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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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妃笑了,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真小呀,要长到花朝那样大都要好几年呢。”因为血液快速流失,她说着说着,声音恹恹没有活力,“主子娘娘,我知道我不成了,我唯独放心不下两个孩子,没了娘,又该如何过活?他们还那样小,主子娘娘……”
  “你宽心就是了,自有我呢。”皇后长长的一叹,“他们是陛下最小的两个孩子,陛下会疼他们的。”
  何妃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又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呓语一般:“母后会照顾你和姐姐的,乖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动静太大,小皇子忽而哭了起来,吓得乳母忙从外面进来奶孩子。何妃则躺在床上,看着小皇子被乳母抱在怀里安抚,也是笑起来:“真是个爱哭的孩子……小名儿就叫楠楠吧,楠儿有泪不轻弹……”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如同烟火一般,绚烂之后了无痕迹。
  季瑶将这样的场景看在眼里,只觉得难受,尚未说话,已然吐了出来,皇后忙让人进来给她整理。季瑶一面被人擦嘴,一面死死的看着何妃的尸体。往日她见过不少死亡,但是只有这一次,她切实感觉到了痛苦,犹如切肤之痛,丝毫不能缓解。
  这深宫之中,尔虞我诈之事那样多,何妃毫无疑问成了斗争之中的牺牲品,就如刘淑妃一样。而她的性子温婉可人,和谁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她现在却死了,这深宫之中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况且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
  季瑶觉得难受至极,护着肚子喘了几声,勉强压下去泪意。殿外的云板声已然响起来,一共四声儿,不时有太监尖细的嗓音传开:“何妃娘娘殁。”
  因季瑶怀有身孕,她很快就被请回了凤仪宫躺下,一躺下近乎一个时辰。裴珏上完朝来接她,见她病恹恹的,心中大骇,忙搂着她问:“谁欺负了你?”
  “没有。”勉强抿出一个笑容来,“我们回家吧。”
  她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生死无常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即便如此,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了,她做不到熟视无睹,更何况这个人前些日子还和自己说笑,现如今只剩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坐在马车上,季瑶伏在裴珏胸口:“何妃死了。”
  “我知道。”知道她目睹了何妃之死,心中怕不好受,孕妇本就容易多想,他摩挲着她的发,“就像我母妃一样。”
  季瑶长长的松了口气:“若是我也遇到那种时候,你答应我定要保孩子,你也要顺利登基,那样我才死得不冤。”说到这里,见裴珏脸都变色了,忙笑道:“我只说如果。”
  “没有这个如果!”裴珏低声呵骂道,“没有你,我要孩子有什么意义?”又紧紧搂着她,“我母妃就是这样死的,我不会让你也这样。何妃也不过是被——”
  刘淑妃的死,一直是裴珏心中最深的伤疤。生日即是母难日,更何况刘淑妃为了将他生下来,付出了性命。季瑶伸手,轻轻抚着他的俊脸,柔声道:“裴珏,你到现在还是认为是母后做的?”
  裴珏静默了几分,他从来没有在季瑶跟前说过自己对皇后的怀疑,如今季瑶这样问,无疑是她都知道了。“你素来冰雪聪明,我瞒你也没有什么意义。”他声音低了几分,其中透露出来满满的恨意,“我母妃死得蹊跷,难产一点征兆也没有,只可能是被人做了手脚。只是若能做手脚,除了就在现场的皇后之外,又有谁?况且她那时膝下无子,必然……”
  “裴珏!”他越说越恨,季瑶朗声打断了他,见他怔忡,握了他的手放在心口,“你听我说,母后的确是有嫌疑,但是我以为不是她。”见他想要反驳,季瑶伸出食指覆在他的唇上,“我知道你认为母后是看你是个皇子,这才一行去母留子的罪行。但你可想过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管是哪个皇子成为太子,来日登基后,她都是母后皇太后,嫡庶有别,圣母皇太后和皇帝再亲,份例也不能越过母后皇太后去,那她为何犯险去对付母妃?若说是争宠,就更没有道理了。瞧瞧父皇如今,他宠郁贵嫔,也宠何妃,可是你瞧他对母后的敬重有半点虚假?就像我们一样。”
  她说到这里,脸庞微微红了:“你爱我,疼惜我,将我放在和你相同的地位上。父皇待母后是一样的,再宠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越不过母后去。宋家已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母后犯不着再去犯险。你明白么?”她说到这里,握着裴珏的手,“况且你明白的,不是母后要靠你,而是你要靠母后。”
  裴珏并没有说话,瞳孔微微颤抖着,看得出在做思想斗争。季瑶并没有说错,不是皇后要靠他,而是他要靠皇后。因为他是养在皇后膝下的,所以皇帝才会在裴璋废了之后飞快的立他为储君。他胜在是皇后教养长大的,虽不是货真价实的嫡子,但也差不离。
  皇帝不是此刻非立太子不可,更不是非立他不可,只是他是最好的人选。没有两宫皇太后并立,皇后来日的太后之位才用不可动摇!
  其实皇帝,是在给皇后肃清以后的道路!
  季瑶倚在他怀里:“裴珏,放下你对母后的偏见可好?她纵有万般不是,总是将你抚养长大,更不说此事事关母妃的死因。咱们总要查清楚的,不能让母妃白死了,也不能因为怀疑而和母后离心不是?”
  裴珏握紧了拳,即便对皇后怀疑了这样多年,但他不能说季瑶说的话没有道理。只是若不是皇后,那么这样的直接利益方……脑中忽又浮出一人的影像来,他眉头狠狠蹙紧,低头怀抱她娇小的身子:“好,咱们一起查清楚,还母妃一个公道。”
  尴尬(一)
  何妃因难产而死,又给皇帝留下了一个小皇子,皇帝悲痛之余,追封何妃为贵妃,极尽哀荣。因何妃是天家妃子,故此她的死也算是国丧,四十九日内举国不能办喜事。又有不少诰命进宫哭灵不提。
  而为着这事被耽搁下来的就是霍柔悠和三公主的婚事了。听闻李云昶给平南侯整治得不轻,那是将通房尽数遣散了,日日献殷勤也没被老泰山认可,现在还在挑灯夜战写切结书呢。而三公主的择婿,因为何妃的去世,也暂时压了下来。
  而三公主这些日子长吁短叹,皇后忙着料理何妃的丧事,兼之还有雪团子和小皇子楠儿需要照料,也无暇顾及到女儿,左思右想,将她打包,送到东宫来了。
  季瑶也临盆在即,坐在院中晒太阳,身边的三公主很是苦恼的模样,也是笑起来:“好端端的,谁惹了嫣然不成?”
  “我不想择婿。”她素来是天真无忧的人,此刻愁眉苦脸,“四嫂,我不想择婿。”
  三公主一直是很乖,更知道自己身为天家公主应该如何,此刻竟然会说出不想择婿,季瑶对此难免狐疑:“凡事总有个缘故,你这样说不愿意择婿,母后若问你你该如何?”
  三公主涨红了脸,忸怩的不肯说话。“我听柔姐儿说,你这些日子老是出城去,你是公主,出城若是遇上了坏人可怎生是好?”
  “才不会有坏人呢,我是去校场!”三公主急吼吼的就嚷了出来,说完后脸又红了,“我、我……”
  校场?季瑶有点懵,三天两头往校场去,校场一群大老爷们,三公主一个弱质女流往那里去做什么?沉吟了片刻:“你对他们其中的一人有意?”见她小脸胀得更红,季瑶有点醉了,“是……褚乐康么?”
  三公主脸色立时白了:“你、你怎么……”
  能不知道么,现在京城外的校场只有褚乐康带的兵士在上面操练,而三公主身为皇女,天潢贵胄的身份,难道能接触到普通的兵士?况且……上次褚乐康在围场和李云昶将发狂的猛虎击杀这事,估计让三公主少女心泛滥了。
  “你若是喜欢他,也大可以在择婿之时选他。”季瑶很努力的组织自己的语言,她现在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半会儿不想对此发表太多的意见,只鼓励三公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现在她内心深处好比千万匹羊驼呼啸而过,还有一匹转过头来对自己说:你的前男友变成小姑子的心上人了哦嚯嚯嚯嚯。
  季瑶真是心累得可以,转念又想到了裴珏。那可是醋王之王,这跟谪仙一样的太子殿下,实际上是个惯好捻酸吃醋的人啊。想想往日他因为吃醋就翻自己闺房,想想也是好笑至极。
  那些事,都好像只是昨天发生的一样。现如今,她已经为裴珏怀有孩子,孩子再过不久就要出世了。
  季瑶心中一片温暖,轻轻抚了抚肚子:“嫣然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三公主戚戚的点头:“我是天家的公主,只要选他,他只能听从,否则就是抗旨不尊。只是我瞧着嫂子和哥哥的感情,心里很是羡慕,只盼着能像你们一样。若只要我和驸马恪守君臣之礼,还不如不嫁了。”
  她的语速愈发的慢了下来,看得出内心十分忐忑。想想褚乐康的为人,那的确是个佳公子,偏偏又是个武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度结合在一起的时候,的确能对女孩子造成不小的冲击,况且他举手投足间自有自己的气度,并非别人朝夕之间能够模仿出来的。
  看着三公主胀红的脸,季瑶约莫是明白那种心情的。古代人不同于三十一世纪,在三十一世纪,喜欢直接说出来就行了,但古代却是强调含蓄,女孩子如果自己说出心意,那就是不尊重。这种对于女人生理以及心理上的限制,原本就是不公平的,但季瑶不是圣人,没有办法将这古代对于女人的剥削和束缚解开来。
  “或许……你该问问他。”季瑶沉吟片刻,还是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你问问他,你心中好过一些,也是足够尊重他的。”
  三公主瞪大了眼睛:“我问他?我怎能去……”
  “那你就不要想这些。”季瑶拔高了声音,“你就堂堂正正去选择你的驸马,你喜欢他,你就选他,不必想他是否会跟你心心相印。况且即便心心相印又如何?你是公主,依着咱们大楚的规矩,驸马每日是要向公主行礼问安的,即便是心心相印,你就能不受这个礼了?”
  没想到季瑶会说这话,三公主委屈得很,咬着下唇迟迟不语。她心里是羡慕裴珏和季瑶的,自家四哥看来冷面且冷心冷肺,但对季瑶却是恨不能含在嘴里。那种被人疼爱的滋味,相信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抗拒。但是她是公主,帝后宠爱她可以为她凤台择婿,正因为这样,驸马会敬她畏她,只是不会爱她。
  两相权衡,三公主还是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心悦的男人心中有没有自己,握了握拳:“那样会不会觉得我不尊重?”
  季瑶慢条斯理的看了她一眼:“你对自己瞧上的男人那样没有信心的话,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若他因此认定你不尊重,你即便是和他成亲,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
  “好。”三公主腾地站起来,“嫂子陪我去吧,我去问他,要他当着面回答我。若他不愿意,我就不再想了。”
  *
  马车晃悠悠到了京城外的校场,离得尚远,季瑶就听见其中传来阵阵喊声,气势直冲云霄。离得尚远,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被这声音感染到了,踢了季瑶一脚。季瑶笑道:“你侄儿又踢我,怕真是个男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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