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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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小指无意碰到他手腕子上,带来意料之外的酥麻,这是在向他讨要物件?薛元惊诧地看她一眼,作势要褪下:“您既然喜欢,便送给您了。”
  姜佑摆了摆手道:“君子不夺人之美,我是瞧着你这串和原来迦叶禅师的有点像,所以才多看了几眼。”她说着又丧气道:“其实我觉得那些经文禅理挺有意思的,可父皇不准我多学。掌印信佛吗?”
  张皇后信佛,姜佑和佛家也是天生的缘分,不过孝宗怕她耽误了学业,只准她当个业余的行当,听了几年经,便不准她在学下去了。
  薛元微微笑了笑,又给她夹了筷子笋丝:“臣不信那个,不过是在东厂呆久了,身上煞气重,便带个开过光的佛家物件儿,也能抵消些业障。”
  笋丝咬在嘴里脆生生的,姜佑咽下去打量他几眼:“煞气?掌印也杀过人?”这般雍容清贵的,真是瞧不出来。
  薛元轻笑一声,并不言语,搁了筷子起身道:“臣厂里还有些事儿要办,一会儿那些卷宗便送来给您查阅,您是带回东宫看还是就在这里看?”
  姜佑忙道:“不用麻烦了,就在这儿吧。”
  薛元应了声,抬步走了出去。他说东厂里的事儿多倒也不是托词,不过大概是东暖阁里呆了个人的缘故,他总是记挂着那厢,等手头的事儿忙完都过了晌午了,他看了看日头,转身回了东暖阁。
  姜佑前面的案几上累叠了厚厚的卷宗,头底下枕着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靠在暖床上小憩,他看了看,桌上的笔墨动没动不知道,倒是藤萝饼少了一大半,她嘴上还沾着些饼渣子。
  薛元走近了低头细瞧,就见她细软的手握着书卷,柔软的鸦发有些散了,他心里叹了声,宁王隐忍了大半辈子,这么个半大孩子,她拿什么和他争?
  他眼里起了些波澜,随即又沉寂了下去,抬手推了推,轻声道:“殿下,您该起来了。”
  姜佑含糊地唔了声,眼神殇涩,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薛元轻轻挣开,又低低地唤了声。
  姜佑这才睁开眼,她揉揉眼睛,发现眼皮子比早上肿的还厉害,而且越揉越难受,只能眯缝着眼睛看他:“掌印办完事儿了?”她一手搭着眼指着那堆卷宗:“我都验对完了,并没有什么遗漏的。”
  薛元乜了她一眼:“这才一个上午,您好快的眼力。”
  姜佑撇嘴:“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是不信,尽管来考校就是了。”
  薛元还真随意翻开一本问了起来,姜佑答的利落,末了还得意洋洋地肿着眼皮问他:“怎么样?这回信了吧?”
  薛元倒是听说过这孩子一目十行的名头,不过一直以为那是东宫里的人吹出来的,没想到竟还是真的。他不答,抬手抚过她的唇角,沿着唇线转了一圈,指尖沾了些渣子,低低笑问:“殿下觉得东厂里的殿下可还中吃?”
  姜佑一怔,不自在地别开脸,才反应过来嘴上挂了一圈罪证,她抬手去擦,却被他拦住了,用绢子细细擦个干净,两人挨的极近,仿佛一低头就能噙住他的殷殷红唇。
  姜佑有些别扭的拧了拧身子,就见他取了帕子投到温水里,过了会儿又拧干,手势轻柔地敷到她眼睛上,小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耳垂,忽然解释般地说了句:“殿下耳垂厚,是福相。”
  姜佑身子一颤,没见过这么大胆,居然敢对她动手动脚的,她惊诧之下也难得温顺,任由他敷上了,姜佑摸了摸眼睛上湿哒哒的帕子,由衷感叹道:“掌印真会看顾人。”她歪头想了想:“跟我母后一样。”
  薛元把她的帕子翻了个面:“臣不敢跟皇后娘娘比。”
  姜佑正要回话,就听见棉帘子外满有个小火者回报:“督主,许美人派了宫里的顺年来回话,说是有事儿找您。”
  宫里都说薛元原本是罪臣之后,被净身了之后才送进宫来,许美人是他同乡,好些心怀不轨的人都传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被他用雷霆手段硬是压了下来,所以姜佑只知道两人是同乡,对旁的还真没听过。
  薛元面色静静的:“许美人有事,自有六局四司的女官来处理,叫咱家做什么?”
  外面的声音顿了一下,咳了声道:“许美人是当初庄妃娘娘宫里的,如今庄妃娘娘遭了难,许主子心里头不大安稳,便想换个地方住,这事儿六局四司那边做不了主,淑贵妃娘娘又病着,所以才来寻了您...”
  薛元漫不经心地道:“把人赶出去。”
  外面的人应了,姜佑扯下毛巾,好奇道:“换宫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都说许美人是掌印同乡,掌印待她这般不客气,不怕被人背后说嘴?”她抬眼,兴致勃勃:“还是外面人乱嚼舌根,她根本不是您同乡?”
  薛元垂眸,神色淡淡的:“臣深证不怕影子斜,旁的人说什么臣管不着。”他转眼看了看天色:“事儿既然办完了,咱们这就回去复命吧。”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姜佑耸肩叹气,抬步跟他出了东辑事厂的大门,刚下迈出东华门,就见迎面走来一个捧着香炉的黄门,她侧身正要避开,就见那黄门脚下一个踉跄,香炉里的灰全扑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没见那黄门两指捻着薄薄的刀刃,直直地向着她咽喉划了过去。
  ☆、第9章
  姜佑抬手去挡,却没想到那香炉里的灰是燃着的,顿时被飞灰扑了一手,疼得低低地‘啊’了一声。
  她周遭都是扬起的飞灰,那人又装作站立不稳的样子,手里捏着刀片,直直地往她这边倒过来。
  她看不真切,站在她后面的薛元却瞧得明白,他微皱了皱眉,姜佑若是在东厂出了事儿,他也要担上干系,就不知道这人是针对他还是针对姜佑来的了。
  这时候也来不及细想,他轻飘飘一掌扫过去,看着轻巧,却含着千钧的力道,‘当啷’一声,那人手里的匕首就脱了手,人也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姜佑这才回过神来,惊了下才觉出来者不善,她平日前呼后拥被人护的严实,有功夫也没动手的机会,头遭遇着刺客,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反而有点跃跃欲试,踏出一步就要动手,却被薛元勾着腰带给拽了到自己身后。
  那黄门见一击没得手,竟然从袖子里掉出个匕首,整个身子扑了过来,被薛元一脚踹了出去,他身子横着在半空中飞起,落下的时候面如金纸,嘴里呛出几口血来。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原本空荡荡的东华门已经围上来几个番子,刷刷几声狭刀出窍,扬起来就要砍下去。
  薛元喊了声停,狭刀立在空中,他向前迈了几步,看清那人相貌时,眉梢不由得一动,随即又面色如常,淡淡吩咐:“把人带回去,好生审问。”
  若是没记错,这人他见过一回,似乎是当初宁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伺候的太监,后来一路升到了御马监。那人一咬舌尖就要自尽,被一个眼疾手快的番子卸了下巴。
  姜佑从薛元身后探头瞧了瞧,拧着眉头道:“这人是哪个监里的?我怎么没瞧过。”她一扬下巴:“哎,说你呢!是谁派你来刺杀孤的?”
  那人也不看她,只是面色惨然地垂着头,任由几个番子把他拖拽了下去。
  姜佑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拿拐肘撞了撞薛元的腰:“掌印,这人是什么来路,能审的出来吗?”
  薛元已经把这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心里生出几分狠厉,宁王想要杀谁他管不着,但是在利用十二监的人动手,又是在东厂的地界里生的事儿,明摆着连他也一并算计上了。
  不过名利场上你坑我我害你也是常事儿,他面色稳稳地对姜佑道:“您尽管放心,只要不是死人,东厂就没有撬不开的嘴巴。”他一低头见姜佑手上被香灰烫出几个红肿,蹙了眉道:“您先跟我回去,咱们上些膏子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姜佑便觉得火烧火燎地疼起来,捂着手点了点头,薛元带她重新回了暖阁,命人取了烫伤的膏子来,现在那伤口已经鼓出发亮的水泡,衬着白皙米分嫩的小手,格外让人骇然。
  他取了针在火上烤了烤,低头在她手上比了比,低声道:“您忍着点。”
  那针尖明晃晃的,姜佑呲了呲牙,转过头不去看,就觉得一点尖锐的疼,里面的脓血被放了出来,薛元取了膏子给她敷上。
  姜佑忽然把手凑在他嘴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薛元转身取了旁的人递来的手巾擦过手,见她的动作,不由得微怔了下:“您做什么?”
  姜佑十分自来熟地道:“吹吹。”她扬脸:“每次我受伤了香印都给我吹的。”
  这孩子真是惯的没边了,薛元乜了她一眼,还是把红艳艳的唇瓣略微抿起,凑过去轻轻呼出几口气来,细长一缕绕在指腹,她下意识地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等回过神来就已经殆尽了。
  姜佑心满意足,正要开口赞他几句,忽然就听檐外有人颤着声儿喊道:“殿下,您快回去吧!皇上,皇上怕是不好了!”
  ......
  淑贵妃立在殿门外,身后还跟着几分位分低的妃嫔:“你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圣体违和,我等想进去侍疾都不成吗?”
  到底执掌凤印多年,又是当今太后的堂侄女,威势不是旁人可以比的,刘夏挡在殿门口,左右为难,但想到孝宗昏过去之前的吩咐,只能硬着头皮道:“娘娘,别让奴才为难了,这是万岁爷的吩咐,奴才也不敢违拗啊。”
  淑贵妃不紧不慢地道:“你只管放本宫进去就是了,本宫就是去瞧瞧,看看底下人有没有个照顾不周的。如今后宫里六神无主,本宫不光是为着自己,也是代了后宫的姐妹们来伺候皇上。”
  宫里的女人说来也可怜,她们的荣宠都是皇上给的,皇上生时她们得小意儿伴着,等死了之后她们还得入皇陵陪灵,到了这时候自然火上房一般地急。
  这时候殿里飘出几声重重的咳嗽,撕心裂肺一般的,淑贵妃神色一动,忙垂泪道;“皇上,请允准臣妾进去侍疾。知道您身子不爽利,臣妾只想着能做些什么,盼着您早日能好。”
  最好能拿到金口玉言的赦免,让她不用去皇陵守墓,这样她的荣华富贵也能保住了。
  里面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低低地喃语了几声,殿门忽然打开,有个太监出来传话:“皇上说了,除了太子和三公,谁都不见!”
  淑贵妃还想分辨,就见那太监面色一变,对着她身后欣喜道:“太子,您可算来了。”
  姜佑急匆匆地跑上台阶,发冠歪了都没察觉,脸上掩饰不住的惶急:“我父皇怎么了?”
  太监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薛元,侧身让了条道儿:“您自己去看吧。”
  姜佑急匆匆地跨进去,薛元跟在她身后,没人敢拦着,淑贵妃也想就势跟进去,却被太监拦在门外,皮笑肉不笑道:“娘娘,圣上没说要见您,您还是先在外面候着等传召吧。”
  淑贵妃抿了唇,正要开口,就见姜佑一脸不耐地开口道:“您前些日子不是还病着呢,既然病着,那就在宫里好好养病,哪有让病人伺候病人的道理。”
  淑贵妃的身子僵了僵,前些日子太后和孝宗有了些龃龉,她身为太后的侄女,为了避祸特地称病,今日见事不好才特地赶了来,没想到却被姜佑说出来扫脸。
  姜佑懒得理她,大步迈了进去,一下子扑到在孝宗床边,见他口鼻里还隐隐冒着血,嘴唇颤了颤,握着他的手慌道:“您怎么了?!”她猛地转头,扬声道:“太医呢?!太医人呢!”
  孝宗微微睁开眼,眼底还残存着一星火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却不由得转向了立在不远处的薛元。
  他立在罩纱外,隔着重重的纱幔,只能影影绰绰地见着个人影儿,孝宗神情恍惚,当初他提拔薛元是为着帮他处理政事儿,制衡文官,让他腾出空来炼丹修道。可也就是几年的功夫,他已经权倾朝野,深深地在大齐朝扎下了根脉,连他这个皇上都动不得碰不得。
  孝宗转头看了眼姜佑,见她一脸惶急,心里更是涩然,现在只盼着这孩子能把他压住,只是可能吗?
  他呼出一口气,命所有人都出去,过了会儿却道:“薛卿留下。”薛元依言定住了脚步
  他闭目低低地咳了几声,一转脸对着姜佑道:“佑儿...”他仰面靠在迎枕上:“朕只怕护不了你多久了,日后你注定要为帝君,须得记住,在前朝...为君者得赏罚分明,张弛有度,更要自有主见,不能由着臣下摆布。”他口鼻里隐隐渗出血来,呼哧呼哧地喘息:“后宫...太后非朕亲母,上月被朕强行打发到终南山礼佛,在你登基之前赶不回来,你是帝君,其余的宫妃你任意处置...只是莫把她们背后的宗族全得罪了。”
  薛元立在罩纱外,听了这话不由得一哂,这话前半段是说给他听的,不过孝宗把朝堂后宫都看了个遍,独独看漏了宁王,只是有这么一茬在,由不由得别人摆布,以后可不由得她做主了。
  姜佑却认真记下,含着泪道:“儿臣省的了。”
  孝宗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伸到半空却又颓然地跌落下去,惨然地笑了笑:“还有...日后不要迷信方士之言,更不要沾惹那些所谓的神仙之术,人注定有生老病死,千万别存了贪念,妄想那长生之术。”
  姜佑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抿唇点了点头。
  孝宗呼出一口气,又靠在迎枕上重重喘了片刻,忽然道:“佑儿先出去,薛卿留下。”
  姜佑红肿着眼,惊愕地看了薛元一眼,不过还是乖乖地出去了。
  薛元托着药碗,掀开罩纱走到他床边,孝宗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淡淡道;“薛卿,从朕提拔你开始,如今已经有几个年头?”
  薛元稳稳立在床边:“回皇上的话,已经有七年了。”
  孝宗仰靠在迎枕上:“七年了,朕不光给了你东厂,还给了你批红的权利,如今满朝文武没一个敢不看你脸色行事的。”
  薛元从容道:“都是您给的荣华。”
  孝宗低低地笑了笑,蜡黄的脸有些狰狞:“佑儿年幼,根基不稳,正是需要揽权的时候,朕看你和佑儿君臣融洽,这批红权...就由你交还给她,也算是全了你的一番忠心。”
  薛元故作了恍然之色:“难怪您今日特地让太子去了东厂,原来是存了让臣让权的心思。您这般防着臣,不怕寒了下头人的心吗?”
  孝宗的脸色有些难看,薛元背着手立在他床前,平和地笑了笑,忽然转了话风:“您知道吗?今日太子遇到了刺客,臣已经查出来是宁王派人干的,该防着的您纵了大半辈子,不该防的...”
  他低低地笑了声没往下说,饶有兴致地看着孝宗发青的脸色,他止不住地咳嗽,连带着声音也颤抖起来:“朕,朕压着老七大半辈子,他手里没权,不过一个闲散王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俯下身重重咳嗽:“若是这些年他表露出一点野望,朕岂会容他到现在?”
  “您压的越狠,他心里就越是恨,日积月累,总有爆发的时候儿。”薛元直起身,理了理曳撒的下摆:“您现在不信没关系,若是日后泉下有知,自然能明白,臣还有事,这就告退了。”
  ☆、第10章
  停灵的正泰殿里扬着招魂幡,羊油的蜡烛明晃晃地燃着,让飘荡的幡影投射进幽深的殿堂,整个宫殿亮如白昼,却没有丝毫活气儿,两侧的太监宫娥们肃静侍立着,只能听见妃嫔们低低地哭音儿,不知是真为孝宗的过失哀痛,还是哭自己未卜的前路。
  姜佑一身缟素跪在孝宗皇帝停灵的丧床上,她神色木木地跪在下头,香印在一旁哀声劝道:“这都三天了,您就算不为着自己的身子想想,也该为大齐的社稷多考虑考虑,您是天下万民所托,得自个儿保重啊。”
  三天前薛元一出来,姜佑就立刻冲了进去,这时候孝宗已经彻底晕迷了过去,太医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无力回天,正能眼睁睁地看着孝宗忽然七窍流血,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个‘宁’字,然后就这么崩了。
  他死前说出来的既像‘凝’又像是‘盈’,也没人猜出个所以然来。午门鸣钟鼓,皇帝大行,姜佑身为太子,凡事儿都得忙在最前头,再加上她和孝宗感情深厚,已经好几日没好好休息用膳了。
  淑贵妃的位分最高,也断断续续地在一边陪着守了好好几天,此时有些吃不住力,忙忙地道:“是啊,殿下的身子要紧,还是先歇会儿吧。”她也能跟着歇会儿。
  姜佑让开些,摇头道:“我吃不下,也睡不着。”她转头问道:“淑贵妃还闹头风吗?”
  淑贵妃掖了掖眼泪,按了按额头上勒着的素白抹额:“我身子不中用,这几日劳烦殿下了。”她又仰了仰头,蹙眉痛苦道:“皇上大行,我这心跟刀剜了一般,日日夜夜地睡不好,头风犯得越发严重了,只怕今夜也守不成...”
  平日里大臣入宫的机会不多,她和父兄多年也见不上一次,如今刚好趁着皇上大行,大臣服丧的机会见上一面,好好商讨一下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当然不可能没日没夜地耗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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