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举)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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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罢,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谢良臣就快速的跑到水缸边,另外舀了一瓢凉水出来,十分迅速的给自己洗洗了脸。
  反正现在天热,赵荷花见他洗得仔细,也不再强求,又把帕子递给了谢栓子。
  那边几个人围着个大木盆在泡脚,谢良臣看了看脚下露着脚趾的布鞋,一咬牙,脱了鞋子又用凉水冲洗了一遍。
  只是洗了却没办法擦干,他用余光看了眼另外几人,见他们都是用一块看起来十分破烂的布在擦脚,他干脆直接伸着小脚丫,等它自己晾干。
  洗漱完,谢家一天的活动差不多就结束了,微弱的油灯被吹熄,屋子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谢良臣躺在床上,耳边有微弱的鼾声响起,可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本来就不怎么宽的床上躺了三个人,几乎把所有的空间都占据了,谢良臣自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与人睡在一张床上,所以怎么都不习惯,更别说此刻他身上还搭着谢狗蛋的一只脚。
  他从没吃过这样的苦,也不知道原来古代底层百姓的生活是这样的,甚至连烧水的木材都要省着用,以至于要一家人轮流洗漱,此刻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还只是平顶村村民们每日生活的一小部分,作为底层农户的艰辛,在后来的日子里,谢良臣还会有更加深刻的体会。
  “咕咕咕!”
  嘹亮的鸡鸣声响起,谢良臣被吵醒,偏头朝外一望,外头一片黑蒙蒙,别说太阳了,伸手能不能见到五指都两说。
  他正准备躺回去继续睡,里屋却有动静传来,原来是谢石头夫妻俩已经披衣起床。
  此刻太阳还未升起,正是下地劳作的最佳时间,否则等一会日上中天,他们要再顶着大太阳除草就太热了。
  不止是夫妻俩,就连谢良臣身边的谢栓子睁着还迷蒙的双眼坐起了身,待得清醒了一会,也翻身下了床。
  见他看过去,谢栓子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谢良臣,道:“二弟你再睡一会,我先去熬点米汤。”
  赵荷花和谢石头已经拿着农具下地去了,早饭也得等到两人回来后再吃,谢栓子是负责做饭的,不过为了怕娘还没回来时妹妹就醒了,所以他得先煮点米汤糊糊备着。
  虽然这具身子的年龄只有5岁,可谢良臣却并非真的只有5岁,更不可能让一个8岁的小孩忙前忙后,而他自己却赖在床上。
  所以即便是再困,他还是强撑着起了床。
  第一次起这么早,谢良臣不太习惯,脑袋还有些懵,他见谢栓子准备生火,便走过去道:“还是我来吧。”
  他声音还带着稚童的软糯,可神态、语气却十分的一本正经,甚至有种像他才是哥哥的感觉。
  谢栓子偏了偏头,将那种古怪感甩掉,拍了拍手的草屑,点头道:“也行,那我先提了桶去打水。”
  平顶村附近没有河,只有村子前头和斜后方有两条小河沟,村民们平时用水都是去村中间的那口井里打,谢栓子人小挑不动,一般打水都会只提一个小桶,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提回来。
  水缸里的水一般都是谢石头在挑,可是没过多久就要到割麦子和稻谷的时候了,爹娘每日本来就辛苦,还得顶着大太阳下地,谢栓子便想着能帮一点就帮一点。
  只是等他好容易费劲提着水桶回来时,却见灶房那里浓烟滚滚,像是着火了。
  连忙把水桶放下,谢栓子吓得朝着灶房飞奔过去,哪知进了屋却没见到火,而滚滚烟尘里,一个小小身影正不停的拿着水瓢舀水朝灶膛里泼。
  没着火就好,谢栓子松一口气,接过二弟手里的水瓢,道:“别泼了,否则待会烧火可不好再点燃。”
  谢良臣从没这样狼狈过。
  他没烧过柴草,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火旺而无烟,于是便一个劲的添柴,哪知后头灶膛里便开始闷出浓烟来。
  那烟呛得他咳嗽不止,他才想着要把柴退些出来,可是等他退出来后才发现,这硬泥地上到处都是草屑,很容易一点就着,所以他又手忙脚乱的把烧了一半的柴往灶膛里丢。
  只是那火钳他实在是用得不太熟练,所以就干脆换了手,结果又把他烫得不轻,木柴就又落到地上,火星四溅。
  怕把这家烧了,谢良臣几乎是想也没想,立刻就拿起水瓢舀水熄火,过程堪称鸡飞狗跳。
  见这一地的狼狈,他第一次有点心虚。
  谢栓子却是淡定很多,他先是将地上的火星全都铲到了一边,然后再把灶膛里湿掉的草木灰铲到院子里堆好,而后再收拾这一地的狼藉。
  第8章 穷困
  谢良臣站在一边,看着这还不到十岁的小童有条不紊的忙碌,觉得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好傲的,前世要不是靠着家里,他肯定连这个小孩都不如。
  收拾完满地的狼藉,谢栓子见二弟还站在原地呆呆的,脸上一道道全是黑印,便把他拉到一边,准备给他洗干净。
  谢良臣可没这个脸让小孩照顾自己,见状便自己走到水缸旁边,自己打了水洗脸
  再让他烧火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因着刚才的浓烟,里头睡得沉的谢小花也醒了过来,此刻正在哇哇大哭。
  米汤还没煮好妹妹就醒了,谢栓子有些手忙脚乱,谢良臣想着这一切都是自己闯的祸,便一声不吭的进屋哄孩子。
  这具身体的力气有限,若是没有布兜借力,光凭他的双手抱不起来孩子的,于是便只得依在床边哄。
  见二弟进去了,谢栓子松口气,舀了水在锅里就开始烧火。
  “哇!哇!哇!”
  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声音,谢良臣没哄过孩子,从不知道这么小的人儿竟这么能哭,嗓门大的像要把天都哭塌下来似的。
  他生疏的拍着被子,嘴唇紧抿,见拍了半天对方也不买账,他又只好试探着开口:“呃,乖,别哭了?”
  “哇!哇!哇!”回答他的仍是不绝于耳的哭声。
  谢良臣有点被哭烦了,觉得以前出门跟人打架,或者是闯祸了被他老爹收拾都没这么烦过,偏偏对方还是个听不进去道理的奶娃娃。
  小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显然是忍功即将告破。
  谢栓子在厨房听着妹妹哭声一直没停,又见灶间的火也算是升起来了,木材一时半会也不用他加,便打算起身进里屋看看情况。
  哪知才刚踏进堂屋大门,就听里头传来了“咯咯咯”的笑声。
  撩开帘子朝里望,就见他家二弟正站在床边跟小妹玩捉迷藏,就是他先突然蹲下身,装作消失不见,之后又猛地站起,装作吓唬她的模样,将人逗得“咯咯”直笑。
  见到这个场景谢栓子放心了,又回到厨房抓紧熬米汤。
  总算将人哄住,谢良臣却累得满头大汗,而且床上的小姑娘似乎十分喜欢这个游戏,无论他蹲下站起多少次,她总能被逗得咯咯直笑,可要是换一个她就不干了,立刻哭给他看。
  所以他就这么机械的一直重复这个动作,脸也快笑僵了。
  好在就在他笑容逐渐往狰狞的方向发展前,赵荷花回来了。
  她是听见人说看见她家房子似有不寻常的浓烟冒出,这才想着先回来看看,毕竟还得给女儿喂奶。
  可等进了院子却并未发现异常,反倒是听见了女儿的笑声。
  等见到二儿子正在生疏又笨拙的逗着女儿玩,大儿子也快把米汤熬好了,这才松口气,想着估计是那人看错了。
  “狗剩,别吓唬你妹妹。”赵荷花见他正做怪相,嗔怪一句。
  谢良臣听见声音转头,想到自己刚才的傻样被人看去,有点脸红。
  要不是他实在是腿蹲麻了,才不会这样,此刻被人瞧见,他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了。
  果然身体变成小孩子,人也跟着变幼稚了吗?
  赵荷花抱起女儿,见之前因着脑袋受伤,脾气变大了不少还老喜欢顶撞人的二儿子突然又安静了,反而觉得不太习惯,道:“我不是怪你,只是小孩子家家的不经吓。”
  谢良臣倒没想到这个,他只是看着小姑娘笑得挺欢,这才稍微起了点玩笑之心,此刻见赵荷花还特地解释,越发不好意思,甩下一句“我去厨房帮忙”就转身跑了。
  见着儿子终于恢复了些小孩子的心性,赵荷花会心一笑,开始给女儿喂奶。
  而这边,谢良臣来了厨房,却发现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有点泄气。
  米汤已经熬好了盛在碗里,只等放凉, 谢栓子见二弟过来,朝他笑笑,从锅里捡起一块半透明的薄薄的锅巴递给他,道:“狗剩先别着急哦,等日头大了,爹娘下地回来,咱们就能开饭了。”
  谢良臣看着眼前这个脸晒得黑红,笑得也十分憨厚的小男孩在心中叹口气,手里拿着那块跟纸差不多薄的“锅巴”坐回了床边。
  恰好此刻一直睡得无比深沉,一直没醒过的谢狗蛋,也就是他三弟醒了,一直吵着肚子饿,谢良臣便把这“锅巴”给了他。
  这边谢狗蛋正珍惜的吃着东西,谢良臣却陷入了沉思。
  那天跳崖后他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再穿回去了,既然不能穿回去,那他就只好以谢狗剩的身份活着。
  可是以谢狗剩的身份活下去,那他又该怎么办呢?如谢石头一样老实种地,将来当个农民吗?他有点迷茫。
  赵荷花给女儿喂完奶,又见大儿子正有条不紊的做着家事,就又转身出了屋。
  此刻太阳已经微微升起,因为阳光还不太烈,所以这个时候平顶村的村民们几乎都还在地里忙碌,一般差不多得到巳时,也就是上午10点左右才会回来,只有家中劳动力多的,地里的活早就忙完了的会好一点。
  小婴儿被放到了堂屋的床上,谢狗蛋正跟小妹妹玩,谢良臣见状便再次去找了谢栓子,看还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做的。
  虽然非他本愿,可既然穿了过来,而且自己还靠这家人养着,那么他总不能吃白食。
  进来时谢栓子正在烙饼,但见他从木盆里抓了一坨看起来有点像泥巴一样的东西,先是在手里团了团,然后再压扁然后贴到了锅边。
  那饼与谢良臣前世见过的任何面食都不一样,因为单单就这样看过去都能看出饼表面的粗糙,甚至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吃的。
  走过去往木盆里瞧了瞧,他只能看出里面有些很小的颗粒状的东西,有点像什么植物的草籽,再就是一些褐黄色的碎屑,里面夹杂着点点白色,有点像是碎米。
  “这是什么?”谢良臣没忍住好奇,问道。
  谢栓子将最后一个饼贴到锅边,又仔仔细细的将木盆里剩余的残渣仔细清理了一遍,最后全部丢进锅里,这才答道:“麸子饼啊。”
  所谓“麸子”,就是指小麦被磨成粉之后,再筛出白面后留下的麦皮和碎屑,这东西村民们一般都不会丢掉,更不可能奢侈的拿去喂猪,一般都是人吃的。
  除了麸子之外,舂米留下的米糠有些家庭也不会丢掉,而是会再用石墨磨成粉,混入其他食物也当成主食来吃。
  不过因着糠壳粗糙,所以会留下米糠也当成主食吃的,一般就是那种家中人口多,劳动力又不够的。
  就像刚才谢栓子烙的饼,虽然有十多个,可他却总共只抓了一小把面粉,其余的便都是麸子和米糠,只是因为麸子放得最多,所以他叫它麸子饼。
  等了解到什么叫麸子,谢良臣沉默了。
  那些灰褐色的饼此刻正小心的被谢栓子翻着面,几乎是每过一小会他就会小心的查看饼有没有被烙糊,十分珍惜的模样。
  等烙好了饼,谢栓子便开始准备给二弟熬药,谢良臣刚想接过去,立刻被谢栓子躲开。
  这药金贵,他可不敢让二弟胡来,于是便道:“你要是实在想帮我,那就去扫地吧。”说着,谢栓子朝他努了努嘴,示意扫帚在那边。
  农家的扫帚与城里也不同,若是扫院子,一般就是用竹枝扎的扫帚,扫里屋则一般用脱了粒的高粱穗子编扎成的扫帚,不过也只能扫一些大一点的垃圾,扫不了灰尘。
  不过谢家屋里的地本就是硬泥地,也不存在能扫得多干净。
  谢良臣拿着扫把开始从里屋往外扫,从没做过家务的他此刻无比的认真,只是等他好容易扫完,往四周环顾一下,还是忍不住皱眉。
  屋子的隔墙都是用竹子编成的,上头糊了不知是稀泥还是牛粪的东西,因为他看见了其中的碎草纤维了。
  而且因着时间日久,有些地方已经干裂脱落,现出孔隙,不仅不能完全挡风,而且上头还极易积累灰尘。
  可即便如此,他却不能用布来擦,因为不管怎么擦都是擦不干净的。
  正拿着铲子打算将扫出来的垃圾铲出去,床上的谢小花又哇哇哭开了,谢狗蛋人小,见小妹妹哭,自己也瘪了嘴,要哭不哭的模样。
  谢良臣还以为这小姑娘是饿了,刚准备去厨房端米汤,谢栓子过来查看一下,道是尿了,便去院子里取了块干爽的尿布,给小妹换上了。
  湿哒哒的尿布被丢在了木盆里,谢栓子却没时间洗,而是又回了厨房看着药炉上的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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