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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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西,你饿吗?”瑞叶蹲在她身边,一边为她脱下大衣,一边小心询问。
  他太想用这样讨好的方式表达思念,却不知道长途颠簸后,她最需要的是安眠。不过如此殷勤的模样,倒让露西难得想要体谅一下,权当作是他这次出力的报酬。
  见露西点头,瑞叶拿着食材进了后厨。尤恩亲自给她挑选的住房肯定不会简陋,但也比不上王宫中的条件。
  瑞叶选择做自己较为擅长的肉汤。这还是当初母亲在世时教他的,据说是她家乡独有的秘方,比宫中厨师做出来的还要鲜美,说白了就是调料的种类和用量的把控。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他接触到的常是处理好的食材,如今没有专门叮嘱过佣人,便只能自己加工。
  瑞叶使用厨具十分生疏,总是不小心就会切到自己的手。为了不让人血影响味道,他总是要包扎好再继续处理。等到肉汤炖好,居然不知不觉花了正常人两倍的时间。
  瑞叶端着汤来到露西的房间,果然,少女已经合上了双眸。他本不想打扰她,可露西在他推门之时便醒来了。她伸手接过肉汤,品尝过后真心地赞叹道,“很好喝。”
  没有过多香料的气息,与肉汤自然而然地混合在一起,让她想起了百年前作为贵族时所享用的食物。
  瑞叶所有的疲劳都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抚平了。他就像准备了半晌饭食的妇女,因丈夫的满意而感到甜蜜,那是王宫里的荣华富贵所不能带来的。在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能和少女一直在这间小屋子住下去。抛弃王室虚无的名头,像佣人一样帮她打理平凡的生活,就像当初她服侍自己一样。
  只要她说她累了,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劳苦和伤痕后。
  可直到露西喝完汤,靠在床上闭眸,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倾诉的念头。瑞叶再一次意识到,她不会疲倦,不会驻足。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遇到什么人。
  但是她无疑是信任他的。或许这点信任在世间寻常的挚友与亲人面前是浅薄的,但无疑也比她交付给其他人的要深厚得多。
  如果他谨慎一点,就算在汤里下了药,她可能也不会察觉。
  一个阴暗的念头在心底疯狂滋长。他好想毁掉她的身体,她的资质,她的前途。失去所有行动力,只能弱不禁风地躺在他身边。
  一声鸟叫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妄想。瑞叶回过神,看到那只可怜兮兮的鸟儿正努力地挤进门缝。因为失去了伴侣,它变得更为亲昵主人,分开久了便充满不安。
  “嘘——”瑞叶连忙用手包住它,走到门外好生安抚。窄小的走廊里,呼噜声,鸟叫声,和他的轻声细语混合在一起,安静又喧闹。
  这只小鸟要怎么办呢?他以后又要怎么办呢?
  瑞叶的手心不知何时沾满了虚汗,为自己方才惊人的想法而后怕。像他们这样敏感矫情的生物,离开了心爱的人要怎么生活呢?
  “殿下。”携着热气与药草味的拥抱从身后袭来。露西靠着他瘦弱的背,轻声询问,“您不休息吗?”
  毫无防备的瑞叶小声惊呼了一下,心虚地不敢去看少女的脸,“我、我还不困。”
  露西没有揭穿他的谎言,看向那只低鸣的小鸟,“这孩子似乎很悲伤?”
  “它的伴侣去世了……”
  “因为我吗?”
  见瑞叶默认,露西一脸惋惜,“我很抱歉。”她试图去轻抚小鸟的短喙,不料鸟儿竟将她视作仇人般用力啄了一口。原本咬破的指尖再次开裂,几滴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瑞叶呵斥了一声,露西却制止了,“它对我有所不满是正常的。”
  “那,把它放飞?”瑞叶观察着她的脸色提议。
  “不。这些鸟类十分专情,如果我们没有帮它报仇,那它很可能转而记恨我们。”
  “报仇?”
  “把沃维拉的头颅提到它的面前,让它啄食尸体。”
  宛如秃鹫食腐。想象着这样血腥的画面,瑞叶的脸色有些苍白。露西神情中的怜悯也冷却下来,转变为淡淡的厌烦。她好不容易从公爵家离开,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只鸟儿的心情就再次回到虎穴,更别提杀了公爵后要付出的代价了。
  “有别的办法吗?”瑞叶问道。
  “让它解脱就行。”
  剥落的羽毛,流动的血液,仿佛要划破夜空般的凄厉鸣叫,全都化作了锅中沸腾的汤汁。
  露西抿了一口,偏头问道,“要尝尝吗?”
  瑞叶摇头,从方才就一直秉持着沉默。
  “殿下,您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露西放下瓷碗问道。
  瑞叶微微抬头,语调压抑,“……我不知道。”他尽力组织着语言,“我觉得,利用了鸟儿杀掉它没什么,因为只是一只鸟。但是,我以为,它起码应该是被安葬的……”而不是被当作肉鸟,就连尸体的价值都要压榨干净。
  露西又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这才反问,“埋在地里腐烂,和吃到肚子里消化,这两个结果对鸟儿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在露西干脆利落地扭断它的脖颈时,它的生命就已然结束。露西从来就无法理解尊敬尸体的想法,哪怕是生父去世后被葬在园地,她也会疑惑这有什么意义。
  他们说是为了慰藉死者的亡魂,可她只看见葬礼上哭哭啼啼的人大肆宣扬自己的善心。也许是她太过阴暗,从来只会看见负面的事物。但那又怎样呢,如果保持着这颗阴暗的心就能规避许多麻烦,那么她愿意成为世人口中的恶。
  “你觉得我残忍吗,瑞叶?”露西掰过瑞叶的下巴,迫他直视着自己,再次问道。
  就像她所能给予的那点信任一样,她也最后给予他一点善意。她给了他不同于鸟儿的自由和选择的权利:离开她,或是继续待在她身边,为她所用。
  “也许,是这样。”瑞叶嗫嚅着回应。
  露西看了他两眼,转身欲要走远。在她刚踏出步伐时,衣袖却被轻轻扯住了。瑞叶伏在她肩膀上,小声重复,“我可以学。露西,教教我,教我怎么站在你身边。”
  露西的眼角因为笑容而软化下来,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好,我教你。”
  她不再隐瞒,向瑞叶讲述了屋内老人与自己真正的关系,只隐瞒了重生一事,称自己是无家可归的旅者。旅者并不是一个好的身份,如果没有亲族照拂,便等同于摸爬滚打的流浪汉。为数不多的好处是,这个身份成为了露西见多识广的理由,也让她无需再为自己的身世创造证明。
  “那,我们还要照顾她吗?”瑞叶看了眼半掩的门。刚才杀鸟的动静应该吵醒了老妪,她不再打呼,只偶尔从门缝里透出几声难忍的叫唤。
  “处理掉。”露西微笑着说道,好像仅是要捏死一只蚂蚁,“我来仿造遗书,你来动手。”
  说完,她便找来纸、笔,以及上吊用的粗麻绳。瑞叶捏着粗糙的麻绳,半晌没有动作。直到沙沙的书写声停止,露西写完了遗书,他还维持着原先的坐姿。
  “不要怕。”露西亲昵地将掌心贴上他的手腕,“我会教你的。”
  为了不让邻居听见挣扎声,露西往鸟汤里加了迷药喂给老妪。确保她再次睡着后,瑞叶将麻绳套在她脖子上。他深呼吸几下,在露西的鼓励中猛地收紧绳子。
  尖利嘶哑的吼叫声从喉咙缝隙里溢出,老妪扑腾着,求生欲下爆发的力量差点将瑞叶撂倒。可惜即使治疗大半,被胀气侵害过的身体依旧无法与年轻人抗衡。露西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她的身体,瑞叶则慌忙地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老妪的眼睛死死盯着瑞叶,似乎不敢相信这几日精心照顾自己的清秀男孩,竟会在此刻痛下杀手。她的目光偏移稍许,望见压着她身体的露西,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她起初痛心于儿子的死,在白天恢复清醒后,便会拉着佣人愤恨地说着露西的罪行。可佣人只当她胡言乱语,反复几次后就表现出了厌烦。真的假的又如何呢,她只是一个佣人,不是一个明辨是非、伸张正义的骑士。卑微如她,只需要恭恭敬敬地拿好每月的高额薪水,而不是卷入贵人们的尔虞我诈。
  老妪渐渐不得不接受事实。她残害了那么多女孩,早已锻炼一颗铁石心肠,慢慢接受了儿子的死亡。就这样吧,她想,比起那些因为违法生意而被逮捕处死的同行,她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太糟糕。她享受着奥蒙德所没有的食物和服务,身体也在慢慢好转,兴许不多时就能逍遥快活了。
  当清秀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她没忍住把他当作儿子拥抱了一下。?儿呀,儿呀。母亲对不起你,不能给你报仇了。就让母亲平平安安度过最后几年吧,死后再陪着你一块儿掉到背面去。?她哭着说道,而少年只是不知所措地任由她抱着。
  而现在,少年端药的手握上了麻绳。她这才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在把柔弱美丽的女孩买回妓院时,又或者再早些,当她第一次把毫无防备的小女孩囚禁在地下室后,她就注定要偿还罪孽。没有人能逃离主神定下的法则。
  老妪死了。
  她被自己的孙女发现上吊自杀,桌上留了一封遗书,表示自己不想再拖累孙女,也不想再承受瘴气带来的痛苦。
  女孩攥着遗书,蹲在喷泉旁哭了许久。早起的卖花女看到了,关切地送了她一束最漂亮的花。懒洋洋的吟游诗人路过,即兴发挥为她的祖母作了一首安魂曲。她悲情的故事成为了居民们饭后闲谈的话题之一,赢得了不少或是真心或是跟风的叹息。
  大概不久之后,人们又要忘记她的事。而这背后的真相,也自然没人会去探究。
  “那个佣人不用管吗?”返校前,瑞叶问道。
  虽然仍有不安,但他已经能自发思考是否要杀死一个人了。露西欣慰地看着他,解释道,“不用。有些人的神态和身份注定了不会成为障碍,留下的痕迹多了反而会有弊端。”
  嫩绿的新芽从枝桠中探出。在明媚而微凉的初春里,他们带着只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回到了圣斐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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