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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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心开始冒汗,心口翻腾着。
  “不会吧?你真的这么想?”衣然烦恼地说,“这样肯定是不对的。即便是情人关系,这样也会惹人烦。如果他发现你超过正常限度地渴望他,哪怕他跟你是恋人关系,他都会疏远你。你这样极端,会让关系变得很沉重。”
  “如果是兄弟关系就显得更变态了,是吗?”
  “我建议你克制一下。你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去见见新认识的女生,或者男生。”
  衣然回避了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可这样让小舟更难受,他有点反胃了。
  “如果我做不到……”小舟说不下去了,他想了一会衣然的建议,抑制着翻腾的汹涌情绪,“我肯定做不到,我最近的社交确实少了很多,好像除了他以外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甚至有几次差点忍不住想跟他建议,他工作的时候我能不能在附近……”
  他闭上嘴抬起头看了看衣然,她看着他的神情几乎是在可怜他。
  可是他竟然抑制不住要继续把自己鬼祟残破的内心说出来,永远都避讳谈心里话的后作用就是一旦开了那个口子,他就无法克制地滔滔不绝。“他要忽视我,把我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虚无。我不觉得自己还能看到活人,我有时候会在外边漫无目的地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城里,仿佛是在荒原里流浪,有一天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了二十公里,走到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地方。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疯了,可能我真的精神有点问题。但我后来回家,他也回来了,我看见他眼睛里面有我,我的世界就像冰雪消融,雾霾散尽,一切又变的真实起来,每个人也重新活生生起来,我也活了过来……但,你们,别人不是这样的,是吗?”
  衣然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摇摇头,“这么沉重的感情很可怕。没人会愿意负责对方的生命吧?他可能希望你爱他,但这种拿命去在乎的……这么极端的情感,只有自恋狂会享受。”
  小舟闭上了嘴,他看着衣然,仿佛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是他没有机会爬出水面了。他眨了眨眼睛,黑眼圈明显的眼睛显得很空洞,睫毛显得异常地长。衣然在椅子上向后坐了坐,仿佛看着小舟让他很不自在,她好像有些害怕。
  “连你这种总是为爱情疯狂的姑娘都觉得很不正常。”他说,“可能真的不正常。我小时候,妈妈带着弟弟常年住在国外,我爸爸很忙,只有保姆跟我作伴。但保姆只是给我做饭吃,晚上她会自己看电视剧一直到睡觉。大部分在家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独处。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也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状态,因为没人告诉我对错,也没人注意看看我是不是正常。我自己也很怀疑我大概心理有问题,夏末是……唯一在意过我的成年人,他给我的是真正的关爱,从那以后我就缠上了他,这么多年都放不下。可能真的是不大对劲的。”
  “我在一个美剧里看到过,一个被父母忽视的小孩,她总是很容易爱上陌生人,只要有成年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总想让对方带走她。那个电视剧里说她应该接受心理干预,小时候被忽视的孩子会有两种极端的反应,一种是自闭不接受任何人,另一种就是相反的。”衣然不舒服地缩了缩肩膀,“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小孩。但是你想想,他就算对你很照顾,也只是因为他是个善良的好人,他的出发点是他的良知。也就是说,他对你的友善行为只是个偶然之举,可是对你当时来说,那就是你的全部世界。这多么不对等啊!你干嘛不反过来想想。如果你现在,遇到一个可爱的没有父母的小孩,你会不会对他好?然后你再想想,你会不会想跟这个八岁的小孩扯上一生的关系?”
  小舟的嘴唇哆嗦了一阵子,他咬住嘴唇,克制住颤抖,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是因为有水光在闪动。衣然有些害怕地又在椅子上缩了缩,她看见小舟挺直了脊背,她以为他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艰难地,一字一字地说,“我不会想跟一个八岁的小孩真正扯上关系。”
  “是啊。”衣然轻松了一些。“就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说的也不一定对,而且我不想让你难受的……”
  “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小舟笑了笑,但是吸了一下鼻子,突然说话的声音就带了鼻塞的声音,“你不要想的太多,我知道如果不是好朋友,你也不会说这么多实话。”
  “那你今晚想跟我出来玩吗?我的朋友都很漂亮,身材也很棒哦。”
  “下次吧。”小舟说着又笑了,“下次我会出来的。”
  “或者你考虑考虑何唯?他是真的在乎你。你知道吗,陶陶一直以为何唯是你的男朋友呢!”
  “是么?”小舟敷衍地说,不是很在意朋友的这种误会。
  “是啊,她还问了夏末,问他怎么看你跟何唯在一起的事,有没有恐同症,会不会因为这个讨厌你。”衣然说着翻了个白眼,吐了吐舌头。“她就是操心命,事妈的性格。”
  “你说什么?”小舟愣住了,放在桌面上的右手突然开始颤抖,他用左手把右手推下了桌面,两只手在桌子底下缠在一起,“我没听懂,你再仔细说一遍……”
  第60章
  春节倒计时第六天,所以是不是忘记了过小年?
  夏末刚从律师朋友那里回来,合同在正常走流程。回家的路上他想起来如果他要认真做下去的话,他首先会给自己弄个像样的法务。如果小舟放弃学术之路的话,或许可以让他从应用数学转到财会。不过会计哪里都找得到,不值当为这个。再说小舟闷头搞论文的话,外边那些色狼也就没多大几率跟他邂逅,身边的人都是那些实验室的书呆子,他们知道什么好歹,一多半连社交都成问题,完全不足为虑。天呐想想就很棒,当初劝小舟读硕士读博士他真是太天才了!
  “你一个人在家门口高兴什么?”
  他呆了一下,大惊。小舟是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的?正蹙眉怀疑地瞪着他。一定是搭走廊另一边的电梯上来的,已经跟他相会在门口了,他还沉浸在私心里偷乐。一本正经板着脸的小孩子,好像撑到满的气球,他抬起手指,在小舟的脸上戳了一下。
  小舟刷地转过脸去,出人意料地没有搭理他,一鼓作气打开门锁,甩开鞋子,一路直奔洗手间。
  夏末吃了一惊,惴惴不安地换了鞋子,仔细回顾了一遍从昨天吵架到今天的整个历程,怎么想昨天都应该是他吵赢了。那个怪兽包事件肯定是翻过去了,然后今天……今天他绝对没有任何不良举动。他仔细想了两遍,昨晚他把下水道口都清理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把垃圾都倒了,保证没可能惹恼那个洁癖小孩,他没有抽烟没有喝酒,身上肯定没有味道,再后来……今天见的人不是老头就是丑鬼,就算被小舟碰见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如此这般自信都上来了,卫生间的门又砰地一声打开了。
  这可不得了了,胆小鬼竟然在摔他的门。
  “小舟。”他在沙发前叫了他一声。
  小舟低着头经过他的面前,装模作样地去冰箱里找了一圈,他都不知道小舟这个架势能从冰箱里找到什么出气。果然小舟也没找到什么,本来吃的也不多,接着小舟就一头扎进了大门口旁边的衣帽间。
  夏末被低气压定在沙发上,衣帽间的门又被推开了,小舟穿着睡衣出来,低着头,只能勉强隐藏住好像哭过的脸色。
  “怎……”夏末愣住了。
  “怎么了?”小舟语调活泼地结果他的话,实际效果就叫欲盖弥彰。随后他就一头扎进床上,架势大的好像投进游泳池,还迅速扯上了被子,“我特别困,先睡了。”
  夏末怔在沙发上,好半天反应过来--这特么是骗鬼呢?
  小舟埋在两只枕头中间,蜷成一团,但没什么用,头顶的被子就像被台风卷开了一样。他还不死心地想埋着脸,但是夏末就是不能让他如愿,他竟然被夏末扯着肩膀直接从他在床上做的窝里给拎了起来,硬是逼着他把脸露出来。
  妈的!隐私都不让他有么?
  小舟只敢在心里骂。
  “是不是骂我呢?”谁知道夏末竟然问他。
  他一怔。
  “哎我……还真骂我呢,你就这么好猜么?”夏末气得给了他一巴掌。
  “我……”小舟的脸涨红了,眼睛又潮湿起来,窘迫的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
  “别哭。哎哎哎,骂就骂呗,我又没说你什么。别哭,不许哭!啧,你别让我着急,快跟我说怎么了。你觉得我会让你瞒过去吗?”
  “我也是可以有隐私的。”小舟躲不过,铤而走险,哭唧唧地说。
  “你有个屁隐私,我什么时候说过咱们家是民主社会?我就是说了算的,你顶多只能钻钻空子,隐私那东西不许有!”
  “那你还能怎么样?”小舟的眼泪又下来了,“你要打我吗?”
  夏末吃了个瘪。
  “那你打我好了!”小舟捂着眼睛得寸进尺。
  夏末吐了口气,感觉像是呛了口游泳池的水,气得随口说到,“干你。”
  “那你就快来!”小舟气恼地嚷嚷道。
  夏末一怔,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看了小舟一眼,小舟的视线跟他碰了一下也立刻低下去。夏末挠了挠脑袋,气氛突然向着奇怪的地方转过去了。
  “你还吃得挺准嘛。”他含糊地嘀咕,“臭小孩。不可爱。”
  小舟撇了撇嘴。
  “又在心里骂我!”
  “人老多疑。”
  “小王八蛋!”夏末揪小舟的耳朵,“我要把你拉到山沟里丢掉!”
  小舟丧着一张脸,突然伸出手臂去搂他的脖子,投进他怀里。
  夏末立刻搂住他,心里一动,只觉得还离的远。他托着小舟把他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毫无缝隙地搂抱着,轻轻地拍着后背沉默地安慰着他。
  “我还以为我已经长大了……”小舟喃喃地低语,“你再也不会用这个姿势抱着我。”
  “哈哈,你还是很纤细呢。”夏末笑着,嘴唇轻碰他的耳朵,“你的尺寸相对我来说,还是很小,很小,还可以抱在怀里。”
  小舟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是,男人老是想做个小孩这很变态啊。再说你又不需要小孩。”
  “你想太多了。”夏末轻轻地说,抬起眼睛望见小舟身后整面墙的书架,橙黄灯光下一排排的书脊。有一瞬间他有些恍神,回过神来笑了笑,扶过小孩的头,“告诉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我跟陶陶吵架了。”小舟说,不可抑制地他抽泣了一声,连忙捂住嘴。
  “哦。”夏末轻叹了一声。“为什么跟她还能吵起来呢?”
  小舟摇了摇头,那个原因他是不会说的。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夏末那些天在气什么,夏末一定以为自己拒绝他是为了跟何唯搞在一起。如果他能做出那种事来……他在夏末的眼里该是龌龊成什么样啊?亏他自己还一直自认坦坦荡荡,理直气壮。
  他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地打电话去给陶可兴师问罪。可是归根结底陶陶也不是故意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全是出自好意。他该知道那全部都是他自己的错,结果他还是把事情演变成了一场大吵,好没意思。他不想跟陶可吵架的,她是那么重要的人,说起来好像理智的不近人情,可是做起来总是宽厚,对自己的要求又是那么的少。可是他就像个点着的炮仗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像个神经病一样说个不停,却没明白自己就是在迁怒。结果他把陶可在电话里气哭了,陶可让他滚蛋再也不要找她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实在太糟糕了。
  他已经太糟糕了,他必须控制自己,不要产生连锁反应继续把事情弄的更糟糕。他要理清思路:在普通人看起来,朋友之间的吵架一定不是什么大事,不该让一个男孩子哭哭啼啼;夏末是个正常的普通人,不可能理解他这种样子,所以他必须赶紧恢复正常,不要慌,不要乱,不要心烦--心烦可以等到下半夜再说。
  他的手指揪住了夏末的衬衣,强压下的情绪化作手脚的麻痹,好在身体周遭的温度提醒他,夏末还容许他在身边,还会分给他宠爱和温情。想要这些,他就需要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一样,不要被夏末发现他是个麻烦,嫌弃他。
  他数了五秒钟,没有信心现在抬头的话,能够恢复平静克制的情绪,但是夏末并没说话,再拖下去本身可能也显得不正常。
  他挂上个微笑抬起头来,“我……”
  掩饰的话没说完,因为夏末在看着他,神情怜惜又烦恼。
  “要不然哥哥替你去找找她?”
  “什么?”小舟震惊地说。
  夏末看着他的眼睛,“陶可是个好孩子,跟她吵架要分个对错是没意义的,所以你才这么难受。是吧?但是真正的朋友是吵不散的,你不要难过。实在不行哥哥去替你找她好不好?哥哥帮你想办法。”
  小舟怔怔地看着夏末,慢慢地抬起手抚摸夏末的脸,拇指在他颧骨上轻轻地蹭,指尖是夏末皮肤的温暖。
  “怎么了?”夏末抬起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手抖得像个老头子。”
  第61章
  然而心情还是没能好起来。
  深重的雾霾,寒冷天气里要下不下的雪,即将到来的新年。
  小舟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好像有一种非常重要的感觉,他一时想不起来。这样的时刻最舒心的唯有夏末还有弹琴的兴致,看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他有时候觉得只有夏末才有力量催动那样沉重的乐器,让音符沉着又流畅地倾泻而出。
  如果生活像梦想一样美好,他也会无忧无虑地学会弹奏钢琴,也许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但如果那样,他是不是就会比较放得下夏末呢?放下这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脸庞像雕塑一样完美的男人?更不要提他聪颖的头脑,魅力十足的性格,美好的微笑……开什么玩笑?人都是自私的,长大的孤儿就像一个饿死鬼,恨不得吞下这个世界。
  距离春节倒计时第五天。
  小舟想到处走走,夏末出门之前说过如果他有想去的地方,他可以陪他。但他想想就算了,他的心情依然很糟糕,他不想用心里那块黑洞去辐射夏末。离开夏末,他还能够让他心底的阴霾肆无忌惮地蔓延出来。夏末或许有一天真会碰见一个对的人,那个时候他只要想想,夏末不必隔段时间就接受一次阴暗辐射,自己离得远一点实际上是伟大之举,这样他可能真的就可以接受了。不再是被抛弃,而是自我放逐,这样想自己还比较有价值吧?
  他在街上站住脚,抬起头厌恶地望着远处发黄的天空,有几只麻雀从一棵秃树上跳上另一棵。他脑子里回放起夏末上午弹的那只曲子,有时候他能完整地回放一些很长的段落,当他特别心烦的时候,他就停不住脑子。但周而复始地循环背诵夏末制造的音乐,要比其他东西更舒服。因为他还能回味夏末弹奏时候额头前发丝的跳动,唇角绽放的表情,肩头轻微的晃动,还有汗水从鬓角滑落的模样。
  他的脑子有时候就像个废纸篓,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能复制下许多细节,非常讨厌。但如果尽力去回放跟夏末有关的,他就好受许多,仿佛脑子里被降了噪。
  搞不好他是个机器人呢,所以没有父母,没有来历。
  他在一张路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来,想要降低脑子里那些迅速盘旋而过的思维流。或许他真是个机器人呢,他其实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夏末。他应该回实验室去,或是去图书馆,把那段论文看完,他应该独立演算一遍那个有趣的证明过程,他已经把这几篇论文里的知识分成块装在脑子里了,现在仔细检查一遍它们都在,所以他要能归结出自己的路径。哦,他突然有一个新的思路,或许有一个更好的证明方式,他需要笔和纸来试一试。
  他还有一个更好的想法--他可以谁都不在乎!
  手机里送来了微信的信息,是何唯想要见面。夏末对陶可的印象非常好,夏末非常讨厌何唯,顾虑到那些误会,他应该少见何唯。但是,去他的吧,他都决定谁都不在乎了,反正他做什么都是错,他应该少一点感情。何唯的店不远,他还能从何唯那里借到纸和笔。
  他的脑子又在何唯的店里回放夏末今天弹的那只曲子,渐渐的他觉得好像在另外一个时空也听过,不是夏末的版本,是更细腻的一个版本,没有夏末那种硬朗和明快。但那肯定是心理学最著名的四个错觉之一,再细想也没什么价值。何唯竟然大白天的喝了个烂醉。
  他没有细听何唯的醉话,那些谁瞧得起谁,谁对不起谁的话,他听不进去。他在吧台上扯了一张餐巾纸,拿了一支点餐用的铅笔,开始在餐巾纸上写推理证明的过程。
  “喂,你为什么不听过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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