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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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呢?”
  昌东说:“按史书记载,玉门关应该是在这附近,但一直没人找到过。1907年,有个冒险家兼考古贼斯坦因,在这里附近挖到很多汉简,于是判定这个小方盘城就是玉门关。”
  “但这里确实太小了,所以有些人坚持认为,真正的玉门关还没有被找到。”
  叶流西说:“这不大可能吧?”
  毕竟玉门关不是位于无人区,关城规模也不会小,以今时今日的科技发展水平和考古开发力度,深埋沙漠的楼兰古城、精绝古城可都已经露了天日了,你玉门关的位置,还是在敦煌附近呢。
  昌东说:“没什么不可能的,要么还在深埋……更浪漫点的说法,是风化了。”
  “风化?”
  “是啊,这里条件贫瘠,不像内地修城筑墙可以烧青砖、采石,当初筑城都是就地取材,用芦苇、黄土、红柳枝、砂砾夯筑,西北风沙大,风吹石头满地滚,蚀平了也不稀奇。”
  叶流西仰头看眼前的关城遗址:“一整座关城都风蚀掉了,那是真的找不到了。”
  昌东接口说:“那也不一定,关城会消失,但沙子还在,距离敦煌最近的,是库姆塔格沙漠,也许玉门关已经被风蚀成了沙漠里一座平缓的沙丘,又也许,某一次突如其来的巨大沙暴,被风卷上天的,就是整个关城。”
  他不再说话。
  不远处,肥唐不耐烦地冲他们嚷嚷:“东哥,可以走了吧,你们看再久也看不回本的……”
  叶流西转身往回走,经过昌东身边时,她回望玉门关,说了句:“如果整个关城的沙都被卷上了天,你说,会不会在沙暴中,重新集结成城呢?那样的话,也是挺……”
  她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是恐怖、浪漫,还是壮观呢?
  昌东垂在身侧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第13章 玉门
  玉门关这么一耽误,到雅丹魔鬼城,已经是午后。
  这里游人更多,但自驾车不能进,游客必须买票乘坐景区专线大巴。很多明显也是玩穿越的越野车,都被拦在了停车场。
  昌东进票口办手续,肥唐在停车场溜达,顺便自拍,想发朋友圈吧,磨皮太假,不磨皮又太糙,正举棋不定,有几个自驾司机从身边经过,嘴里骂骂咧咧。
  “就算自驾车能进景点,也禁止偏离景区公路,从魔鬼城进罗布泊更不可能了,说是规定,想进的话,去森林资源管理局办证。”
  “靠,沙漠的事,森林局搀和毛啊?就真没别的办法了?那我这趟不是白来了?”
  “听说有进去的车,趁天不亮、工作人员没上班的时候,摸黑开进雅丹,躲过去了。但这种我跟你说,抓到了就完蛋了……”
  肥唐拔腿就往回跑,找着叶流西,添油加醋重复了一遍,兴奋得满脸通红:“西姐,这下麻烦了,我们进不去了。”
  叶流西倒不着急,以昌东带线的经验,要是这些都考虑不到,也真别出来混了。
  她纳闷的是肥唐:“我怎么觉得,你看到自己人倒霉,就特开心呢?”
  昌东要挨打他也兴奋,车队有麻烦了他也兴奋,就跟事情对他没影响似的。
  正说着,昌东回来了,招呼两人:“走吧,妥了。”
  肥唐不敢相信:“开车进?然后从魔鬼城去罗布泊?”
  “是啊。”
  “牛逼!”肥唐又兴奋了,伸手指不远处那帮聚众讨论的越野车司机,“他们都进不了,东哥,我们是不是有关系啊?”
  昌东说:“……我们有证,不过严格说,除了经过批准的科考,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能进罗布泊……”
  肥唐屏住呼吸——
  “实在想进,去乌市的保护区管理局报批,手续我也都走过了,开车吧。”
  昌东办事还真是挺让人省心的,叶流西觉得自己眼光不错。
  ——
  景区公路修得挺好,车上高处,能俯瞰到黑色的柏油路面在磅礴的土黄色雅丹群间蜿蜒。
  专线大巴都定点停,每停一处,就放下大群叽叽喳喳的拍照游客,肥唐没来过,看到英雄门想停,看到狮身人面像想合影,但昌东似乎没那意思,每次都是车速不减,呼啸而过。
  肥唐死心了,昌东反而停车,在孔雀开屏附近,没下公路,只是倚着车身远远看了会,又重新上路。
  肥唐有点不乐意,鼓捣了一下车里的手台,去找叶流西抱怨。
  兹兹的无线音过后,那头传来叶流西懒洋洋的声音:“讲。”
  肥唐说:“西姐,我东哥这不是专制吗?不让我们玩,自己想停就停,要知道车队都是跟头车的,他走我也得走,他停我就得停……也不说听一下大家的意见!”
  忽然想起黑色山茶那次,昌东也是一意孤行要在鹅头沙坡子扎营:“他这是惯犯了!”
  叶流西说:“你做人体谅点吧,连我都看得出来,他走的线跟上回是一样的——他不得睹物思人啊?不得喝点酒醉个两三次啊?不得干嚎两声流点眼泪啊,现在没准在车里哭呢,你还在这计较有的没的。”
  肥唐想说什么,手台里传来昌东平静的声音:“叶流西,我听见了。”
  靠,昌东调的手台,居然是三车联通的!肥唐刹那间噤若寒蝉。
  叶流西的声音传来:“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敢说也不怕你听到。”
  然后,手台就沉默了。
  再一次有动静时,已经远离公路,深入三垄沙荒漠腹地,昌东说:“两位,我下车睹物思人一下。”
  ——
  天色有点晚了,风大,对比前头碾过的戈壁路,这里浮沙变多,已经有了点沙漠的感觉——肥唐一开车门,肉眼都能看到沙粒在脚边急飘,赶紧又缩回去了。
  叶流西下车透气,脚下松软,停车的地方是风口,沙子被刮离地面,雾流一样低空飘旋,像急绕的游蛇,她慢走了两步,沙子猛打她的膝盖小腿,痒得发疼。
  昌东在不远处看到,大声说了句:“急走流沙慢走水,没听过吗?”
  这是要……加快速度?
  叶流西急走两步,果然不那么疼了,而且还挺新奇,腿正面受阻力,像涉水过浪,就是不能停,一停下两条腿就成了靶子——她预计走个小绕圈就回车,谁知经过昌东附近时,他扔了件自己的外套过来:“把腿裹上吧。”
  看情形,是有话要跟她说,叶流西接过了裹上腿,这一罩,腿上暖和厚实了不少,沙子打过来也不疼,密密砸在空幅上的细声像下雨,她还挺爱听的。
  她瞥了一眼昌东的腿,他没裹,就那么站着,大概男人皮厚吧。
  叶流西问他:“在这思什么呢?”
  停在“孔雀开屏”她理解,孔央姓孔,但这种沙打的风口,有什么乐趣吗?
  昌东问她:“看过《西游记》吗?”
  说着抬手指前方:“这就是流沙河。”
  叶流西说:“遗址啊?水干了?”
  昌东摇头:“这里已经进罗布泊的东缘了,马上要过百里长的流沙带,风大的时候,黄沙飘滚,像急流水。吴承恩写《西游记》,说流沙河是滔滔大河——他是没来过这里,来过了就知道,流沙河,其实真是流沙成河。”
  晋代高僧法显从这里经过时,记述说“从敦煌沙河,行十七日……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昌东觉得,那些死人枯骨,都是渡不了河的遇难者。
  他提醒叶流西:“待会前轮减压,后轮放气,起步就换档,如果觉得车身变沉,那就是有陷车危险,马上降档,油门假松,紧接着再踩,听明白了吗?我怕你那车过不了河。”
  叶流西消化了一会儿:“……咱们这一段能换车开吗?”
  ——
  为了把叶流西的车开出流沙带,昌东真是出了满手心的汗,这跟他设想不太一致:设想里,她的车是累赘,越早瘫痪越好,剩两辆越野上路,还方便调度。
  但现在,她的车要是陷进沙河,损的就是他的面子了。
  出了流沙带,车换回来,没捞到一声谢,叶流西发自肺腑地说:“你的车真好开。”
  是,我的车真好开,然后被你给开了。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行程相对顺利,戈壁滩上杂乱的车辙印都朝着一个方向——其克山口金矿区。
  这里有一些大矿,几十吨重的卡车轰隆轰隆地来回运矿,也零星散落着几个私人矿场,条件简陋,支起敞风的大帐篷就算是标明位置,帐篷下头架大锅,用来做饭,烟火熏人,连过几个,里头烧的都是同样的胡萝卜羊油汤。
  昌东带他们绕到一家门口,帐篷口支了块纸箱皮,上头用红漆写“旅you接待”。
  他下车敲开叶流西的车窗:“你们晚上就住这里。”
  “‘你们’?你呢?”
  “我去鹅头沙坡子。”
  哦,理解。
  “怎么找你?”
  “我带一部卫星电话,有事就通话。”
  “万一电话不通,哪个方向能找到你?”
  昌东指了个方向:“不刮风的话,可以认我车辙印,我的车是全地形大轮胎,胎纹好认。”
  叶流西做了个“你请自便”的手势。
  ——
  这家“旅you接待”的接待能力,就像招牌一样坦荡。
  饭食是馒头和羊汤,羊汤太膻,脏沫都浮在汤面上,叶流西吃不下,自己拆了袋榨菜,又吃回老一套。
  住宿是干涸的河床空地,自己扎营,扎个帐篷五块钱,车停过去也五块钱。
  简直无本收利。
  但居然真有生意,叶流西车开过去的时候,河床边已经扎了四五个小帐篷,还拉了一面旗,写着什么开拓者俱乐部,进进出出的人都穿冲锋衣,个个兴奋莫名。
  叶流西判断应该大部分都是新手,新手才看什么都新奇。
  果然,一群人精力无穷,入夜之后在营地中央生了篝火,小音箱助阵,嘶哑着嗓子吼出内心的呐喊——
  “我要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
  叶流西本来打算早点睡觉,被吵得睡不着,皱着眉头准备出去撒泼,隔着窗子一看,肥唐也在其中,笑得含情脉脉,左右都是适龄女子。
  爱情的根苗真是茁壮,条件再艰苦都想发芽,叶流西想了想,还是算了。
  好不容易捱到歌会散了,领队又作妖,说:“来,大家往中间坐,我们捋一下接下来的路线,明天呢,我们会过野骆驼保护区、自流井、拜祭彭公……”
  有人打断他:“路线上不是还标了鹅头沙坡子吗?不去吗?”
  叶流西竖起耳朵。
  “路线是老的,那个地方,现在我们已经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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