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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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意识看向戚言——遇见不会的问题就找戚言,已经成了宋斐根深蒂固的一条认知。
  戚同学原本只想垂着眸子当一名称职的围听群众,但当耳边宋斐的声音忽然沉默,他就知道,该来的总要来。
  迟疑地抬起上眼皮,果不其然,一双渴望真理的眼睛。
  从前的戚言很享受被这样凝望,因为他总是能够对答如流,甚至侃侃而谈。宋斐能提的问题无外乎学习、生活、人生、理想,青葱岁月嘛,谁也不会谈着谈着恋爱忽然问,哎,你知道电视的工作原理不?
  “咳,”戚言清了清嗓子,半猜半蒙地分析道,“电视塔发的信号类似于无线信号吧,用天线接收的那种?但现在都是有线电视了,我感觉应该不是biubiubiu咻咻咻那么简单。”
  宋斐若有所思,觉得戚言说得似乎有理。
  虽然话是对着宋斐答的,但明显反驳的是乔司奇,后者不乐意了:“你的意思是现在电视塔都没用了?纯观光?”
  宋斐本来就没全部想通呢,被乔司奇这么一带,又觉得乔司奇提的疑问也对,继而再次看向戚言。
  戚同学再编不下去了,无奈摊手,坦诚相告:“我只是个学生物的。”
  宋斐愣了下,继而黑线:“那你直接说不知道不就行了!”
  戚言灰溜溜垂下头,无言以对。
  今时不同往日。他还是他,宋斐却已经不是那个宋斐,世界也不再是那个世界了——曾经装过的逼,慢慢还吧。
  “谁说电视塔纯观光了,”一直听着的林娣蕾总算找到了自己能插上嘴的地方。说实话,虽然学的播音主持,但涉及到电视信号传播什么的,其实是通讯工程范畴,她也一知半解,不过说到电视塔的作用,她总还是知道大概的,“电视塔之所以修得那么高,就是因为要接收和发射信号。早期,还没有有线电视的时候,老式电视机都带天线,就是为了接受电视塔发射的模拟信号。”
  乔司奇还是不解:“你也说了,是早期,现在家家户户有线电视,谁还用天线,那个信号不就没用了吗?”
  林娣蕾缓口气,耐心解释:“总还有没通有线电视的地方,像偏远山区什么的,所以现阶段还要保持一定数量的模拟信号发射。而且电视塔也不光发射电视信号,你要是仔细去看过,一般都叫广播电视塔,除了发射电视信号,也发广播信……”林娣蕾忽然惊住,错愕的表情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原本抱着学习心态认真听讲的战友们都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宋斐连忙问:“怎、怎么了?”
  林娣蕾回过神,顾不上解释,火急火燎道:“快,快把手机都拿出来!”
  战友们不明所以,但看林娣蕾如此着急,哪敢不从,立刻掏口袋翻兜,没几秒工夫,五部手机都上贡似的献到了她面前,加上她自己手里的,一共俩苹果,一个三星,一个华为,一个小米,一个oppo。
  戚言和乔司奇不动声色,静静围观,实则心里已默默为林娣蕾和李璟煜两位同学的水果机敬了一碗上路酒——虽然他俩体贴地把各自充电器传给了后一辈水果党,但根据战斗经验,这俩机英勇就义也是迟早的事。
  林娣蕾看着瞬间就堆满眼前的手机,哭笑不得:“谁让你们给我了,我又解不开锁屏。我是让你们都拿出来自己都找找看,有没有内置收音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宋斐简直想抽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收不到电视,收广播啊!
  印象中手机应该都是有的吧。宋斐打开系统工具文件夹——事实上这个文件夹相当于他的杂物室,所有手机内置卸不掉又用不上的鸡肋程序,都会被他拖到这里——翻找半天,录音机倒看见一个,但独独没有收音机字样的图标。
  其他小伙伴也大同小异,先是兴奋,再然后迷茫,最后失望。
  唯独王轻远的小米有一个fm电台,但细一看,是那种走流量收听的网络电台,名字挺有迷惑性,本质上还是依托网络信号,和靠接收无线电波段收听的收音机是两码事。
  “不可能啊,”罗庚不死心地又翻来覆去找了几遍,理智上明白是真的没有,但情感上无法接收,“我爸天天用手机听广播,怎么到我这儿就没有了,手机也有代沟啊?!”
  小伙伴们没办法解释,因为他们也迷茫。
  每个人都觉得手机里该有收音机的,但真的,它就是不见了。
  只有乔司奇,努力回溯自己的手机之旅,似乎寻到一些端倪:“可能还真是更新换代了。我第一个手机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爸给我买的,那时候还翻盖呢,就能听收音机,我总偷着听。后来上初一换了智能机,也有收音机。都是需要插耳机才能听的,我记得特别清楚,但高中再换的手机就没印象了,好像也有,但我再一次没用过,那时候手机能干的事情太多了,没谁专门去听广播了,再到大学,换水果,天天微信微博各种app,更没关注了。”
  肯定不会是所有品牌所有型号手机都被阉割掉了内置收音机的模块功能,但若以武生1班的手机作为抽样调查的样本,那这绝对已经是大势所趋。然而若不是林娣蕾提起,他们居然都想不起还有这样的东西——时代发展得太快了,以至于大家一直向前追赶着新事物,根本意识不到,哪些东西正在悄悄变化,甚至不见。
  就像之前讨论的电视,你很自然地使用它,很自然地接受它打开就有节目,可若仔细去想,其实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天线变成了有线,从没机顶盒变成了有机顶盒,从单机变成联网,从给你什么看什么发展成了你想看什么选什么,甚至开始能够安装app。
  这变化是如此巨大,背后的技术变革可能是天翻地覆的,但落到生活里,就成了一阵轻风。新旧技术的交替对于大多数用户来讲,都是一场润物细无声的过程,就像很少有人能够精确记起第一次使用qq的时间,第一次下载微信的时间,抑或第一次安装支付宝的时间。等回过神,它们已稀松平常。
  咚。
  熟悉的萝卜叩窗声再度响起。
  尚未从雪花电视的打击中恢复又被收音机消亡二次重击的小伙伴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咚咚咚。
  萝卜很着急,又一连撞了三下。
  宋斐走到地铺旁边,从压着铺角的背包里摸出手电筒,随后走到窗前,撩开百叶窗啪地打亮——窗外空空如也,除了一个绑着字条的萝卜。
  看样子没了歌声吸引,丧尸应该是又回到大厅避寒了。
  关掉手电筒,宋斐飞快打开窗户取下字条,待窗户锁好,就地阅读。
  仍是之前的娟秀小字,莫名地,宋斐就感觉是黄默手笔。
  “他们要干嘛?不会越骂越气真要下来打群架吧?”周一律问得有些紧张。
  乔司奇乐:“你不是说如果他们要揍你就让他们揍嘛,估计他们听见了你的真心,本来不想下来也感动得非要下来了。”
  周一律黑线,刚想再说什么,被看完字条的宋斐打断——
  “他们说有事想下来和我们面谈。”
  小伙伴们意外,此时已下半夜,理论上讲不是特别合适的作客时间。
  “怎么说,”宋斐询问大家的意见,“让他们下来吗?”
  大家彼此看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配合是一码事,面对面又是一码事,虽然这样想有点小人,但楼上的粮食储备量肯定不能跟楼下比,引狼入室的事情他们做一次,就能阴影一辈子。
  “你确定他们只有六个人?”罗庚抬头望着宋斐问。
  宋斐立刻点头:“嗯。”
  林娣蕾也说:“我作证,就六个。”
  “那就让他们下来吧,”罗庚看向小伙伴们,口吻里带着商量,“八对六,我们未必吃亏。”
  大家考虑片刻——
  “行。”
  绑萝卜可以用塑料袋绳,但真往下爬,就和宋斐林娣蕾之前下来一样,只能拿衣服系了。好在2班最后只下来四个同学,故而全都衣衫整齐。楼上驻守的二位应该是已经别扒得不剩啥了,所以第四个人刚落地,衣服绳就被唰地抽了回去。
  宋斐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接进来,这四位客人分别是——赵鹤、何之问、黄默和冯起白。
  随着戚言关窗,落锁,一层后厨的同学增加到了十二位。
  赵鹤四人站在窗户旁边,仍是跳进来之后所站的地界,几乎没移动半步,显而易见的紧绷。
  1班八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二十四目相对,一时静得尴尬。
  宋斐两边都熟,见状只能挺身而出,隔着三米远,冲着一看就是领头大哥的赵鹤同学问:“朋友or豺狼?”
  赵鹤被问得一脸懵逼。
  何之问和冯起白也有听没懂。
  黄默莞尔,笑意让她只能算得上清秀的五官莫名动人:“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宋斐咧开嘴:“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何之问和冯起白听出这是《我的祖国》了,互相看一眼,忽然一人一边钳制住赵鹤的胳膊。
  一样听明白了的赵同学咬牙艰难道:“放心吧,我忍得住。”
  但是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这么拉仇恨的人啊!!!
  经过这么特别的开场,气氛倒活泛起来了。虽然仍不免互相戒备,但这种戒备更像是病毒危机状态下的生存本能,与恶意是两码事。
  没有恶意,便可以和平相处。
  当然能不能产生深厚友谊,要交给时间。
  四个人被邀请到地铺就坐,稍微看一眼环境,2班同学就明白,这属于上宾待遇。
  原本随意在各处坐的八个小伙伴,也拾起自己手机,围了过来。一时地铺上有些拥挤,又有些温暖,十二个人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倒分不出一班二班了。
  “你们都拿着手机干嘛?”冯起白奇怪地环顾一圈,发现好几个人都攥着手机,“不是断网了吗?这大半夜的,玩单机游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伤心事又被勾起,宋斐一声叹息:“别提了,好不容易灵光乍现,想起来广播了,居然没一个手机有。”
  “我们有。”冯起白忽然道。
  八个小伙伴一起瞪大眼睛:“啊?”
  “但是没用。”何之问接口,同时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华为,解锁屏幕,两下,点开收音机,插上耳机,末了把白色耳线递给宋斐。
  这厢宋斐接过耳机塞进耳朵,那厢罗庚独望自家华为,无语凝噎——都他妈是支持国货,怎么人家一买就能选中带收音机的机型呢!
  滋滋。
  啦啦。
  滋啦啦。
  努力坚持了两分钟,宋斐终于确定,耳机里没一点人类语言。哪怕是西班牙语阿拉伯话也行啊!
  但他不死心:“全是电流音,要不你再调个台试试?”
  何之问举起手机,把屏幕亮给他看,无奈道:“我一直在调台。刚出事的时候不是响过校园广播吗,那时候我就想到用手机收音机了,但是没用的。手机内置收音机基本上都是fm调频,这种属于超短波段,直线传播,传播距离很有限,这种波段只能收听本地节目。”
  “不对啊,”罗庚再次想起被自家老爹广播摧残的岁月,“我爸一天到晚听的都是fm几点几,也有非把耳机塞给我,逼着我也听,我记得有新闻联播啊。”
  何之问:“那是本地广电中心收到信号后进行的二次转制,再通过fm调频播到附近地区。”
  宋斐似乎明白了:“现在fm里搜不到任何台,电视也没信号,那就是说……我们这个城市的广播、电视系统都已经没办法正常运转了?”
  “甚至可能是全省。”何之问推了一下眼镜,用词是理工男特有的严谨,“fm调频的传播距离虽然短,但也未必一定局限在一个城市,很多时候也能搜到周边城市的台,所以……”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大家都明白。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但在接二连三的失望之后,再失望一次,也没什么。起码不用再抓心挠肝地懊恼为何没买一个带内置收音机的手机了,还顺道涨了学问。
  “何同学,你不是物理系的吗,怎么对无线电这么门儿清?”
  何之问腼腆一笑:“嘿嘿,业余爱好。”
  本就胖胖的脸这一笑更憨态可掬了。
  宋斐一边感慨活到老学到老啊,一边想深度消化一下对方关于收音机频道的科普,但在重新捋一遍之前对话后,发现了问题:“等等,你说通过fm调频听见的央视新闻是经过了本地广电中心的二次转制,那本地广电又是怎么收到这些信号的?总不能也是调频吧,咱们大好河山幅员辽阔,那得一段一段接力多少回?”
  “这就是我们来找你们的原因。”话赶话说到这里,何之问也觉得挺神奇,原本还担心不知从哪里讲起,这可好,遇上一班勤学好问的校友,倒省事了,水到渠成,“如果,我是说如果,国家真的没有放弃给我们这些幸存者传递信息,那么最有效的渠道就两个,一个是无线电波,而且必须是传输距离最远的sw,短波;再一个就是卫星电视信号,由依然在运转的地面信号发射基站,把信号发射到通讯卫星上,然后卫星再把信号传回地面。这两种都是不需要通过任何中转,直接就能接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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