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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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静下来之后,胤禟不慌不忙交代了好几声,小太监领命退下。去请马斯喀福晋不难,内外命妇是都得为太后哭丧,却不是眼下,这会儿她正有时间。索绰罗氏方才听说太后薨逝,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倒不为别的,就怕傻闺女受不住。
  董鄂氏撂担子之后,是太后点中她,说服皇上将她指给胤禟。
  相处过后,一祖一孙的确合得来,宝珠比五福晋他塔喇氏还讨太后欢心。
  太后当真是疼她,有好东西总惦记她,在皇帝跟前说起她都没半句不好……这么好的人,说去就去了,尤其赶在这节骨眼上,哪怕索绰罗氏不知道确切的日子,也知道宝珠这胎得有九个月大,差也差不了几日,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要是受了刺激可咋办?有个万一可咋办?
  她这当娘的已然急上火了,两个儿媳妇劝说小姑福气好,遇事都能逢凶化吉,也还是没法让索绰罗氏安心。
  说是这么说,那可是她打小疼着的亲闺女!
  遇上这种事,当娘的能不揪心?
  报信的就赶在这时候过来,连多余的铺垫也没有,直说郡王爷在宫里跪着,走不脱,请府上去两个人,福晋已经发动了,就三个小阿哥守在产房外,府上一团乱呢。
  索绰罗氏听着心里就一阵闷疼,她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缓口气就撑过来,也没多墨迹,看向一旁的辰泰福晋:“老大媳妇你跟我走,老二媳妇你张罗府上的事,别忘了给老爷报个信。”
  说完半点没耽搁,加快了步子跟在报信的身后,出大门口就上马车,前后一刻钟就赶到瑞郡王府,那边早有奴才候在大门口,看福晋娘家人来了就赶紧上前去请安,一边往产房赶一边将情况说了说。
  “爷的意思是,让小阿哥进宫去代母磕头,正好借此将人支开,怕留下他们给福晋添乱。”
  索绰罗氏皱眉:“小阿哥还不满三岁,跟着跪进宫去,能受得住?”
  “这也不是奴才安排的,照爷的说法,太后生前最疼福晋并三位小阿哥,这一跪总免不了。如今是伏天,哪怕下了点雨,这种天气阿哥们受得住,只是福晋这边,您可千万帮忙劝劝,一定安抚住。咱们福晋情况特殊,万万不可悲痛过度,泪珠子也尽量少掉些……”
  这么说是没错,临盆原就亏身子,生完就该在房里将养,要是任由她难过下去别把底子亏空了。索绰罗氏点点头,心里已经有数了,她到产房外亲自哄得外孙子同意进宫。
  阿寿还有点不乐意,听见产房里的痛吟他就怕,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还非要在跟前守着。
  还是阿满把话听进去了。
  话说得很直白,宫里必须去,你不去,你额娘生完铁定会闹着要进宫去。
  这娃本来就是兄弟里头最聪明的,只要想到额娘生完小妹妹还要进宫去跪着,那怎么行?他点头之前还问呢:“那额娘这边呢?阿玛怎么还不回来?”
  索绰罗氏摸摸他的脸:“你阿玛也在宫里,这边有郭罗妈妈守着,生孩子本来就像这样,你额娘当初生你们也是一样的,不用担心。”
  他哪懂生孩子的事?也就是看外祖母说得振振有词,就信了。
  撇开别的不说。
  额娘是外祖母的亲闺女呢。
  外祖母总不会在这种事上哄他。
  阿满一巴掌拍在阿寿后脑勺上,直接把人拖走了。
  ……
  最终宝珠也没生下香喷喷的闺女,这胎还是臭小子,两个臭小子。同一胎生出来,长得是挺像的,细看还是有差别,差在眼睛上,老小这双眼同当娘的格外像。
  接生嬷嬷也让索绰罗氏到近前来看了,索绰罗氏看过之后眼皮直跳。
  有点眼熟!
  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和辰泰小时候咋那么像?
  外甥像舅?
  萌生出这种念头之后,索绰罗氏越看就越像,她还咯噔一下,心道幸好……幸好像的是辰泰,蠢是蠢了点,长得还是人模狗样的……至少比老爷英俊多了。
  不过再英俊那也是相对的,比起富察家其他肌肉汉子好一些而已。
  想想女婿的好相貌,再想想自家大儿子。
  果然还是有点糟心。
  听接生嬷嬷说宝珠无大碍,这是脱力晕过去了,索绰罗氏就松了口气。另一头,三个小萝卜头已经跪到亲爹旁边去了,父子四人简直就是一道扎眼的风景线。
  康熙因为太过悲痛,身子骨受不住,被梁九功扶出殿外,就看见跪成一片片的儿子,还有儿媳妇以及后宫妃嫔,真是不少人呢。
  太后能吃能睡的时候没见他们多关心,眼下倒是积极。
  康熙心里有些不豫,面上也带出一分,直至看见跪在中间的老五,看他伤心不作伪,这才好受一些。之后余光瞥见跪在边角上的胤禟并三个孙子,继而想起皇额娘生前嘱托。
  “老九你回府去,带上三个小的一道回去。”
  “太后薨逝,你福晋恐怕受不住,你回去照看她。”
  “太后临终前留下嘱托,说往后不能再护她,从今往后你多用心。”
  说完这句,康熙让老五进去看看,至于其他儿子他理也没理,就到一旁难过去了。
  第160章 永乐
  胤禟回府的时候, 宝珠就靠坐在床头, 拢着被子出神呢, 听见门边传来脚步声,她也只是眨了眨眼,没偏过头去看。直至胤禟坐到床沿边, 将宽厚的手附在宝珠搁在被面上的白皙葇荑上, 微微用力, 轻轻握起,她才将目光落在交握的双手上, 而后迟钝的看向那手的主人。
  她挤出一点点笑,轻声说:“爷回来了?”
  不等胤禟应和,她又竖起两根指头:“咱们又添了两个阿哥, 往后还得多挣些家当才够给他们兄弟娶妻。”
  看胤禟张了张嘴, 她又截过话去,碎碎念道:“额娘说小四小五像极了大哥, 就是才丁点大,不知道是什么性子……”
  听她自顾自的说了半天,胤禟叹口气, 将宝珠按进怀里, 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别再说了, 我知道你怕听我说宫里的事,不过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皇祖母做了四十多年太后,看似高高在上, 其实心里苦着,如今走得干净利落未必不是好事。我出宫之前皇阿玛还说,太后临终前念着你,让你别难过,今后也要好好过日子,她老人家在天上看着。”
  胤禟说完就感觉肩上有些濡湿,她在哭。
  交握的那只手被握紧了,衣衫一角被她揪着。
  胤禟拿脸颊在她发顶蹭了蹭,空余那只手轻抚宝珠的后背:“知你难过,可人活着总得向前看,再说了,你沉浸在悲恸之中皇祖母去长生天还牵肠挂肚,你于心何忍?”
  大婚这么些年,胤禟的记忆里全是她的笑脸,宝珠是极少哭的。正因她爱笑,哭成这样才叫人揪心,哪怕她没做声嘶力竭状,也没跟宫里那些做戏的妃嫔似的哭到肝肠寸断几欲昏厥……胤禟就是能感觉到她的难过和自责。
  自责自己对皇祖母的关心不够,难过于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两个月前还见过的,那时还挺精神的老人,这就去了。
  这还是第一次,宝珠清楚的认识到那八个字:人事万千,世事无常。
  她哭得很安静,安静到压抑,前后估摸一刻钟,之后就渐渐缓过劲来。胤禟看她孩子气的在自个儿肩头擦眼泪,擦干净了才抬起头来,她双眼还是湿漉漉的,眼眶泛红,鼻尖也有些红,看着还是很低落,不过比之前强颜欢笑的样子中看多了,方才那样才叫人担心。
  胤禟伸手去捏她鼻尖,取笑说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宝珠就伸手将他爪子拍开,又推推他:“我想洗把脸,爷替我拧帕子来。”
  行!只要别哭了怎么都行!
  胤禟起身去吩咐奴才打热水,宝珠则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幔帐,想起太后娘娘曾经说过,最大的幸运就是能嫁给疼你护你的人,先皇是个痴情种,可惜他把一颗心全给了董鄂妃,那时宫中妃嫔当真遭罪,元后孟古青头一个被废,太后原本只是贵妃,被太皇太后扶起来做了继后,本来也是要被废的,当时已经在朝堂上议论过废后事宜,亏得让太皇太后一力压下……董鄂妃又是个命短的,她儿子先走,她跟着也去了,连带着把先皇也带走了,皇祖母才能坐上母后皇太后的位置。
  照皇祖母所说,她已经算是命好的,否则啊,早就该步上元后的后尘。
  不过纵使命好成了至尊至贵的皇太后,也是一天天在熬。
  一颗心早就死了,之后不就是熬?
  子孙们总盼她能长命百岁,她倒不在乎这些,总说自个儿这一生够精彩了,前半生轰轰烈烈,后半生也过了些年的平淡日子,身为嫡母得皇帝敬重,还亲手养大了胤祺,将他养成品性上佳的翩翩儿郎……
  够了,当真够了。
  太后临终前没半点不甘心,她非常知足,就是怕皇帝悲伤过度,又怕宝珠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受不住打击。
  宝珠之前只顾着难过去了,这会儿缓过劲儿来,回想起这几年的相处,才叹口气。心道胤禟说得的确没错,皇祖母干净利落的去了未尝不是好事,只是遗憾没能见着她老人家最后一面,更遗憾自己这样甚至不能去梓宫前看一眼。
  胤禟拧好帕子坐回床沿边就看她皱着脸,看她结果热乎乎的帕子仔仔细细擦过一遍,问怎么回事,宝珠就把心里揣的事儿同他说了。
  纵使知道她眼下应该好好养着,胤禟还是觉得闲着胡思乱想没好处,他想了想,就建议说不然给皇祖母绣一卷经文。
  如今是夏天,停棺的时间不会太长,肯定赶不上一块儿下葬,回头供起来也好,给她老人家烧去也好,都是一份心意。
  按照科尔沁的说法,皇祖母已经回归长生天的怀抱,愿她老人家来世还能投得好胎,不说多体面多风光,至少事事顺心平安永乐。
  宝珠这才真心实意笑出来,她牵着胤禟的手摇了摇,央他去备金银线。
  做针线的确伤眼,偶尔为之也不妨事。
  宝珠这样子让她闲着反而能闷出病来,找点事做挺好。
  ……
  当日,胤禟就将针线备齐了,第二天一早宝珠就忙活起来,她瞧着已经平静下来,眉眼温和,一针一线慢慢绣着,下每一针之前都要念句经文,房里伺候的丫鬟听着都感觉浑身舒坦,病痛忧虑统统不见,钱财名利也像是过眼云烟,多听他年一会儿都想皈依佛门了。
  阿圆他们三个在同亲爹一番斗智斗勇之后,终于偷溜进房,三个小萝卜头扒着屏风排排蹲好,偷瞄里间的情况,就看见额娘平心静气的做针线呢。
  “阿玛那混蛋还说额娘正在难过,说他好不容易把人哄好,让我们别来吵……他又骗咱们!”
  阿寿趴在最底下,他刚嘟哝完头上就挨了俩爆栗。
  宝珠听到动静也暂停下手里的活,朝那边看去,看三只排排蹲,就像糖葫芦串在一起,她嘴角就勾出笑意。宝珠冲儿子们招招手:“过来,到额娘这边来。”
  蹲在最底下的阿寿猛的站起来,颠儿颠儿往床边去,他这一下动作将蹲在上头的两个哥哥挤得重心不稳,啪叽坐在地上。
  阿满直接黑了脸,阿圆则是在心里骂了一句:这蠢货!
  他俩撑着地面爬起来,拍拍屁股上莫须有的灰,跟着到床前去,趴在床沿边上。
  先过去的阿寿已经撒娇完毕,在问话了。
  “阿玛说额娘又生了两个弟弟,他一定是骗我们的对吗?额娘生的才不是臭烘烘的弟弟,是香喷喷的妹妹才对。”
  宝珠忽然就想起昨个儿听说的——
  小四小五同大哥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是没见过大哥小时候,可她知道大哥现在的样子。
  长成那样,要是儿子不妨事,至多被说是英挺魁梧,虽然小姑娘们更喜欢潘安宋玉之美,这种顶天立地硬汉子总归也是能娶到媳妇的……可要是长成大哥那样的小格格,那一辈子得有多磕掺?投胎成那样是来渡劫的吧?
  宝珠稍微给大哥性转了一下,差点没缓过这口气。
  她拍拍阿寿的脑袋瓜:“你阿玛没胡说,是弟弟。”
  阿寿就瘪瘪嘴,两个哥哥已经够烦人了,还来两个弟弟。
  宝珠又捏捏小胖娃的肉脸,提起他们前几日进宫去的事,她记得当时问过,问太后近来如何,臭小子回说很好,既然很好,怎么毫无征兆就没了呢。
  哪怕已经收拾好心情,眼下只余一些怅然,就这个事,她还是想不通。
  那边阿寿还没听懂呢。
  “阿玛说太后娘娘去天上享福去了,额娘不高兴吗?”
  平时看他们贼精贼精的,也就这时候,宝珠才真切的意识到,小家伙还没满三岁呢。
  他们懂什么生老病死?习惯了去宁寿宫,突然不用去了可能是有点不习惯,不过小孩子忘性大,用不了几天就有新的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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