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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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琬已有几分醉意了,只觉得喝过酒的身子像是温热的酒池子里泡过似的,现在骤然附上来一个微凉的温度,让人觉得舒服得很。好在谢琬酒品不错,没有做出抱住叶孤城手不放这种事。听了对方的告诫,谢琬也不惧他话里的冷意,嘴角弯弯笑着点了点头。可当叶孤城的手撤开后,谢琬又醉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无可奈何,叶城主只能摁住了谢琬的手将她手中的酒壶连同酒杯一起夺了去。
  喝醉了的人是弄不明白自己手里的酒杯为什么好端端没了的,谢琬迟钝了两秒,有些委屈气恼地皱起了眉。平日里素来温柔的人,即使喝醉了也从不让人为难,乖顺地坐在原位,酒品好得很。那皱起的像烟波浩渺的远山般的双眉,揉皱了另一人的铁石心肠。
  叶孤城不言不语,付好了饭钱,把醉了的人一路扶回了住的地方。
  半路上碰到了出来寻城主的侍卫廿五,廿五一看见叶孤城肩上横搭的手臂,差点想要揉一揉眼睛。这次,这次可总算不是扛了啊。
  廿五一来,叶孤城便放下谢琬的手:“过来,扶着。”
  廿五愣了一下,连忙应道:“哦,哦!遵命!”
  就这样,后半路叶孤城走在前,廿五扶着安安静静的谢琬,三个人回到了住处里。廿五为难地看了眼身侧的阿琬姑娘,又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他们城主:“城主……这,谢姑娘该怎么办,我不知她住在何处。”
  自镇海楼消失,谢琬原本所住的后头小院也一同消失了,理所当然廿五的印象里只知谢琬家住燕北,却不知在具体何处。
  叶孤城看了他一眼:“人今晚住你那间,你出来。”
  城主,那他住哪啊?
  第二天谢琬天光微亮时就醒了,她精神还可以,没有醉后的难受。她看了看四周,发现四周环境有些陌生。谢琬关于昨晚的印象只停留在叶孤城一路无言扶着她回去的零星片段,想来这间房间也是叶孤城让给她的。谢琬想,廿五说得果真不错,叶孤城这男人冷得很,可有的时候却也很不错。
  昨晚下半夜下了一场小雨,不久之前才停,谢琬打开窗的时候闻到了空气中雨水的味道。
  她在二楼,前不久还想着的人就在楼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廿五也骑着马跟在他身旁。察觉到来自上方的视线,叶孤城回过头,对窗边的谢琬四目相对。
  马蹄嗒嗒踏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小滩水花,短暂停歇的过客背影越来越远了。
  【谢琬:统儿,叶孤城这人还挺不错。】她还以为对方根本就不会管她,没想到最后还腾了一间房给她。
  【系统:嗯,对了阿琬,昨晚你承认‘喜欢’他的时候,叶孤城正好在附近,他听到了。】
  【谢琬:嗯……嗯?!】
  第16章 归人(二)
  叶孤城人已走,谢琬没机会解释了。一想到此后山高水长,自己在对方心中却始终保留着这么一个“痴恋叶孤城却不敢让他知道”的印象,谢琬心中不提有多复杂了。但马上,谢琬反应过来,这一段说辞出自她与李寻欢的交谈,理该随着李寻欢的离开而被叶孤城忘记才对,为什么他反而还会记着。
  【系统:叶孤城也是气运之人,天道法则想要抹掉他关于这些事的记忆则需要花费更多力量。即使他不记得李寻欢这个人,却难保他不会记得其他什么……最有效的预防之法还是减少这些气运之人间的碰面。】
  谢琬叹了口气,统儿说得倒容易,可他们的腿长在他们身上,个个又都是风流人物,哪愁没有机会碰上面。就像铁手那次意外来到燕北一样,和李寻欢并肩作战有了深厚交情。她总不能把准备要捅的目标们绑在原地不让他们相互见面吧。愁的不是他们这些人,而是她呀。
  愁着愁着,谢琬也就想开了,就连先前有些苦恼的与叶孤城有关的事也没放在心上了。天大地大,哪有那么容易三番几次遇见一个人。说不定早在她再遇叶孤城之前,她就把剩下两个给捅回家了。
  【谢琬:统儿,帮我看看铁手与楚留香这阵子在哪,分别在做些什么。】
  两个月后,京城。
  酒肆茶楼一贯是热闹的地方,在这里汇集了走南闯北各式各样的人,也总有一个不知为什么消息总这般灵通的说书佬。更不用说这里是京城,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在京城,即使是一个普通的酒楼里头,可能就有大名鼎鼎的人物。
  说书人正说到精彩之处:“那偷儿胆子也忒大,一连犯下数案,最后竟盗了朝廷发下去的赈灾银两,足足五万两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护送银两的官兵非死即伤……最后原地只剩了一张人/皮/面/具,正是许久未曾出现的大盗‘千面’的标识。”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又不免觉得偷官银的人实在太过猖狂,偷东西犯到了朝廷头上。
  铁手前段时间刚办完一件案子,最近正值休沐,本是要好好放松一下的,可他坐在茶楼里茶还未喝上几杯,听到说书人所讲的内容后,铁手脸上原本放松的神情淡了。铁手叫来小二结了银子,疾步往神侯府走去。
  官银失窃是大事,又是江湖人士犯案,加急快信抵达京城后,追回官银并捉拿犯人归案的任务想必会落在神侯府身上。京城茶楼的说书先生既都已有了消息,那世叔必然是派了其他师兄弟去。离神侯府还有几十步之远,铁手就已遥见他三师弟的身影了。
  追命正欲翻身上马,就听到淳厚的声音喊他:“三师弟!”
  铁手的声音不至震耳,却很难让人忽略。追命知道今日铁手休沐,并且前不久才出去,没有想到这会就碰上他回来,显得有些惊讶。
  “怎么了?”
  “方才我听说了赈灾官银被盗案,世叔让你负责这案子?”
  铁手所猜不错,追命点头承认。诸葛神侯会让追命负责此案也情有可原,他们四人中,追命的腿法最好,追捕这样的大盗他出面再合适不过。可铁手却让他等一等,追命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铁手重新回到了诸葛神侯面前。
  诸葛神侯见三弟子去而复返,连同二弟子铁手两个人一同找他,有些意外。
  “怎么了你们两个?”
  被问话的人中也有一个同样不解,追命看向铁手。
  铁手说道:“世叔,赈灾官银被盗一案,可否交与我来负责?”
  铁手的话让在场另外两人均有不同程度的错愣。四个师兄弟先后被诸葛正我收入门下,之间虽无血缘关系,却真正如同亲兄弟一般亲近,四人之间并不存在争抢功劳的可能。能让素来性子稳重的铁手说出这般话,这背后定然有隐情。
  诸葛正我自然相信弟子的为人,故而直接道:“说说理由。”
  “官银失窃,现场只留下人/皮/面/具。早年大盗‘千面’每犯一案,也必然会留下一张人/皮/面/具作为标识……不瞒世叔,我与千面有故。此人行事虽亦正亦邪全凭喜好,却有几分侠义,绝不会打赈灾银两的主意。何况江湖上已许久没有千面的消息,我怕此次内有隐情。”
  诸葛正我看了铁手一眼,内心微叹。为师为长者,对底下弟子的性格最了解不过。铁手虽稳重,却也有情有义,若是捉拿的犯人身负冤屈,他反而会仗义相助。眼下真相未明,他为旧交考虑,也确实像是他的为人。
  “那好,便你去吧。切莫感情用事。”明白弟子绝不会做出包庇犯人的事,诸葛神侯也只是淡淡提点了一句。
  “多谢世叔!”
  铁手迅速收拾完行囊,追命同他一道进来,出来的时候却换成了他送铁手。任务临时换了人,追命压根就没有什么意见,他们师兄弟感情确实好。铁手上马后,追命把他的行囊递给铁手。师兄弟间说了几句关心话,追命突然换了个揶揄的表情,朝铁手挤眼:“我听人说千面是个女人?”
  铁手失笑:“想这么多?”
  “我想什么了你说说。”
  事情紧迫,两人没太多时间闲聊,铁手告别了送他出来的追命,匆匆出城。
  还没入夏,荆州就不合常理地连下了半个月的暴雨。再加之长江春汛,几十年一遇的巨大洪灾摧毁了百姓的生活。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至京城,天子亲自拆阅,惊怒交加,命朝中二品大将亲率官兵押运五万两灾银及物资即刻赶往荆州。但令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是,灾银竟然被人劫掠了。
  雨依旧下着。
  荆州城中家家门户紧闭,显得街上萧条了许多。胡铁花不怎么喜欢下雨,下雨天总使人无精打采的,唯有喝酒才能使他觉得稍微快活一些。他和老臭虫楚留香本是无意路过荆州,却没想到被这大雨困住,如今已待了第三日了。
  “无趣!这日子太无趣了!”胡铁花忍不住叫道。
  “怎么,终于连酒也堵不住你的嘴了?”胡铁花身旁另一个同样也在喝酒的男人调侃他道。
  说话的男人面貌俊朗,唇角微勾,那模样无论哪个闺阁少女看了都会羞怯含春,这人正是楚留香。
  “那怎么可能!”胡铁花瞪了他一眼,就往自己口中灌了好几口酒,而后酒瓶掷在木桌上发出噔的一声,“这雨怪烦人得很。”
  “对于你我两个人,它只是困住了我们,可对于荆州城的百姓来说,怕是一场让他们彻底无家可归性命受迫的无情灾难。”楚留香推开窗户,豆大的雨点迅速顺着细小的窗缝钻进来,打湿了楚留香搁在桌上的那只手的衣袖。楚留香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他的感伤和怜悯。
  胡铁花沉默,有时候他确实不如楚留香细腻。
  雨能勾人愁思,胡铁花想,楚留香对着漫天大雨恐怕不止想到了灾情,还想起了他自己的伤心事。否则,他的眼里不会再多一抹落寞和自责。胡铁花安慰他:“你……你放心吧,蓉蓉她素来再聪明不过,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楚留香苦笑:“我只怪我从前太放心了,她一个女子,旁人知道她与我的关系,若有心为难她,我真的怕……”
  后面的话渐没在他口中,楚留香不敢讲。
  胡铁花挠了挠头,他不擅长说宽慰人的话,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还未等他想好该说些什么,楚留香倏然站起身,从二楼窗户飞身到了雨中。
  “喂!”胡铁花不明所以,连忙也跟着追出去。
  磅礴大雨中,原本疾行在街道上的马车倏然失去了控制,车夫看见不远处被马儿嘶鸣声骇得已经跌坐在地上的老汉顿时慌了手脚,想要勒住缰绳,马车却不见减速。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二楼纵身飞下一个男子,以极快的身手将跌倒在地上的老汉拉到几丈外,与此同时失控的马车也被一双牢固撼不动的铁掌扶住了,壮年的马匹直到嘶声力竭,竟再也跑不出一步来。
  本以为要丧命在马蹄下,却被好心人失手相救,老汉拉着楚留香连连道谢。
  楚留香微微一笑,在老汉要下跪时双手托住了他:“这没什么,你不必再谢我了,快些回去吧。”
  此时楚留香已经注意到受惊的马车在另一位好心人的出手相助下已经安然停在了原地。能徒手稳住一辆成年马驹拉的马车,甚至让它原地不动,这样俊的好功夫引起了楚留香的好奇。来人雨天赶路,只带了一顶斗笠,浑身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他察觉到楚留香的目光,下颚微抬,露出了斗笠下一双清明的眼睛。
  正是来荆州办案的铁手。
  看见对方先对自己温和笑了笑,楚留香心底一暖,正也想对对方展眉笑笑,楚留香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他先是不可置信,随后惊喜地睁大了眼。下一秒,楚留香飞快地奔过去。
  第17章 归人(三)
  胡铁花晚下来一步,楚留香已经救下了险些被马车碾压的老汉。出手救人的不是他胡铁花,得不到人家的感激涕零,能和老臭虫楚留香享受的一样待遇大概就是被倾盆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好好的一只花蝴蝶瞬间变成了一个落汤鸡。
  眼见着老臭虫都和对面雨中的侠士相视一笑了,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胡铁花顿时有些不服气。可当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眼睁睁看着楚留香转眼就抛弃了原本打算结交的侠士,像是看到了什么直冲过去。
  胡铁花原地跺跺脚低骂了声,也无暇顾及铁手了,跟着楚留香奔了过去。
  只不过眨眼,雨幕中楚留香的身影竟已模糊了,不禁让铁手暗叹了一声:好厉害的轻功。这等轻功,普天之下恐怕一只手数得尽。铁手竟一时也不好判断,三师弟追命与这人放在一起比较,究竟谁的轻功会更胜一筹。
  铁手分别安抚了受惊的马夫和老汉,整了整斗笠,重新翻身上马往府衙而去。
  另一边,楚留香一直追到巷子里才停下了脚步,比起先前欣喜的不可置信,他此刻眼神里的震惊夹杂着浓浓的失落。胡铁花慢他一步,追到这里来时,看着里头一堵死墙,差点以为是老臭虫突发奇想,想试试被雨淋的睁不开眼的滋味。
  “你怎么闷声不吭突然跑这么快?这里什么都没有啊。”胡铁花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道。
  楚留香像是充耳未闻。他不死心地走近了几步,可确认了这确实是一个有进无出的死巷子后,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如同遭受了莫大的挫折微微弯曲。
  “胡铁花,你刚才看到蓉蓉了吗?”
  “什么?”
  “我刚才看到蓉蓉撑着伞走过去了。”
  好半天后,胡铁花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本想大骂一声楚留香,可看到他落寞的神情便不忍心了,最后变成了轻拍他的肩膀。
  “许是你看花眼了?若真是蓉蓉,你的轻功怎么会追不上?”
  楚留香怔了一会,苦笑着点头:“或许是我看错了。”
  如果真的是苏蓉蓉,她最心疼楚留香,怎么会舍得让他淋雨?
  铁手抵达荆州后直接到了荆州府衙,他亮明身份后知府亲自接待了他。
  “铁捕头,失敬失敬,这次是您来办案我想被盗的官银很快就能尽数追回了。”
  “公门事本就是分内之事,在下定会竭尽全力尽快找到被盗灾银。此事刻不容缓,希望知府大人能全力配合在下。”
  铁手不卑不亢态度平和,让荆州知府心里更高看了。
  “这是自然的,自然的。铁捕头奔波劳累了,我让人先给你找件合适的衣服,府衙不远处就是安置受伤将士们的地方,之后我差人带你去询问他们情况,铁捕头你看如何?”本来官银已至荆州境内,结果却在家门口被劫,知府自然责无旁贷。他本人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件事能顺利解决,好将功补过。
  “不急。”铁手笑了笑,“当时现场的人,皮,面,具可在府衙内?我想看看。”
  “在的。”
  知府带铁手去看了据说是大盗千面留下来的人,皮,面,具,铁手小心地拿起来看了看,手中的人,皮,面,具五官细腻,仅仅是呈在手上就觉得无比逼真,仿佛是活生生从人面上割下来的,让人不寒而栗。铁手身旁的知府只看了两眼就不适应地别开眼。
  千面精于易容,这张面具的精巧程度确实像是出自她手。铁手掩去眼中深思,莫非这一次真的是她偷了赈灾的五万两银子?可她一个人是怎么做到在一批官兵面前带着一车银两逃走的?
  之后铁手承了知府的好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到了受伤官兵们的住处,与押运灾银的陈将军亲自交谈。
  陈将军提起此事依旧无比愤慨:“此人目无法纪,又泯灭良知,若是抓到他,我定要叫他好看!”若不是他本人在当时受了伤现在还未痊愈,他甚至还会坚持和铁手一同调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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