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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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怀信依言下了楼,这良辰馆便在快活林的中心一块儿,正是晚间热闹,外头街道上均能听见女史们如银铃般的笑声,大小的瓦舍勾栏红灯高挂,望上一眼,好像连鼻尖儿前就有股子甜腻腻的香气。
  汴梁岸边砌着高高的台子,来往行人偶尔走步累了,便坐着谢谢腿脚,赵怀信跟在楼中小姑娘身后徐徐前行,只见岸边悠闲站着位公子,身后白马一今儿拿嘴喷他的脑袋。
  赵怀信十分意外的挑了眉:“沈兄?”
  沈昙从怀中摸出块银子给领路的小姑娘,接着从马背上解下两只竹筒,掂起一只仍给了赵怀信:“尝尝,西北特产。”
  竹筒里晃荡着都是水声,赵怀信以为还是西北大营那种烈酒,顿起好胜之心,轻车熟路的拧开盖子灌了一口,没有原想中的辛辣,喉中却被股子奇特的苦药味儿呛的难受,忍了忍才艰难的咽下去。
  沈昙轻笑出声,眉间透着稍许街头混混小心机得逞时的痞气:“宁神健体,这药酒每日至多两杯,让你一口喝下了半天的量。”
  赵怀信眸光一闪,笑着把话题避了过去,倒是直截了当的说:“沈兄这是来跟我秋后算账?”
  “既然怀信兄问,那咱们俩也明人不说暗话。”沈昙稍稍喝下小口药酒,依靠在河边石台上,笑意渐沉:“青竹是我的人,从然你折腾的再有声有色,也是白搭。”
  赵怀信盯他半晌,唇边笑意不减,好似早已猜透他要说的话:“七姑娘尚未婚配,你说算你的人,从何谈起?我心系于她光明正大,连圣上面前也是过了耳朵的,你若想说服旁人,好歹多讲几句,我也好琢磨琢磨。”
  “我没想说服你。”沈昙晃着手中的竹筒,似乎在说服二字上加重了点儿,淡淡道:“只是知会你一声,且那造势的流言手段实在难看了点,你想以此逼迫她,难免异想天开些。”
  赵怀信当初倒真没存什么让顾青竹屈于流言蜚语的意思,他做这些,更确切的说是要膈应膈应沈昙。
  顾青竹对沈昙有好感,他恐怕比当事人瞧出来的还早。
  可那又如何,成亲就像场豪赌,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了才能成就段美满姻缘,他从前周旋于闺秀之中,并不代表着对亲事就随遇而安了,相反,赵怀信对自己以后的妻子看中的很。
  故而他只是顿了会儿,悠悠的开口道:“那我便也回复一句,这局我入定了。”
  两人四目而对互不相让,小姑娘在街道对面看着有点儿着急,刚还月朗星稀的天儿,这会子居然飘起蒙蒙雨来,看什么都像糊住似地。
  沈昙和赵怀信也算半个挚交,虽因顾青竹有了冲突,但两人均是理智之人,只要别做太出格举动,还不至于眼下闹翻脸。
  沈昙在雨中不紧不慢的将竹筒拧上,重新席在马鞍边儿,抬腿轻松坐了上去,临行时意味深长的对赵怀信道:“好自为之。”
  赵怀信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消失在巷口,那小姑娘撑着油纸伞跑了过来,回去邀约阁,女史见他衣裳被淋的有了潮气,便再开了间厢房,安排着休息换衣。
  大考后第一晚,谁也没提要回家的扫兴话,吃喝到半夜,有的搂了怀里的角妓进屋子里行了乐事;有的喝酒上了头,想及时行乐可力不足,便醉倒在塌间昏昏入睡。
  田桡自是撑不过美色那种,赵怀信却像老僧入定般的,在房中吃酒听琴,苏眉那一手琵琶曲奏的出神入化,连宫里的乐师恐怕都要惭愧几分。
  一日三曲是她的规矩,曲毕后,苏眉将琵琶稳稳放在蒲团上,扭身穿过一小截子走廊,来到赵怀信的房里,见他一腿盘曲,另一腿随意的搁在竹席上头。
  “我给公子换节香片。”苏眉见他兴致不高,善解人意的从木盒中夹了两片儿安生香,放在熏炉里头:“有安神功效,公子睡上一宿,明日说不定就忘却了三千烦恼丝。”
  次日,赵怀信是头一个醒来的,环顾四周,知道自己在良辰馆歇下了。许是那香片的功劳,这一觉睡的极为轻松,连那点久违的不甘也忘在脑后,对楼里的姑娘们又是和颜悦色,连田桡瞧着他,都觉得和昨晚有了不同。
  一行人简单用罢早膳,各自分头回自家府上,苏眉不若别的女史喜欢睡到日上三竿,她每日定时起身,这清早,还特意从后院去了小楼,送赵怀信上了马车。
  没想到原本很是普通的送行,没过半天,又在城里掀起轩然大波。
  金明池在圣人面前表露心迹的赵三公子,倾慕顾家七姑娘的赵怀信,移情别恋与苏眉神女共度春宵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回
  这消息若长了翅膀一般, 眨眼工夫,连赵母田氏都有所耳闻,气急之下也不管赵怀信尚在屋里阖眼儿补眠, 直截捞起来就是一顿责骂,想当初她千叮咛万嘱咐,见自家儿子确有了些洁身自好的样子, 才放心去顾府提亲。
  眼下倒好, 生生打她的脸啊这是!
  赵怀信昨夜睡的安稳,回到琼台后,竟还有想睡个回笼觉的心思, 于是和衣而卧, 再睁开眼便瞧见田氏怒发冲冠的立在塌前。
  事情说解释也解释的清楚, 田氏了解自家儿子, 他若说单纯吃酒留宿一夜,便真是那么回事, 好容易被他哄着消了些气, 扔下句‘你自己要讨的媳妇儿,将来娶不到可别埋怨我’就走了。
  赵怀信捏着眉心坐了许久, 接着把凤九喊进房中, 问了下时辰。
  “回主子,已经未时过了。”凤九心里头讶异他睡了整上午,停了两息,试探着问道:“您是不是身子不大舒服?”之所以有此一问,因为赵怀信在作息方面极为自律, 每日不早不晚辰时起床洗漱,几乎是雷打不动的,若破了例,那便是身体不适。
  赵怀信也很疑惑,起身踱了两圈,把昨日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儿回忆一遍,沉吟道:“我母亲方才说的传闻是从哪儿得听的?”
  凤九脑子灵活,在门外听到田氏的话,当即就差人去府中和府外都打听过了:“也是巧了,夫人她今日临时想去玉店订一对儿镯子,是在店里听人提起的。”
  赵怀信听到这,已经基本确认自己是被沈昙给坑了。
  汴梁城关于他的艳事流言不少,即便是金明池赏荷那次,也不曾这么快闹的人尽皆知,且在良辰馆的时候越呆越困倦,当时以为是碧光酒的后劲足,眼下想想,怕熏的香片还是添过料的。
  赵怀信不禁眯了眯眼,也不知沈昙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让苏眉也上了他的贼船。
  同样一件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昙的想法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怀信能找来田桡散布消息,他也能花银子寻到七八十号嘴皮子利索的人,各个地方蹲着点儿的嚼舌根。外地许多学子留下来等着放榜,茶馆酒肆大清早便坐满了人,以赵三公子的名号,这事儿压根儿不愁传不出去。
  果不其然,早前还对顾七娘耿耿于怀的贵女们,在听说赵坏信迷上个青楼女史后,那愤懑简直能掀起房顶子,而好处也显而易见,顾青竹不再是众矢之的,甚至有些人开始可怜起她来,头次解过婚约也罢了,这前脚刚从火坑里出来,后脚又一头栽了进去。
  而宫里,早朝比往日足足超了一个时辰。
  圣人例行处理过政务,便提起陕西路私卖军械一事,这案子一直在查,官员们大都听到些风声,本想着还是不痛不痒的汇报下进展,可没料到的是,太子在陈述案件的最后下了定论,说钦差大人已传回密信,上奏西北大营主帅沈原将军,参与到私卖军械一案,并且有通敌卖国之嫌。
  大殿中忽然静了下,紧接着一片哗然,众臣纷纷看向站在左侧最前方的魏国公沈鸿渊。
  老国公已近杖朝之年,年轻时征战杀场落下满身的伤,照太医们说,能安稳活到这个岁数就是大寿了,如果朝中没有要事,圣人准他每隔五日参加一次朝会。今日并非他必须早朝的日子,但沈鸿渊还是力排众议的来了,倒要亲耳听听那些个玩弄权术的朝廷毒瘤,到底造了什么伪证,污蔑他沈家儿郎。
  老国公一辈子杀敌卫国,浑身气魄是刀枪血雨里头洗礼而来的,单用目光锁着你,便会有种被猛虎盯上的错觉,太子手里捧着奏折□□,只觉得浑身如针扎一般,到底顿了顿,才强忍着不适继续读了下去。
  圣人在龙椅上坐着,表情倒没见什么变化,半晌才开口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私卖军械和通敌卖国哪一项都是足以掉脑袋的重罪,朕不会听一面之词,宋爱卿。”
  刑部尚书宋大人上前一步俯首道:“臣在。”
  “朕限你两月之内将案子重新彻查一遍,所有查案人员另行择选,明日把名单呈上来给朕过目。”圣人道。
  宋大人应诺后退回队列之中,圣人复问众臣还有何异议,结果真有位年轻臣子手指笏板站了出来,正气凌然的指责沈原将军在军中作风强硬,不少同僚对其颇有微辞,且钦差大人所列出的人证物证确凿,若真需重新审查,他自荐加入以证公廉,末尾还看了沈仲一眼,猜忌他们会徇私枉法的意思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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