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日她好像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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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萧无量就应约而来,鹅毛般的大雪,飘落至他的睫毛间,整个眼眶看起来毛绒绒的。
  殷大士隔好久才出来,拖拖拉拉的,萧无量只安静看着她,一旁的小厮摆好茶具,他亲自动手为她斟茶,口吻温和道,“听闻殷姑娘对茶艺颇为研究,萧某特意拜访。”
  殷大士倒是实在,“我也不懂的。只是我家医书上曾记载,初雪香,一般是白檀沉香甘松丁香薰陆麝香这类香料的加减,但我尝你的初雪茶,却没有这类的香气…相反,我觉得有一股…”
  她仔细回味道,“好像有股稻谷的香气?”
  “诶?殷姑娘还知道稻谷的香气?”萧行逸也是好笑问道。
  “我为何不知道?”她说完自己也有些犹豫了,自己明明十四年来都未下过床,却还记得很多的味道,她直言道,“我看这茶别叫初雪,不如叫新春,新春到,稻谷也该播种了。”
  萧无量有些惊讶,但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萧某今日受教,不知姑娘竟有如此多见识。”
  殷大士以为他有意嘲笑自己,连忙解释,“萧公子说笑,我连日光城都没出去过,哪有什么见闻。”
  萧无量本想说“如果可以,我愿带你去游遍四方”,但他只说,“萧某家中做茶叶生意,也算是走过中州大半城市,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萧某可请姑娘喝一展茶,讲讲当地的故事。”
  “这不好吧,”她拒绝地很干脆,”耽误萧老板做生意。”
  “并未,殷姑娘今日不还赐萧某一味新春茶嘛,”萧无量并未有被她拒绝的尴尬,“也算是请姑娘帮忙,一人试茶也总觉得无趣。”
  “帮忙啊…”她犹豫了。
  萧无量又加重语气,“是啊,帮忙而已。”
  西湖龙井——“萧某曾南下过苏杭,苏州河边云雾茫茫,两座船坞相连,岸边有一座高楼,一座荷池,我曾沿着池边走过一圈又一圈。”
  洞庭碧螺春——“苏芜地区都得知,洞庭湖边一座仙庐,听闻前朝仙人在此修行。”
  巴山雀舌——“西界有一雪山叫牛头山,不出名,只是山上每年都有自北而归的栖息在镜湖的仙子鹤,非常非常的美。”
  由隆冬至暮春,萧无量总会携着那古补茶具,空闲时请她品茶,再随便说上两句往年的见闻,像个极为熟悉又默契的好朋友。
  窗外很静很静,只有她一对人,二人皆是闷闷之人,即便不说话却相处的很好,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烦闷。
  奇怪了,这人为何要自己帮忙?
  即便身边人都没挑明,可殷大士心下还会好奇,更加难得可贵的是,萧无量除了这些,再没有说其他越过分寸之语,而自己十几年茫茫的记忆,本来也没什么可分享的。
  殷大士心中起过几次邀他到自家城外药园坐坐,但终究未开口。
  这算什么呢?
  她是绝不会开口的。
  已是春雨贵如酥的春日,她等他半响不来,不由自主撑着伞来了前街茶庄寻他,门童极为客气地引她入室,她站在雨丝中踟蹰不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掌柜便在外迎她,“殷姑娘,咱家少东家外出有事缠身,还请姑娘进屋等候。”
  殷大士摇摇头,“无妨,萧公子人无事便可,我便先回家去吧。”
  到夜半,雨下得更大,啪嗒啪嗒如叩击敲门声,殷大士宿在二层小苑内辗转难眠,总是犹犹豫豫听见叩门声。
  她撑起上半身,见崔髯睡得呼呼,以为自己幻听,但这叩门声如敲在她心口,噔噔噔,再忍不了,她提起灯笼,悉悉数数,一路旎旖,走过蜿蜒曲折的楼梯,打开院门,没成想萧无量真在门外。
  他浑身已被雨水打湿透彻,不狼狈,整个人闪闪亮亮的,如新铸出的硬币。
  “你怎会在此?”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口气中,惊喜与惊讶参半。
  “我听见了叩门声。”
  “庄上掌柜说你白日里来寻过我。”
  ……
  她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飘忽不定,如风中的雨丝。
  萧无量又问,“我是想解释一下白日的失约,现在看来还是莽撞了,吵了殷姑娘歇息。”
  “你也傻呵呵的,淋了这么久的雨,也不知道叫人。”她随口说道。
  萧无量咧嘴一笑,“不想失约。”
  “什么约不约的,这大半夜的,叫外人看见你我二人,还以为这是在…”
  “私会是吗?”他直愣愣说出口,被殷大士一眼瞪回,又立马改口,“不是私会,我也不愿让殷姑娘担上这污名。”
  “担不担的,也做上这私会之实了,明日你别来找我,我得去祖宗祠堂里戴罪叁年。”她意味深长一句。
  “那我明日便向殷老先生提亲,娶了你过门,这就不是私会了。”萧无量不是傻子,自然领会姑娘家的心思。
  呵,哪有这么容易之事,她不推脱也不应承,眨眨眼道,“婚事讲究父母之命,你自去跟我爹爹说去,我都听爹爹娘亲的。”
  谁知第二天,前街茶庄的少东家萧无量真托了媒婆前来提亲,为诚意,他与媒婆一同前往,轰动整个城西。
  这前街茶庄的少东和清心药铺的大姑娘,二人年岁已大,虽都为头婚,但实在难说是良配。
  可偏偏,这俩人也不知何时看对眼,不声不响地便上门提亲了。
  殷老郎中起先当这萧公子翩翩公子一枚,没想到也是一个对自己女儿见色起意之徒,又一扫帚轰出去。
  “这个好色之徒以后再别来我清心药铺,我这里不欢迎你!”
  谁知萧无量并没有被这一棍棒打怕,反而越战越勇,还极有战术。接连着几日,都是媒婆和邻里登门劝说。
  “这萧公子是眼巴前的人,知根知底,人家店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是这姑娘过得不快活,你自将女儿接回来便是!”
  “是啊,殷老叁啊,你还能活多久,等你老了,人家不来抢你家产不说,就大姑娘这模样,谁能护得住?不被贼惦记走就不错了!”
  “尤其是这萧公子又是头婚,父母又不在了,家中也没个兄弟姐妹,咱家大姑娘嫁过去了,谁还能给她气受。”
  殷老郎中想来了几日,觉得这媒婆说法也有道理,看起来这萧公子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表面上也不松口,只说,“一切问过夫人再说。”
  私下里跟殷夫人商量,殷夫人只答,大士说一切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媒婆多有眼力见儿,眼瞅着事情有一撇,便邀了萧公子亲自登门来谈。
  这回殷老郎中虽未将他赶走,但依旧冷着脸,故意怠慢叁分。
  萧无量则非常诚恳恭敬,“除叁媒六聘礼之外,伯父还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晚辈定会满足。”
  “谁稀罕你萧无量多少彩礼,我还要给我家姑娘还两倍陪嫁呢!”殷老郎中啐了一口。
  旁边的媒婆见这殷老郎中是必定要抬杠的姿势,正欲撩起袖子开始干仗的架势,被萧无量一把拦住,“晚辈想,既然伯父敞开大门迎萧某入门,定是有的谈的。不如伯父您先说说你的想法。”
  殷老郎中仔细想想,觉得这万一真是未来自家女婿,事先闹得如此难堪,日后也不好相处,不妨开口道,“萧无量,我且问你叁个问题,若你能都答上来,一切都按照嫁娶的流程走,我再不阻拦。”
  “伯父请问。”
  渐渐的,清心药铺门口挤满了各种各样看热闹的人,男的来看这殷家娘子,女的来看这萧少东家,怎么看都是一出思凡夜奔的好戏,吵吵闹闹的,殷老郎中刻意提高声调问道,“第一个问题,我家姑娘如今年纪不小,可在意?将来是否还要纳年轻的填房?”
  “萧某年纪也不小了,又怎会嫌弃姑娘?且家中自祖上便无纳妾之风,若非如此,萧某又怎会无半个兄弟姐妹?”
  “第二个问题,我家姑娘身体弱,将来未必有子。”
  “子孙福祸,皆由天定,若萧某子孙缘薄,又岂是小姐的错。”
  “第叁个问题,如今我年纪已大,家中药铺生意时时刻刻需要姑娘照料,婚后你可允许她常回娘家抛头露面?”
  “萧某虽不说富甲一方,茶庄收入亦可完全供养娘子。但萧某以为女儿家不该拘泥于后厨厅堂,也应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我完全赞成婚后娘子继续打理着清心药铺。”
  这叁个问题本没有正确答案,萧无量声音不大,众人听完后鸦雀无声。
  尤其是殷老郎中,一时哑口无言,再无应答。
  萧无量爽然一笑,“晚辈这是通过考验了吗?”
  他看起来是真的打从心底散发出高兴与快意。
  殷大士躲在幕帘后,将他的话都听了去。
  远远看他此时正应付着来人的道贺,他身后小厮带来一大篮糖果,他依次分给看热闹的堂下众人,遇见前来讨要的小孩子,还会温柔地摸摸他们的头。
  殷大士一边心隐隐不甘,难道就这样便宜了这南境人?一边又安抚自己,大士啊,嫁了吧嫁了吧,娘说,不要找,要等。
  但这日她好像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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