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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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依云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跟张志龙年龄不配,但做自己妈妈却是刚好。路仁义也是某一天突然惊觉,谢依云同自己很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
  寇霜倒是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误会了,你们只是长得很像而已。像到你爸爸都误会了。”
  第106章 催眠
  比肩父亲, 在什么意义和程度上比肩?
  路仁义回家之后, 陷入了思考。
  不知为何, 他莫名信任寇霜, 也许是因为寇霜的眼神。眼睛很澄澈, 很通透。因为过于通透甚至显得有些距离感,因为距离感而显得有些悲悯。
  结合上下文,是要达到影帝的级别, 努力做出一副憎恨宋暮雪的模样么?
  实在是太奇怪了。
  路仁义不知道寇霜的意思,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这就是他跟踪张志龙并且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前几年就有过跟踪张志龙的经验, 那时候父亲刚走,他逃学一周跟踪对方, 却发现对方生活三点一线,可偏偏警局和大院他都进不去,最终被班主任约谈, 他只能作罢。
  也许是快要退休了的原因,张志龙最近的行踪并不隐蔽规整, 常常五点不到就下班了。有时候是回家, 有时候去花鸟市场逛逛, 有时候去公园里跟老头子们下象棋,似乎是在提前习惯退休老年生活。
  路仁义跟踪了张志龙一周,今天突然发现了异常。
  四点半左右, 张志龙从警局里出来,徒步走到就近的菜场买了一些肉,之后拐弯进了一条陌生的小路, 全然不知去了哪里。
  路仁义知道张志龙有亲自买菜的习惯,但这条路他没有见过,一定有异样。他跟在张志龙身后,装作游客的模样跟了一路,最终张志龙拐进了一片老式居民楼,路仁义再跟进去的时候,人不见了。
  他在一幢又一幢的老房子之间徘徊,努力寻找张志龙的身影。可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他完全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经过一堵砖头墙的时候,背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将路仁义摁在了地上。
  双手反剪在身后,脸皮与地面沙石摩擦,甚至嘴里也进了几个小石子。背上仿佛有两百斤的重量,把路仁义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地斜着眼睛,看向袭击自己的人。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外了,也只能看见一件灰色的夹克衫,是张志龙的,他记得。
  张志龙声音浑厚,严肃严厉:“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路仁义扭了扭头,对着张志龙说:“呸!”
  ——
  路仁义在审讯室坐了好一会儿,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怎么处理。
  张志龙直接押着他来了警察局,将自己关在这个小审讯室之后,就一直没有人进来了。
  没人审问,也没人送一杯水。他脸上有些刺疼,喉咙跟火烧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路仁义以为进来的会是张志龙,抬头,却看见宋暮雪走了进来。
  很奇怪,那一瞬间他对宋暮雪充满了怒气。也许是因为他预期是张志龙却进来了宋暮雪,也许是因为……寇霜对他的暗示生效了。
  宋暮雪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并且质问道:“我让你觉得不满意了么?这眼神不一般啊,我都有些怕了。”
  路仁义吓了一跳,连忙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将异样的情绪全部忘却,才换上嬉皮笑料的表情说:“美女姐姐,能不能说一句喜欢我?”
  宋暮雪一边坐下一边觉得奇怪,说:“前几天帮你搬宿舍,今天替你做担保,也许你真的需要一个监护人。”
  “我已经成年了,”路仁义不由自主偏过脑袋,却还是催促道:“你说啊,我想看看你的眼神。”
  刚刚宋暮雪提到眼神的事情,路仁义才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的心态变了。
  也许心理学的作用比他想象得要大,他爸也是这样暗示他自己的么?
  宋暮雪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满足刚成年男生隐秘的心思,你对我来说跟妹妹没有什么差别,现在我们来聊聊正事儿吧。”
  “不是妹妹——好吧,什么正事?”
  “他们叫我过来的时候,说你跟踪张志龙被逮个正着,正要以妨碍公务罪治你。”宋暮雪慢条斯理道:“你跟踪张志龙,得到什么有效信息了么?”
  “你现在是我的律师么?还是保释人?”路仁义愣了愣,不自觉地看向角落里的摄像机。
  如果此刻宋暮雪是以律师的身份坐在这里,那么警察无权记录这场对话;反之,对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不同的情况决定了他要说些什么,要怎么说。
  宋暮雪看着他,说:“你希望我是什么?你选律师,我跟他们说关了监控,你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你选保释人,我们就谈论分析你如今的行为。”
  宋暮雪的眼神很干净,说是让路仁义选,言行里便没有任何倾向,全由路仁义自己做主。
  路仁义看着宋暮雪,犹豫思考了片刻。
  “妨碍公务罪?张志龙那时候在干什么?不是闲逛么?”
  “张局长正要跟他的线人接头,说明他即将退休的事情,并且指派另外的接头人。可你的出现惊动了线人,线人跑了,张局长的计划失败了——这就叫,妨碍公务。”宋暮雪将警察告诉她的事情原样复述,又问:“你跟踪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你想从张局长身上得到什么?”
  原来真的是妨碍公务,路仁义心里并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警察说要处理他,说不定是真的,说不定他身上会留下案底。从这个角度来说,选择身为律师的宋暮雪会是正确合理的。
  但……宋暮雪多问了他两句话,这让他觉得对方是可以相信的,寇霜也是。
  路仁义说不出,为什么他能从宋暮雪的脸联想到寇霜,但他想起了寇霜对他说的话。
  【当能够跟你爸爸比肩的时候再来找我,我告诉你一切。】
  再看看宋暮雪的脸,想到自己刚刚见到对方时自己的心情,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美女姐姐,我喜欢你。”
  “嗯?”宋暮雪当时正在低头喝水,听路仁义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没有喷出来,也没有立刻抬头用诧异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而是不慌不忙地将唇间的水咽下,才看着路仁义。
  “我在想,如果我把这句话对着自己重复一百次一千次,我是不是就真的喜欢你了?”路仁义看着宋暮雪姣好的面容,说:“我们班上有一个女孩儿,之前跟我坐同桌。”
  “她初中时成绩好,考上高中时比我低了一分。上高中之后反而有些吃力,被我远远甩到了身后。她很好强,我很确定,最初她非常讨厌我,甚至连听到我的声音都烦。我故意气她,课间就在她耳边不停地唱跑调了的歌儿,她就更讨厌我了。”
  “这样同桌了一年多,到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同班同学突然开始开我们俩的玩笑,说我们俩是一对儿。又过了一阵子,她就变了,好像真的对我产生了好感,看我的眼神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猜她喜欢我。”
  宋暮雪安静地听路仁义讲完了这个充满青涩气息的校园单恋(?)故事,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喜欢她?”
  “这跟今天的话题无关,”路仁义飞快否认道:“我是想说,她喜欢我,是因为她‘觉得’她喜欢我。班上的人说了太多遍,就好像是心理暗示一样,慢慢连她自己都觉得我跟她是一对儿,从而对我产生好感。我觉得是这样的,美女姐姐,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我不否认。”
  “‘喜欢’这种积极正面的情感,是能被熏陶被暗示的,那负面的情感呢?”路仁义脸上半痞神情逐渐消失,被认真的探索欲代替,“十几个人不停地说我们是一对儿,她就真的喜欢我了,那如果有人一直对她暗示,说是我害她成绩下滑,说她恨我呢?那样情况是不是会大有不同?”
  路仁义认真地盯着宋暮雪,像是在讲一个跟儿女情长有关的少男情怀,但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尤其是对宋暮雪来说。
  人的情绪和心理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控制的东西,也是最好控制的东西。它囿于惯性,受困于主体自身的局限性,稍加暗示,便能颠倒黑白、撬动地球。刚开始察觉到那女孩的爱慕之时,路仁义觉得荒谬极了,甚至仗着女孩儿的喜欢,开了几个有些过分的玩笑。
  女孩儿当着他的面哭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心疼怜惜对方——他觉得他们俩都是被哥们儿的玩笑给套路进去了。
  可,如果爱是可以套路的,那么恨呢?两者本就是同一种物质的两种极端表现形式。
  宋暮雪面色如常,说:“你猜到了?你见过寇霜?”
  “美女姐姐你真的很聪明,”路仁义说:“又如果,她父母说考不过我就杀了她,那她会不会恨我恨到难以自拔,以至于一看到我就想先杀了我?”
  完全不可能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并不能对现实造成任何影响。但路仁义一边假设着,表情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路仁义的五官皱成一团,好好的一个小帅哥面目全非,很是悲伤痛苦的样子。
  宋暮雪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张局长就在外面,你想见一见他么?”
  路仁义猛地抬头,宋暮雪指着那个装了单面镜的窗子,说:“张局长一直在看着你,是他让郑风林找我过来的。”
  路仁义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宋暮雪便对窗子点了点头,起身朝门外走去。
  门刚刚要打开的那一瞬间,路仁义又说话了。“那女孩儿的好感让我觉得很荒谬,觉得像是一场骗局。她对我表白过,但我完全不敢接受。这样虚假的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你说对不对,美女姐姐。”
  “爱本就是自我催眠,”宋暮雪回头看了路仁义一眼说:“可到底假不假,时间会证明一切,等她考上大学再说吧。”
  第107章 故事
  张志龙走了进来, 这是路仁义第一次仔细看张志龙的面孔。
  张志龙已经六十岁了,但身子骨十分硬朗,几小时前甚至能吧路仁义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他面上也不显老,只是神情看上去太过严肃正经, 加上路仁义对他印象不太好,以至于有些凶神恶煞的。
  现在看着他走进来, 路仁义便忍不住觉得, 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叔而已。
  大叔就连入座的姿势也显得威严万分, 也许曾经震慑过数以百计的犯罪分子。
  “你是路义甫的儿子?”张志龙首先开口了:“听说你想告我。”
  路仁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感觉自己是一个正在被严厉审问的刺头。
  张志龙又说:“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在你小时候,你妈妈的葬礼上,你还记得吗?”
  张志龙去过自己妈妈的葬礼?
  那已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路仁义自己都没有多少印象了, 却没想到对方突然以这件事情作为开场白。不过对方这么说了, 路仁义好像还真的想起了一些若有似无的记忆, 有个叔叔抱着自己在胳膊上掂了掂,对自己爸爸说:“……节哀……”
  这个人会是张志龙么?或者说,是自己受到暗示之后构建的“新”回忆?
  “第二次见面, 是几年前,在你爸爸的葬礼上。我是他上司,那时候是我念的追悼词。那天之后我们连续见过好几面——你跟踪了我大约一周。”
  “你怎么知道……”
  “你那时候是个孩子,我不好跟你计较,只好让警卫给你吃闭门羹。果不其然, 你跟踪了我大约一周就放弃了,那时候我想,小孩子的毅力也不过如此,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重新做起这事情了。”张志龙看着路仁义脸上惊诧的表情,慢慢地说:“几年过去了,你跟踪技术没有丝毫长进,我认出你很正常。我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还说要告我。”
  张志龙抱臂,不动声色地盯着路仁义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告我?我做了什么事?”
  路仁义毕竟刚刚成年,在老警察如有千斤重的目光下撑了几分钟已经很难得了,此刻背后一片冰凉,道:“我看了你的表彰视频,你在里头说,你这一生遇见过各种各样危险的情况,有时候是子弹有时候是暗算,但最让你心痛的,是老同志的背叛,紧接着你讲了我爸的故事,说有一个潜伏了十多年的老同志在最后收网的时候反戈,差点儿使得那次行动功亏一篑。”
  “难道我说这是路义甫了么?我说的是另外一个卧底警察。你父亲比他坚定多了,也固执多了。”
  “你没说,你们网站说了,就在市公安局网站的首页,写着‘路某’。我爸没做你说的那些腌臜事,这我知道。”路仁义瞪着张志龙。
  结果张志龙愣了一下,反问道:“什么网站?我怎么不知道?”说完他从怀里掏出手机递给路仁义,说:“手机能看到那个稿子么?能不能找给我看一下?”
  为了将手机递过去,张志龙身体微微前倾,竟然显得有些佝偻。路仁义愣了一下,将那只老式半屏九键手机接了过来。
  这是一个半智能机,字很大,键盘有些掉漆,摸上去还是温热的。路仁义太久没有接触这种手机,上手了好几十秒之后,才玩转了。
  路仁义说:“我用我的手机搜吧,你的手机打不开那链接。进来之前搜身,我手机被拦在了外头,现在能还给我么?”
  张志龙便在一旁解释:“市面上全是智能手机,我手指大,总也按不准,只好用回老手机。这种手机少,我只能凑活着用,好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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