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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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静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了一路, 像是冥冥之中解开了他一直以来都久藏心底, 却迟迟不敢去面对与深究的困惑。
  徐媛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地下车库出口, 没一会儿又一路小跑地来到了酒店的门前。
  她瞅了神情呆滞的对方一眼, 奇怪道:林老师,你怎么跟这台阶上傻站着不进去啊?
  林安却像是没听见, 只继续盯着不知名的方向呆呆看着。
  徐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又叫了他一声:林老师?
  林安这才回过神,他猛地收回目光,落在了眼前这张和那人有三分肖像的面孔上,良久才微微笑了笑,松下滞堵在胸口的一口气, 问:你叔叔呢?
  哦他啊,刚上来的时候碰见了葛靖和陈主任, 聊了会儿, 让我先过来找你。
  林安点了点头, 一时又安静下来。
  徐媛对他忽然委顿下来的模样感到一丝莫名:白天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工夫, 就跟丢了魂似的?
  但却也没多想, 只当是对方忙了一整天太累了, 于是又在他身上打量了两眼后,便上前熟稔地拉着人一起跨入了酒店大门。
  许是受今天大幅度观察的影响,徐媛对林安的态度在无形中又亲近了许多,她熟门熟路地引着对方在一楼东厢的走廊里穿梭着,甚至连原本过来引路的侍应生也被打发走,没几分钟,就老练地推开了其中一间包房的门,将身上的包随意地往会客间的沙发上一礽,倒茶开电视,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得好像在自家地盘一样。
  她咕咚几口将水喝完,一回头发现林安还站在门口,不由一抬手朝另一侧的沙发指了指,热情道:林老师,您先坐啊。我叔和主任他们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来呢。
  林安看了四周分外眼熟的装潢和摆设一会,慢慢走到了茶几旁。
  徐媛在一边捧着杯子又悄悄瞄了他两下,几秒后,忽然另取了新杯倒上茶,殷勤地递到了他面前,没话找话道:哎林老师,你饿不饿?要不要让人先送点儿点心过来?
  林安摇了摇头。
  徐媛暗自抬了抬眉头,眼珠左右一转,又想趁徐新还没到,再对对方进行一番刺探。然而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安却先冲着她笑了一笑,没头没脑地问出了一句。
  你对这里很熟?
  徐媛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甩了甩手道:还行吧,小时候常跟我叔来,他谈生意嘛,一般都约在这儿,至于我一般都是跟着来蹭个饭。不过上了初中后就来的少了,上回来还是去年的时候,跟陈主任还有我大伯他们。
  林安听到最后几个字,目光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连带身体都变得僵硬。
  徐媛隐隐感觉到他身上瞬间爆发出的异样,不禁朝前探了探头,怎么啦?
  你大伯是徐光?
  他下意识喃喃问道。
  徐媛眼睛一亮,惊喜道:你认识?
  林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起泄露的情绪,略显仓皇地一笑。
  徐媛却来了精神,她又往对方坐的位置挪了挪,将心里压着的问题一股脑儿全问了出来:哎那您认识我丁哥不?就是丁华还有那什么国连三厂,您知不知道?我听我丁哥说,他们当年
  林安被这一连串的追问搅得越发心神不定,他定定看着对方眉飞色舞满是兴奋的脸,一时间讷讷无语,竟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好在这叫人备受煎熬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徐媛的滔滔不绝很快被相继走入包厢的徐新葛靖以及后面跟着的十多位同事打断。
  陈建良一进包间就笑呵呵地朝林安方向招呼了声,林老师,来。
  林安看了站在他旁边的徐新一眼,站起来走了过去。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穿过会客室,朝里间的餐厅走去,两位早已等候在内的服务生依次将座椅拉开,徐新刻意落后了几步,走在林安的身侧,在即将落座前,手掌假装无意地从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臂上拂过,示意他一会儿坐到自己身边。
  林安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对这份暗示做出任何回应和配合。他似乎还沉浸在先前那紊乱的思绪中,途中被另一侧的白静一叫,就随着对方坐到隔壁桌去了,直到所有人都入了席,方反应过来朝另一桌的方向看了过去。
  葛靖显然心情非常的好,起码从表面上看,这一天也实在挑不出还能让她心情不好的理由。
  开放日的成功举办,无疑让X中增光不少,更重要的,是今天过后她自调任X中以来就盛传在外的刻板、不懂变通等一系列恶名也将自动冰消瓦解。
  她举着杯,一贯以严肃冷漠示人的脸上此刻也带上了难得和煦的笑,她在两桌之间说了几句毫无新意的场面话和感谢语后,突然话头一转,走到了徐新的座位上,笑着说:今天还要着重感谢一下徐先生,去年的实验楼大家都知道吧,就不说了,就在今天下午,徐先生又承诺今年寒假期间要为我校另外捐建一座文化长廊,就在罗汉园和文渊阁左面,用以全面展示我们X中的百年文化,来,大家一起敬徐先生一杯,谢谢他。
  陈建良第一个响应,他举起杯,跟在后面开玩笑道:所以今天徐先生会出现在我们的庆功会上,绝对不是因为私人原因,是因为他可是我们学校脱贫致富背后的重大功臣哦。大伙儿都被这番调侃逗得笑了起来。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今天晚上八点,大家记得去看两眼咱们C市台的晚间新闻,有咱们葛校长的采访,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还能在屏幕上瞅见自己的飒爽英姿。
  众人又是一阵笑。
  林安始终安静地坐在位子上,身边的人在笑什么,在说什么,好似跟他全不相关,他脑中只有一个疑惑,一个关于此刻正身处觥筹之中的那个人的疑惑。
  恰逢饭至中途,陈建良临时接到通电话出了包厢,林安坐在隔壁看见,定定盯着对方背影看了一片刻,也默默站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陈建良直到出了会客室到了门外的走廊上才止步,语气有些无奈和焦躁地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没几分钟便挂了电话,不想到一回过身,就撞上了同样站在走廊上不远处的林安。
  林老师?你怎么也出来了?陈建良面露惊讶地问,说着朝他靠近了几步,并向他身后望了一眼,再开口时,脸上已换上了一副笑容。
  是不是想找洗手间?哎不用,包厢的会客厅里就有一个,走,我带你去。
  林安却依旧站着没动,只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片刻后,突然张口叫了他一声:陈主任。
  陈建良正要推开包厢门的手一顿,回头看向了他。
  林安对着他微微一笑,又停顿了一会,才慢慢开口道: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要谢谢您。
  陈建良有些惊讶,愣了一瞬后笑起来,问:谢我?一顿,又开玩笑道: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让咱林老师欠了人情,哎要真有的话,那光嘴上说说可不行,得请客。
  林安跟在后面勉强扯出个笑来,又沉默了会儿,方微有些艰涩地继续道:当然要谢,如果不是您,我调来X中的事情恐怕很难有这么顺利。
  这句话一出口,陈建良明显愣了一下。
  林安直直盯着他,目光安静却坚定地滞留在对方身上,像是不愿错过那张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当然,还有徐哥。多亏有他,否则我林安说到这里,又有些赧然地垂下眼睑笑了一笑,当真一副万分感激的神态。
  嗐,哪里哪里,林老师说笑了。果然话音未落,并未察觉到异常的陈建良便笑呵呵地将话接了过去,最主要还是林老师本身实力过硬,要不然当初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了,这事儿也不见得能成。而且如果要论功,当初徐先生才是这个,陈建良说着比了个大拇指,完了又推了推眼镜,笑,我嘛,顶多就是个小兵,不值一提。别放心上。
  林安也笑。
  陈建良说完,才有点反应过来,略微好奇地问:哎,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提这个?说着又朝门内递了个眼色,俏皮道:倒吓我一跳,其实要不是刚开学那一阵儿咱在这吃的那一顿饭,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原来这么熟
  陈建良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一停,像忽然意识到什么,又笑了一声后没再继续说下去,只上前一步拍了拍对方肩膀,意味深长道:好好干,别太有压力,毕竟最后大家都是拿成绩说话的嘛,你没问题,而且别忘了,你可是创了咱们X中教师满意度调查的新高呐,哈哈。
  林安牵了牵嘴角。
  行了,快进去吧,大家还在里面等着呢。
  林安点头。
  两人随即重又进了包厢,而林安则顺着之前洗手间的借口落后了几步。
  隔间的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嘴边的笑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林安动作缓慢地打开了水龙头,水流从指间淙淙流过,冰冷的温度顿时激得手指往后一缩。
  陈主任的话,让心底的疑虑得到了最终验证。
  原来这场在自己看来不可思议,处处带着惊与忧、喜与愁的重逢,只是早被安排妥当的一次故作偶遇。
  他怔怔看着镜中神色略显苍白的脸,心中似有一道声音,在呢喃诘问着一个一直潜藏在自己心底、却始终被刻意回避了的问题。一个一旦有了答案,便可能会将美好现实击至粉碎的问题。
  而随着水流的奔逝,这个声音逐渐在混沌的脑中不断响起,起初只是蒙蒙细雨,几秒后,却突然变成了一阵狂风骤雨,毫不留情地将仍滞留在体内不愿离去的沙土淤泥彻底冲刷干净。
  他惊惧交加地向那个终于露出真容的答案看去,却在下一秒,又不堪忍受地伸手重又将那谜底狼狈地摁入了泥泞。
  再回到席中时,桌上已开了瓶红酒,由于他这一桌女性居多,又都是平时都不太擅饮酒的,所以大多树人都只是倒上了一点放在手边做个点缀,而林安作为其中最出名的滴酒不沾的杰出代表,更是连这一点点缀都被省了。
  冯萍自他十多分钟前起身跟着陈建良出去时,注意力就一直不受控制地专注在他身上,此时见他一言不发神思不属地盯着面前的餐具,犹豫了良久还是忍不住轻轻开口叫了他一声。
  林安捏着空杯杯颈的手一动,将头转向了她。
  林老师,你怎么了?冯萍轻声问。
  林安望着她难掩关切的眉眼,脑中又浮现出下午在罗汉园无意撞见的一幕。他迅速别开目光,略带仓皇地笑了一笑,没事。
  冯萍嘴唇动了动,还想再问下去,却被一旁的白静在桌下悄悄拽住。
  白静微侧过脸,笑嘻嘻地在两人间打着圆场,哎小林老师,今天开放日这么成功,你可是功不可没呀,好多家长都反应这次活动办得太合他们心意了,还有不少在意见表上提出希望以后每学期都能这样办一次的呢。
  林安笑了笑。
  白静看了他一眼,又错开目光瞥了下桌上依次上来的热菜,另起了一个话头,调侃道:唔,今儿这菜可都是名品,我刚尝了几道,真不错。看来葛校长和陈主任今晚是下了血本了,晚上回去不多改两张卷子都对不起这国际酒店的招牌。说着指了指三人面前刚停下的玻璃转盘,冲林安热情推荐着:就这道鱼,可香,刚我跟小冯都吃了一筷,鲜得险些舌头都掉下来。林老师,趁还热着,快尝尝。
  这回林安却干脆连那一笑的回应也没了,只兀自坐着,静静望着面前的杯盘发着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林安一向以温柔有礼出名,年级组里也总盛传,说他是少数能在徐媛这混世魔王面前还维持风度保持微笑不动如山的年轻教师之一,平日和同僚相处也是,虽然话不多,但却绝不会叫对方冷场亦或下不来台,像今晚这样冷淡且不怎么接茬的情况,在他身上几乎是从未出现过。
  所以白静感到一丝不适的同时,更多的是奇怪。
  然而还没等她再一次开口给自己找个台阶好下去,便忽然瞥见了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对方的椅背后。
  来人一手虚扶在林安座椅的靠背上,另一只手则顺畅无比地越过了他与隔壁座位间的空隙,自然地撑上了桌沿,从而形成了一个安全且亲近的距离。
  随后弯下腰,声音低沉却温柔地询问着: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林安凝滞的目光猛地一动,调转过视线朝身侧看去正对上徐新一双满怀关切的眼睛。
  周遭的视注意力明显在这一句询问过后陆陆续续汇聚了过来,尤其座位离林安最近的冯萍,打从徐新出现起,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定在了对方身上。好在紧随其后的陈建良及时将这隐隐透着丝怪异的氛围打破,他笑着说:小林老师,徐先生说,得特别来敬一敬你。说着人已至林安身后,而徐新也就势直起了身体,只留一只手还虚扶在椅背后。
  陈建良举着杯,笑眯眯地接着道:徐媛这学期的进步可不小啊,不久后还要代表学校去参加育苗杯,徐先生高兴得不得了。他平日里工作忙,家里有时候顾不太上,说是多亏这学期有林老师帮衬,才省下不少的心。
  众人的注意力在几句话间又被吸引了回来,有正好同为她的任课老师或最近跟她有过接触的,也纷纷附和起来。徐媛随便吃了点东西后便早早儿地借口坐到一旁的小沙发上去了,此刻猛然听见前方对自己的一片溢美之词,不禁暗地翻了个白眼。
  林安被你一言他一语地夹在中间,始终没表示什么,直到徐新忽然从他面前拿起了一杯已然被放凉了还没来得及喝的茶,在他的空酒杯上轻碰了下,发出叮的一声细响,才恍然回过了神,将涣散的神志重又聚拢,定定看住了对方。
  徐新迎上他的视线,眼中是隐约的笑意,只听他温声道:我一会儿还有车要开,不方便喝酒,林老师不介意的话,我就用这杯茶暂代了。说着停顿了一下,又别有含义地盯着他看了两秒,方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林老师,多谢近几个月的照拂。喝完后又似有深意地冲他微微一笑道。
  林安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移动着,却仍然没有其他多余的回应。
  陈建良和在座的其余几位同事又简单聊了一圈,便乐呵呵地转回了自己的座位,徐新也随之跟徐媛的其他几位任课老师打了声招呼,便跟着离开。临走时两人再一次经过林安的位子,后者脚下不着痕迹地又稍停了停,伸手顺势在他肩膀上温柔地轻拍了下后,方彻底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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