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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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根捕捉到有人喏喏喊她名字时,许眠欢正埋头于题海中。
  笔尖一顿,她抬起茫然的眼,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她朝思暮想的一幕。
  当校园暴力参与者的愧疚情态被摘进她的眸,当那一句句迟来的道歉落入她的耳,许眠欢在想什么?
  她在想宋溺言。
  想他这不计后果的手段,想他这不顾一切的疯法,想彻底摆脱他的最优解。
  “许眠欢?”声声道歉迟迟得不到回应,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稚嫩的惭愧,试探着开口,“我们打算放学以后去堵宋溺言,你要一起来吗?”
  在年轻气盛的世界里,“堵”和“打”是一对近义词。
  迟疑和缄默困住了许眠欢,坦白说,她想看他狼狈的模样,却又生怕自己好奇的目光会是他的一管兴奋剂。
  许眠欢提起笔,在作业本上划开一笔鲜红的勾,她盯着这痕笔迹怔神许久,忽然摸不透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她知道漠视才是最狠毒的惩罚。
  可到底也才十七岁,当黄昏的下课铃声响起,许眠欢沮丧地发现,自己似乎做不到彻底无动于衷。
  她最终还是选择偷偷跟上那群宣称要宋溺言好看的干架队伍。
  其实许眠欢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正眼看过宋溺言,她躲在墙后,缓步走近的少年身形一点点在视野里清晰,许眠欢的第一想法是他好像瘦了很多。
  显然,最近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并不好过,这个推断成功让许眠欢心底直暗爽,她忍不住眯着眼睛,去端详他脸上的神情。
  他看上去是坦然的,只是这坦然里又掺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慌张,许眠欢一开始判断他神态里的悔意是装模作样,可她又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浅薄的得意与嚣张,许眠欢自以为她很了解他,可是这一刻她也摸不透他的神情里到底哪一层才是真实的。
  宋溺言惯会伪装,于是不能通过他的举止或者眼睛里的情绪去猜测宋溺言的所想,面对宋溺言,惟一的方法就是直觉。
  许眠欢那时的直觉就是他仍在装。
  她猜对一半,很久过后许眠欢才想明白另一半,他这时的 每一个表情分明像即将被烧死在希冀里的最后信徒,又或者漂浮在空洞念想里的濒亡者,希冀太重,偏执太沉,于是欲望膨胀,只需一线绝望就足以让理智倾颓。
  如果她那时就读懂他最后的清醒在摇摇欲坠,许眠欢会不会逼自己原谅他?
  不会的。
  许眠欢从来不是一个直接的人,从前那不该生的爱意被她咬死在齿关里,时至如今她唯一不会后悔的决定就是恨他。
  而对于宋溺言来说,他最不会后悔的决定就是爱她,他太喜欢她了,所以当他的眼角余光扫到墙后的一尾衣摆,只这一眼,他认出她来,于是顺理成章地,少年拘下满身杀意,将出刃的匕首抵入刀鞘,敛进口袋深处。
  当拳头砸上他白皙的侧颊,他只眨眨睫,脑子里惟一的想法是欢欢会不会重新爱他。
  一定会的。宋溺言痴痴地笑起来,几簇笑痕捧在稍稍肿起的侧颊上,怪诞又癫狂。
  许眠欢藏着的位置背对宋溺言,她没有看见他的这个笑,可她将出拳的同学收回手时脸上不安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许眠欢不解地绞起眉心,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害怕。
  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偷偷换个位置观察时,目光毫无预兆地与好几个同学对上,她眼睁睁注意到那几个同学的脸上顿时飞上毫不掩饰的雀跃与激动,许眠欢头疼地捂上额。
  等到许眠欢将手指从额角挪开,那边的架势已经轰轰烈烈,看来她在偷看这件事给增添了他们莫名的勇气。
  他们挥舞着拳头,用从前对许眠欢的方式惩罚宋溺言,可主人公的心境却全然不同,宋溺言从始至终都没有还手,他垂着眸,稍长的额发掩去他眼底的愉色,没有人看见低着头的少年仍然在笑。
  宋溺言不在乎一切,他躬下脊背,伏倒身躯,也只是为了在许眠欢面前卖一副楚楚可怜的情态,漆黑额发下的一双眉微微挑起,宋溺言想他要不要挤出几滴眼泪来,欢欢会喜欢看他懦弱到流泪的模样吗?
  可惜事与愿违,在他低下身的一瞬间,他与她的目光在黄昏的漫长霞光里相遇,许眠欢成为了第一个看到他唇边笑意的人。
  许眠欢该如何形容对视的那一瞬间,像被腐烂的肉块咬住脚踝,像被囚在没有五官的脸皮上,眼睛、鼻孔和嘴唇排成一队咧出猩红的血,下一秒似乎就会被这些被血淋淋的器官吃掉。
  她惊恐地想,绝对不能被吃掉,于是她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跑,把闹剧和晚霞通通甩到身后。
  原本除了宋溺言之外,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惟一观众的离场,可是宋溺言突然开始反抗。
  他回击的动作很快,只在片刻内就没人能近他的身,倒也不是因为他力气有多大,他的打法并非不要命的莽撞,而是专挑人体最脆弱的部位,这样的手段简直堪称阴险狠毒,如果许眠欢亲眼目睹这一幕,一定会吐槽宋溺言这种人就连打架都不磊落。
  没人能明白宋溺言为什么突然发疯,直到有人循着那常踞桃花眼底的眷恋目光,抵达的是女孩扬起的裙摆。
  那弯裙摆正在一点点失痕。
  宋溺言显然也发现这一点,他直起身,在抬步的前一瞬却被一双多余的手拦住,他烦躁地别过头,对上一双颤抖的眼:
  “你放过她吧,要打就跟我们打。”
  宋溺言嗤笑出声:“滚远点,你们也配?”
  这样毫不掩饰的跋扈显然能激怒更多的好胜心,这句话一出,更多双手挡了过来。
  这是要打第二轮的意思,可宋溺言已经没耐心装,他指节稍动,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清楚他的动作,等大家缓过神,一柄冰凉的刃已经架在最先挡他的那个人脖颈间。
  所有人在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个行事多么任性恣意的疯子。
  没有人敢拿割断的喉咙拦他,只能无奈又懦弱地放他走。
  许眠欢不知道自己逃走以后发生的事情,她只跑了一会就冷静下来,停在原地时很是后悔,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折返的时候,少年清越的嗓音在身后平静地响起:
  “欢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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