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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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墟并不理他劝告,只盯着沅芷:“冤有头债有主,沅姑娘,莫要再造杀孽。”
  沅芷此时神志已清,她瞧着沈墟,终于认出了他,蹙眉道:“原来是你。”
  沈墟道:“是我。”
  沅芷又定定瞧了他许久,忽而一反常态,手轻轻一抬,两道绸缎松了赫连春行,飞入袖中,慢声道:“你是他的人,我不跟你打。”
  他的人?沈墟面露困惑,谁的人?
  正待详问,门外忽然响起一道蕴藉儒雅的嗓音:“哈哈哈,少城主大喜之日,裘某来迟,见谅见谅。”
  众人面色皆苦,心说这大喜之日已接连死了好几个人,连新郎官也断了气,你这才姗姗来迟,架子委实太大。
  赫连春行因沈墟捡回一条命,朝他投去感激的眼神,挣扎着起身,勉强维持着主人家身份,淡淡道:“裘宫主,今日喜宴已毕,您请回吧。”
  来人四十来岁,一袭靛蓝长袍,高冠博带,白中带青的面上略带病容,他领着四人打门口进来,沈墟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那日锁云台上相逼迫的什么兵器堂堂主萧观。
  此时厅中一片狼藉,来人怪道:“这是怎的回事?”
  赫连春行恨恨地剜了一眼身处敌营却旁若无人的沅芷,没好气地道:“这妖女打杀了我儿,红事变白,宫主改日再来吊丧吧。”
  “此女杀了少城主?”那男子微微吃惊,看向沅芷,仰头沉默少时,双手交叉,又摊开,凛然道,“既如此,杀人偿命,我便帮城主杀了她,也不教少城主枉死,可好?”
  赫连春行自是称好:“宫主若帮赫连家除此对头,从此赫连春行听凭驱策,全无怨尤!”
  “哎,城主言重。”男子摆手道,“琅琊城富可敌国,权势煊赫,是在下高攀,哪来驱策一说?”
  沅芷暗自提防着,斜眼与他对上视线,问:“你是大同学宫宫主裘潮生?”
  “正是在下。”裘潮生朝她缓缓施礼,一举一动颇有儒士风范,温和笑道,“看来今日姑娘须得把命留在这里了。”
  “哼。”沅芷厉声道,“端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人话毕,同时猱身抢上,转眼间就已斗了十招,招招猛攻,全不采守势,上天下地,瓦砾横飞,声势慑人。
  “摘星手裘潮生,果真名不虚传。”沈墟忽听身旁玉尽欢感慨出声,转头去看,只见玉尽欢一改往日备懒闲散的状态,观战观得异常专注,长眸微眯,眼珠发亮,就像只总算找到了有趣猎物的花豹。
  “他与沅姑娘,谁会赢?”沈墟问。
  “不出三十招,沅芷败。”玉尽欢道。
  沈墟于是默默在心里数着,果然,待斗到第二十九招时,裘潮生使出绝妙轻功,飞身闪过两道纵横来去的绸缎,于空中变掌为爪,一爪抓住了沅芷肩头。
  沅芷浑身一震,面现痛色,贝齿紧咬下唇,一掌朝其胸前拍出。
  裘潮生缩手与其对掌,啪的一声,双掌相交,裘潮生飘然后退,面不改色。
  沅芷嘴角却缓缓淌下血来。
  裘潮生稍正衣冠,朗声道:“姑娘已中在下摘星手,心脉尽断,此去时日无多,快快去安排身后事吧。”
  沅芷面若金纸,垂首捂着心口,忽而喉咙里闷声发笑:“好,好,沅芷技不如人,死便死了,死不足惜,只是裘潮生,我死前却看出了你这摘星手绝技的破绽,哈哈,哈哈!独步武林的摘星手,原来也不过如此!”
  裘潮生面色陡变,长眉一挑:“什么破绽?”
  沅芷却是不答,只含笑觑着他。
  裘潮生被她瞧得后背直冒冷汗,正欲一不做二不休,出掌将其当场击毙,倏然一阵“嗖嗖”响动,有暗器破空袭来。
  他挥袖挡落,却是几片瓷盘碎片,等再去看时,沅芷已展开绸缎卷了沈墟,飞身从屋顶大洞跃出,溃逃而去。
  第37章
  沅芷出了赫连府,就一路往北,逃到一片人迹罕至的山间密林,放下沈墟,徒步缓行。
  沈墟不知她逃命为何捎上自己,当时并未挣脱,此时也就不动声色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半个时辰,前方沅芷忽然委顿在地。
  沈墟抢上前,将人扶起,坐靠大树,屈指搭脉——只觉脉象沉郁,凝滞淤涩,裘潮生那一掌着实震碎其心脉,回天乏术。
  “你挟我来,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沈墟放下她手腕,对面而坐。
  沅芷面上血色尽褪,虚弱得连眼睛也睁不开,她唇瓣轻启,断断续续道:“我所剩时间无几……凌霄宗……浓儿……你……”
  愈说到后来,声音愈小,沈墟实在听不清,便倾身去听:“你说什么?”
  倏地,沅芷杏眼猛睁,沈墟心中一凛,刚想躲闪,腰间穴道已被点中,一动也不能动。
  “前辈这是何意?”沈墟蹙眉。
  沅芷只是点了个穴道似乎就花费了许多气力,歪在树干上兀自喘息,半晌才道:“少侠,沅芷有一事相求。”
  沈墟只觉他们魔教中人要求人帮忙从来不肯好好说话,冷道:“你有事相求为何先点我穴道?”
  “只怕少侠不允。”沅芷道。
  沈墟怪道:“我若不允,你点我穴道又有何用?”
  沅芷苦笑:“你若不允,那我就只能强行传功给你,点你穴道也只不过是想让你乖乖受着不要跑。”
  沈墟抓住重点:“传功?什么功?”
  沅芷微微一笑,斜眼睨过来:“你难道就不好奇么?我今年未满廿八周岁,一身内功却比那帮练了一辈子的糟老头子还要深厚。”
  沈墟想了想,如实道:“前辈年纪轻轻身怀如此异功确实世所罕见,不过若您天资卓绝,也不是绝无可能。”
  “我是天资尚可,却也未到卓绝的程度,要说卓绝,还是你们那位凤尊主超古冠今。”沅芷捂嘴咳嗽一声,指缝间溢出鲜血,她不以为意,将手拢入袖中,继续道,“我这身内功,其实全拜我凌霄宗历任宗主代代相传所得,你若行走江湖,也必听说过凌霄宗的太霄神功。”
  沈墟心说我初入江湖,还真没来得及听说。
  沅芷不怎么过问江湖事,也不知沈墟具体来历,只知他武功尚可,又是凤隐身边人,见他在赫连春行危难时挺身而出,品性比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强了不知多少倍,于是临危之际便选中了他。
  “太霄神功,无与争锋,多少武林人士垂涎三尺求之不得,它集凌霄宗历代宗主毕生之力,至阴至柔,威力猛强,一朝得之,声震江湖。”沅芷平静地说着,说一段便停下来喘口气,“然世间功法,难有尽善尽美者。想那江湖人传得神乎其技的摘星手,今日我受了一掌,方始知晓,摘星手先伤己,后伤人,绵绵内伤无穷尽也,到时候积重难返,那裘潮生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少侠,今日我既打算传功给你,自要将此功弊端跟你分说明白,免得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到时候毫无应对之策,枉送性命。”
  沈墟心中咯噔一声,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只听沅芷仰天长叹,惨然道:“太霄神功因由旁人灌输直接获得,不经日积月累的苦练融合,太过霸道,常人之躯往往不能承受,所以我宗历任宗主虽都身负绝世神功,却皆命不久长,活到四十岁上下已算长寿,且大多患有疯病,重者精神失常,六亲不认,轻者偏激执拗,一生郁郁寡欢。”
  她看了沈墟一眼,眼中似有愧疚:“你也看出来了,我亦不能幸免。其实若非早年因缘际会得尊主渡功相助,我体内的狂暴内息早已压制不住,冲昏了神智。今日你得了神功,万万要谨记,平日里除了勤加炼化将其收归己有,还须尽量做到心如止水静若安澜,不可妄动嗔痴杂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墟听她警示之言,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藏秀楼后院初遇,当时她正犯疯病错把他认成赫连锦,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想到此处,打了个激灵,心生抗拒。
  “我非凌霄宗弟子,此神功传我,似乎不合规矩,还望三思。”沈墟边与她周旋,边暗运内力去冲穴道,但以他此时的内力,去冲太霄神功,不免有蚍蜉撼树之感。
  “这不打紧,你只要受了神功,又有我的亲传信物,再入我凌霄宗,凌霄宗弟子自然拱你做宗主,唯命是从。”沅芷从大拇指上褪下宗主青铜戒,戴到沈墟食指上,又掏出袖中两道天蚕丝绸缎,叠好后端端正正放置于沈墟腿上。
  沈墟头皮发麻,急了:“沅姑娘,你快莫开沈某玩笑,你凌霄宗满门皆为女弟子,我,我一个男人……”
  “凌霄宗往前也有男弟子,也就这十几年来,因教坊妓院的生意扩张,才渐渐阴盛阳衰,这本就是固步自封之举,此次如能借你破了这男女桎梏也算是妙手一着。”沅芷卸下宗主重任,身子一下子便觉得轻了,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其实我本意传位于浓儿……”
  “你是说花意浓花姐姐吗?”沈墟立马接道,“花姐姐也来了琅琊城,你若传位,也该传给她才是,怎能如此轻易草率地传给我一个外人?”
  沅芷轻轻摇头:“浓儿武功修为还不够,此时传功给她,等同于害了她。眼下你与我凌霄宗有缘,以后你若实在不想当这宗主,浓儿又学有所成,你再传功传位给她不迟。”
  沈墟:“……”
  说到底还是选个外人好下手么……
  “再说我沅芷除了给自己选男人的时候眼盲心瞎,其余时候眼光还是不错的。”沅芷投来赞许的目光,“少侠品行端方,为济他人之厄不顾自身安危,想必也不会辜负我一个弱女子的临终所托。”
  沈墟还欲分辨:“沅姑娘,沅宗主……”
  沅芷不听,手一扬,又点了他的哑穴。
  沈墟面色复杂,实不知事情怎会突然发展到如此地步,鬓角淌下汗来。
  “少侠,我支撑不了太久了,你快凝气于丹田,这便开始了!”
  提醒完一句,她就一掌拍在沈墟肩头,拍得沈墟原地急转过身,紧跟着他就觉背上“神道”“灵台”“至阳”三穴同时涌入一股绵密如针的骇人气流。
  过不多时,那股气流逐渐壮大,在体内横冲直撞,狂扫肆虐,与原先体内至纯至阳的“生息决”两两相抗,直搅得五脏六腑几乎碎裂,全身真气暴走,血液沸腾,痛不可当。
  “咦?”此时沅芷也探到他体内另有一股浑厚内劲在拼命反制,到后来竟隐隐与太霄神功成分庭抗礼之势,不禁大为疑惑,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拼了最后一点气力只为能将世代相传的神功延续下去,不能临门一脚功亏一篑,便咬碎了口中贝齿,又往掌中加了一份劲力,警告道,“少侠不可擅引内功与我对抗,否则爆体而亡!”
  沈墟若不是被点了哑穴,很想说一句,我并没有运功抵抗!
  当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咬起牙关,死死护住心脉。
  此时日头高悬,空山寂寂。
  眼前逐渐弥漫白雾,半晌,沈墟才知这白雾是他与沅芷周身散出的腾腾气雾,神智也从清晰转向昏沉,他时而感到麻痒难耐如万蚁噬身,时而剧痛阵阵如割肉椎骨,时而火烧火燎如架在火上烤,时而又寒气逼人如坠冰窟。
  也不知这非人的折磨究竟持续了多久,忽然,他穴道一松,力竭倒地。
  恍惚间,耳畔飘进歌声,断断续续,缠绵悱恻,如隔着一层苦水听不真切——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后来歌声戛然而止。
  沈墟便知,簪花夫人已死。
  朦胧中,他心存一丝清明,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挣扎着想起身,双手使劲却只抓了满手枯叶,忽然,身子腾空,有人长臂一揽将他抱起。
  沈墟不知来者何人,隐约却又有些知道,几乎是出于本能,他双手攀上那副肩膀,鼻尖嗅到熟悉的气味,悬着的心就落到实处。
  “你来了。”他喃喃道。
  “嗯。”那人简短地回应。
  他环紧了手臂,埋着头:“我好难受。”
  鼻音浓重,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从小到大清冷孤僻,哪里疼哪里痛从不吭声,吃了亏也只一味闷在心里,不倾诉,不显露,不与人亲近,所以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此时正在跟来人撒娇。
  那人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停了下来。
  沈墟的腰被勒得不舒服,懵懂仰起脸来,只觉眼皮上蓦地一重,什么温温凉凉的东西压了下来,伴着不稳的气息喷洒在脸上。他眼睫轻颤,想睁眼看看,却似乎被噩梦魇住,无论如何抬不起沉甸甸的眼皮。
  “你做什么了?”沈墟蹙眉,不甘心地追问。
  那人答非所问,强硬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薄怒:“以后莫要再随随便便就跟人跑了。”
  沈墟:“……”
  沈墟闭目装死。
  须臾,沈墟又听他开口,这回倒是软了声气:“天地太大,我找了你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大概还有你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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