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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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思察觉不对,忙拍打身后的箱子催促:“快,我们快走!”
  可载了很多人,又只有一匹马,怎么走得快?
  周围的人争先恐后想往上面挤,孩子被挤得嚎啕大哭。马儿扬头嘶鸣,站在原地不安地刨蹄子。
  它拉不动了。
  伊思开启疯狂模式来保护孩子,卯足力气把人往下面推。苏夏紧紧攀着背后的箱子,怀中的孩子被挤得哭声都弱下来了,她只得弓着身子把她保护好,整个人没法动弹。
  尖叫,推搡,哭喊,愤怒。
  一车人密密麻麻地推来推去,苏夏跟夹心饼按一样夹在中间,别说反驳,她脸上全是横着的胳膊,整个人连动弹的空间都没有。
  就这样原地停留僵持了很久很久,水已经没过脚踝。
  “走,都走!这样下去我们谁都跑不了!”车主气得发狂,扬起马鞭往那些人身上打,一边打一边骂,个子干瘦的他发疯像不要命。
  或许是见实在上不去,再加上鞭子挥得密集,被打下去的人终于不再靠近,却骂骂咧咧地诅咒。
  其实爬车的几乎都是女人,和伊思一样带着孩子又没钱养马的家庭。
  马车重新往前,苏夏心底的滋味却一点也不好受。她还没来得及回想刚才的一幕,手边一暖。
  “求求你,求求你。”
  一个妇女举着孩子追马车,见她看过来眼神更加炙热。
  她身上背着两个,胸前还绑着一个。而现在手里这个她实在是带不动了。
  车主气得甩鞭子,她硬生生地全部接下,一双眼睛渴求地看着她。
  苏夏眼底一热,忍不住去接。
  “不!”伊思很严厉地打开她的手,面色凶狠:“不行!这样我们没法走!”
  可那个母亲还是执着地追着车,一声又一声:“求求你带他走,我跟着跑。”
  苏夏看着她,看着周围,看着火把交接下一闪而逝的光景。
  村里的男人大多去帮助修缮安置点,留下的多半是老人、妇女和孩子。身强力壮的女人带着孩子跑,能走动的也跟着走。而那些老得走不得的人却只站在门口看,苏夏清晰看见他们脸上的认命。
  他们走不动,也没人带着跑。身壮的母亲带走孩子,可母亲再也顾不了年迈的父母。
  苏夏慢慢闭上眼睛。
  再度睁开,她问:“在哪个方向?”
  伊思还在不断赶人,闻言抬头:“什么?”
  “安置区在哪!?”
  或许见她太过严肃,伊思脑袋竟然转过来了,她指着身后的方向:“顺着这条路再往东北方向,牧场后面的高地上。”
  苏夏没听懂,却看得差不多。跳下马车脚底不稳,原来慢慢涨起的水也是有流速的。她把怀里的婴儿解开递给她,伊思惊讶:“你做什么?”
  苏夏没多说,转身接过女人手里的孩子:“给我吧。”
  伊思大喊:“苏!”
  “你上去。”苏夏对身边那个女人说,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我换你。”
  女人连忙爬上去,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
  这时候水位已经蔓延至小腿边,一涌一动间的冲力带得苏夏差点站立不稳。马车再不走根本走不了,车夫看了眼苏夏,无奈扬鞭策马前行。
  那个女人在车上不停地哭,望向苏夏的眼底全是感动,抱着孩子开始做祷告。
  车子渐行渐远,苏夏转身逆着水流走了几步,却比泥潭跋涉还要困难。人群涌动,呼喊声此起彼伏,飘在水面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转圈擦过身边,流向更远处。
  她走不过去。
  站在门口的老人静静冲她摆手,颤颤巍巍的声音格外慈祥,她竟然听懂了。
  她说:“孩子,走吧。”
  苏夏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她真的努力了,可是做不到。
  --
  苏夏开始全力奔跑。
  只是在水中和陆地上感觉完全不一样,像是一场体力耗尽的跋涉,每一个抬腿都像是爬楼梯。
  裹了泥巴的鞋越来越沉,她不得不脱了拴在背包两侧开始光脚走。
  庆幸的是一路都有人,她不怕自己走丢,再捡了根飘来的树枝做拐杖,行进变得不那么恐慌。
  当双腿变得麻木,她已经在水里走了整整几个小时。
  终于感觉到水位在下降,苏夏狂喜着迈动已经僵了的步子,走了一阵才发现是地势在往上。
  不远处有一片跃动的火光,是人点起的篝火,在黑压压的一片夜幕空下格外惹眼。
  仿佛是一道最强的召唤。
  苏夏机械地靠近,在看见人的时候腿一软跪到在地,继而虚脱地仰躺在地上,浑身狼狈。篝火的热度炙烤着皮肤,她抹了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泥水糊了的脸。一开始在笑,可笑着笑着哭出了声。
  安置区,她终于走到了。
  “我逃出来了。”苏夏捂着眼睛,喃喃道:“乔越……我逃出来了。”
  而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大家都在混沌中寻找亲人,找到后相拥而泣,没找到失魂落魄。
  苏夏背着包爬起来,腿一软还差点给跪了。两只脚上全是泥,她疲惫地走到人群边坐下来,可转头去翻包发现鞋也不知道在哪丢了,只剩下一只在上面摇摇欲坠地挂着,昭示着狼狈。
  而自己膝盖以下的皮肤全部被泡得发白,起皱。
  等一波人到之后,往这里来的人越来越少。
  苏夏顺利找到了伊思,女人抱着她庆幸痛哭:“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混乱中最后一个寻找亲人的男子浑身湿透地回到营地,跪在地上哀恸地喊出声:“村子被淹了!”
  这一声宛如利刃,那些尚未团聚的男女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伊思开始颤抖,她猛地抓着苏夏的手臂,神情惊恐:“我的弟弟呢?我的默罕默德没回来!”
  默罕默德这四个发音苏夏听懂了,对了……苏夏心里猛地一紧。
  那个年轻人呢?那个骑马通知全村撤离的默罕默德呢?!
  伊思崩溃:“他明明骑着马,为什么没有到?”
  “他的马在我这……”两个人站出来,牵着默罕默德骑过的枣红色的马,又震惊又难过:“他没有回来?”
  “我刚才看见过他,”有人指着漆黑的远处:“他回了一趟这里又出去了,说趁着有机会再带点人回来。”
  但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回来。
  伊思哭得凄惨,她冲到外边对着村子的方向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伊思的老公阿里双眼通红,悔恨地抓头发:“我应该拉住他的。”
  苏夏愣愣望着那片黑,脑袋乱作一团。她忽然很想祈祷,祈祷这个善良的男人能在期盼中忽然就冒了出来。
  苏夏陪着他们等,可从月落等到日出。
  却没有一个人再涉水而来。
  启明星亮,太阳升起,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当大家看清楚原本的土地全变成一片浑浊的“汪洋”,好多人跪在地上:“天呐。”
  平原变成了海,家园不再。
  只剩下没被冲走的椰枣树,在水中□□地屹立。而露在面上的那一截是他们曾经仰望的高度,可以想象水有多深。
  苏夏一夜未合眼,默罕默德没有回来的消息是个巨大的打击,伊思一下子就晕厥过去。安置区里有人欢喜有人悲,每个人都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里把伊思抱进棚子中,一群孩子早累得趴地上睡做一团,不少人也这样。阿里看了眼觉得孩子应该没问题,进屋照顾伊思了。
  苏夏在地上坐了会,起来的时候双腿像是灌了铅。有种感觉叫来不及悲伤,她这会很渴,要命的渴。
  棚里一片杂乱。没有固定的床铺,大家都神情悲切地躺在里边,抢救出的东西倒得到处都是。而提前来安置的人也并没有多收拾,全部窝在最里边,看着狼狈的他们……
  也只是看着。
  苏夏找了一圈没发现提供的公共水源,没有默罕默德来翻译了,她尝试问了几个。
  逃难出来的都没有带水,而一早迁徙进来的却有。她走进去继续问,大家摆手示意没有。
  可苏夏眼尖地发现有几个人动作不自然地把手往被子下面伸。
  她顿了顿,转身就离开了。此时此刻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和愤怒,灾难临头,资源匮乏,没有谁非要把东西分给谁,那是道德绑.架。
  外面倒是挺多河水,可想到里面还……泡着有没能出来的人,没有渴至绝境,心底还是有很大的障碍。
  苏夏像是一个幽灵一样,飘过人堆,摇摇晃晃地飘出这片安置区。
  略高的地势背后是树林,林子一侧立着一棵没当初看到的那些高、又黑又不起眼的树。
  是猴面包树。
  苏夏抹了把眼角闷头靠近,从包里摸出一只湿哒哒的签字笔,卯足力气往里边扎。
  一下,两下,三下。
  尖锐的笔头很快砸开坚实的树皮,露出一道浅浅的坑,她快速把两头和中间的笔芯给拆了,将笔筒用力插.了进去。
  时间在流逝,隔了好一会,终于有水滴顺着里边往外流。
  苏夏趴在上面吮.吸,带着迫不及待的渴。
  当水一股股地冒出来,她把脸凑在下面,眼睛紧紧地闭着。
  微凉的水洗掉脸上的泥,苏夏洗着洗着,苦笑声从嘴角溢出。她叹了口气背靠着树干缓缓滑落,储藏的雨水这一刻宛如甘露。
  这些都是他教的。
  苏夏抱着曲起的双腿,双手捂脸,久久没有抬头。
  怎么办。
  忽然好想他。
  想得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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