶皱,“走,我们回去了。”
  想不到是他来接自己,柳梢盯着面前修长漂亮的手指,没有接受,却也没再像往常那样发脾气:“走吧。”
  。
  洛歌之事震惊六界,却也令许多人暗自松了口气。正如卢笙所言,仙盟联盟并未因此出现裂缝,人间防守依旧固若金汤,武扬候与加入仙武联盟的几脉武道头领亲自上青华宫悼唁,当场对柳梢下了格杀令。
  青华七重阶,一道蓝影拾级而上,沿着宽阔的白石道大步走向通玄殿。风卷起长长的白色发带与黑色发丝,随蓝袍后摆起伏,风姿潇洒。
  两旁弟子却无心欣赏,多数都带着责怨之色,连平日最崇拜她的女弟子们也不出声。
  卓秋弦全不理会,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入殿跪下:“卓秋弦前来领罚。”
  高阶上,众掌门仙尊左右列坐,脸色都不好。
  “魔宫果然是在调虎离山,可恨!”祝冲终是忍不住道,“青华宫把守仙界通道,怎能让外人随意进出?那女娃吸收魔婴之气,修为增长骇人,这岂不是放虎归山!”
  商镜端坐中央主位,略显憔悴的面容看上去倒更加威严,只是多了一丝黯然。他在归途中闻知洛歌噩耗,接着就被尸魔石兰缠上,然后是魔宫再犯人间,根本来不及喘息,他一边处理城防,一边暗暗担忧未来局势,待事情平息便日夜兼程赶回青华宫,奔波之苦全顾不得了。
  商镜沉声道:“秋弦,你这次也太疏忽了!”
  旁边卓姓长老毫不客气地责骂:“看你往日做事还谨慎,原掌教才临时将青华宫托付与你,想不到你这些年在外毫无长进,令人失望!”
  卓秋弦头也不低:“是我轻信于人,致使罪魔逃脱,我愿受罚。”
  她向来敢做敢为,许多大弟子都站出来为她求情。
  苏信忙上前道:“此事不能全怪卓师姐,那位诃那仙长自称见素真君于他有半师之缘,又会重华宫术法,见素真君自幼便有聪慧机敏的名声,颇能识人,因此卓师姐才没有防备。”
  万无仙尊也道:“发生这种事,两个孩子哪能想那么多。”
  “若要罚,不应只罚卓师妹,”谢令齐站出来,走到卓秋弦身旁跪下,“我亦有失查之过。”
  旁边一名青华大弟子忙道:“人又不是师兄你引进来的,与你何干。”
  谢令齐摇头:“我与卓师妹受诸位掌门之命镇守青华宫,卓师妹轻信于人固然不妥,但我既知此事,仍不加防备,也是疏忽,此事若有十分过错,弟子与卓师妹便各占五分,要罚也是一人一半才公平。”
  此事说来真不怪他,他分明是在为卓秋弦分担,众弟子不约而同地面露钦佩之色,等着商镜决定。
  商镜沉吟,迟迟未表态。
  几位青华长老甚为感动,纷纷道:“好孩子,不关你的事,快起来。”
  卓秋弦原是青华后辈里最拔尖的,如今晋升在即,受罚定会耽误修行,青华优秀的后辈就这几个,又没了商玉容,众人口里责骂她,其实还是心痛的,只是放走害洛歌的凶手,谁都不好说情,谢令齐身为南华首座弟子,他开口最合适。
  “我做的事,我自领罚,”卓秋弦淡淡地道,“你要做好人却与我无关。”
  她毫不领情,连商镜都有些尴尬,不好下台了。
  谢令齐清楚她的性子,微笑:“我因有过而受过,师妹多虑了。”
  放走害洛歌的凶手,南华派几名大弟子早就愤怒不已,见卓秋弦不通人情,一名弟子当即冷笑:“当日师姐让那位诃那仙长去禁魔坑,谢师兄原本要跟去,却被师姐留下来说话,我们在旁边瞧着,师姐怎么也不像是疏忽……”
  不待原西城喝止,卓秋弦便冷冷地道:“当初柳梢也有害玉容的嫌疑,洛歌能救走她,如今她有嫌疑害洛歌,我为何就不能放?”
  她这么直接顶回去,竟堵得南华众人紫涨了脸,无言以对。
  “秋弦,不得无礼!”商镜呵斥。
  “弟子愿自逐人间五十年,必立功一千,炼疫药三万,斩除尸魔石兰以谢罪。”卓秋弦说完,也不理会众人,站起来径直出殿去了。
  殿内气氛更加尴尬,说来她也不过是疏忽,这等惩罚已经很重,实在没理由再追究。加上商玉容与洛歌先后出事,仙门出色后辈已失其二,众人心理上难免也会宽容些,只有祝冲哼了声,对她这种我行我素的风格甚是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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