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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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吻尤未尽,倏忽一瞬,面前的烛照变成柳兰溪,他如画的眉眼婉转低垂,落上细碎雪沫的长睫微微颤动,狭长的眼梢尤为愉悦地弯成一条缝。
  一股冰凉清冽的气息灌入朽月鼻喉,舌尖被轻轻翘起反复搅缠,一时间竟忘记如何抵御外敌,任其肆意索掠。
  大概是由于太过震惊,朽月仿佛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冰柱子,灵魂从九天之外回窍时,牙关一紧,就当场捉获了这个擅闯‘私人领域’的小贼。
  柳兰溪的舌头被狠狠一咬,这人也不喊疼,只是眉头痛得皱作一团,眼神幽怨地盯着朽月抱怨道:“灼灵,你又咬我!”
  “小魔头,庆幸自己还活着吧,本尊突然不想看清你了,你从哪儿来打哪儿去。”
  朽月横臂指向山下的方向,眼睛半点不想容纳有关这个人的任何物事。还没正经一会,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最初的那个画面,脸色泛青地趴在雪地上干呕了起来。
  柳兰溪在旁边有点着急,缓缓抚着她的脊背认错道:“是我的方式不对,你别生气……是哪里不舒服么?”
  朽月干呕了半天没呕出什么东西来,她腹中向来是不进食的,除了朝露琼汁,偶尔还喝点酒水,其他东西一概不吃,所以没东西吐是正常的。
  “灼灵,好些了么?我帮你去弄点清水,在此处等我,哪都别去,我一会就回来!”柳兰溪千叮万嘱后便走了。
  他一走,朽月的世界才渐渐清净下来,把刚才发生的事咀嚼了几遍,分崩离析的世界观重合又破碎,破碎又重合,如是反复不停,终于回归完整。
  该死!她居然和烛照……不,幸好不是他本人!不然她这脸往哪放?
  但这事绝不能传出去,画面简直太过令人恶心了,这绝对是她此生最难堪的一个污点!现在知道事情的只有一个,她要选择灭口吗?
  柳兰溪很快捧着一碗清水回来,也不知道他哪儿找来的一个白瓷碗,朽月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边喝边恨恨地斜觑着他。
  “可好些了?”柳兰溪心神不宁地问她。
  朽月靠在一棵枯木上,沉着脸诘问道:“本尊不是让你别跟过来吗?”
  “我没跟着,我比你早到很久,所以应该是灼灵跟着我来的才对。”柳兰溪说得有理有据,不过听着确实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委实是他先到的。
  “少贫嘴,说吧,你到这来做什么?”朽月双手抱胸,把头上戴的斗篷帽子一把摘下,架起了准备秋后算账的气势。
  柳兰溪避开朽月的眼刀子,把手中已结冰的碗随手一丢,大言不惭地说着瞎话:“玩。”
  朽月不给他任何继续狡辩的机会,拿起了灵帝与生俱来的威严,用命令的口吻道:“回去。”
  这一惯是她对手下的做事风格。
  她底下有四只神兽,其中当属滔天最为顽劣不听话,每次只要他一犯错,只须看眼朽月冷却的脸色便乖如绵羊。
  黎魄也有叛逆期的时候,但他向来不敢忤逆朽月,若是换作黎魄听见这两字,他就能明白他的这个主子已经不想再跟他啰嗦,此刻必须服从命令即可的意思。
  偏偏柳兰溪不是她手底下的人,而且做事喜欢不按常理出牌,他没必要执行这种强人所难的命令,于是骄横地把头一甩,直接跟朽月杠起来:“不回。”
  朽月脸色越发阴沉,当即掏出鳞骨鞭把柳兰溪捆成粽子,干脆利索地往雪地里一丢,完事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北辰山脉腹地爬去。
  北辰山由几条纵横交错的山脉组成,山中灵物甚多,又以鸟类为尊,是凤凰一族的本家所在。
  若是以前,可见彩凰于梧桐长鸣,声声如箫,百鸟闻之集结于碧空,绕着凤凰盘旋飞舞。
  可惜如此祥瑞之景已不复存在,如今万里冰封,草木凋敝,冷冽的寒风里皆是一片肃杀之气。
  朽月越来越觉得奇怪,她与北辰圣后鲜少交集,偶尔打个照面也是声势浩大。
  那次她去天宫阆苑过个寿辰罢了,凛凰从北辰山一路乘琼辇,周围云旗飘飘,华美宝幢引路,精致羽葆在后,浩浩荡荡驰行于九天之上。笙箫共奏,鸾鹤齐舞,千人簇拥,万仙来贺,怎一个气派了得。
  凛凰是个极其注重排场的人,她住的这北辰山建有瑶阙珠宫,珍贵的花鸟,稀有的草木应有尽有,也装饰修葺得十分体面,曾邀请众仙君莅临仙山观摩,一度让人羡慕不已,赞美之词铺天盖地,她昏昏然乐在其中。
  反观当下这白茫茫一片,若非北辰圣后自己脑子烧糊涂,否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看来这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还是陆修静解决不了的事,否则以他的个性是不可能传信求救的。
  还没到凛凰的宫阙,朽月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凤鸣,接着一只巨大的冰凤凰突然卷起一阵狂风骤雪从天空俯冲而下。
  临近地面时,它忽然展翅扑朔,接着有无数冰锥如堕星坠落,瞬时砸得满地坑洼。
  冰锥密集如雨,朽月避无可避,不得已只手撑起结界以抵挡攻击,冰凤凰从她头顶掠过,接而旋绕了一个急弯返回,张着一双利爪就要向朽月扑去。
  朽月周身冷焰乍起,一把抓住凤凰的冰爪,随其直上青空。
  冰凤凰显然没料到自己抓了一个‘火球’,它的脚掌在不断融化,周身也燃起了青火,仰头尖锐地悲鸣了一声,便义无反顾地向一处飞耸的雪峰撞去。
  朽月一惊,发现这畜牲欲与她同归于尽,即将撞向石山之际她猛然脱手,在半空翻了几圈才将身形稳住,回头看去,冰凤凰燃着青炎,伴着一声凄厉的呜咽一头撞向雪峰。
  就在瞬息之间,雪雾飞溅,薄弱的山体陡然断裂,松动的积雪如瀑从高处往下层层滚去,形成了一股浩大的奔流不回之势。
  竟是雪崩!
  她踏焰凌空往下俯瞰,脚下皆是滚滚翻腾的白雾,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这雪崩是往她上山来的方向,柳兰溪就那样被她捆着扔在了雪地中,此刻怕是难以逃开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
  想到这小子有可能就此长埋雪山之下,朽月心头纵然有再大的火气这会也该烟消云散了。她御火急急循着雪流沙的路线一路找去,全是一堆塌方的雪体,就连原地的那处大石头都看不见了。
  朽月额间冒出了一丝热汗,被冷风一吹,如银针入穴般嘶嘶地疼了起来。她在空中转了一圈,底下的雪体滑落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刚消停一股便又来了一股。
  她低低地飞着,白雪几欲要漫过她脚上黑色的长靴,环顾一周,仍旧没有柳兰溪的影子,她似乎有些慌乱了,不顾雪崩未停便张口大喊起来:“柳兰溪,你在哪?听见回个声!”
  这时,山峦的背面飞出数千只冰凤凰,像一群饿得许久的鹰犬,在空中盘旋着争相搜捕猎物。它们无疑是为同伴报仇而来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朽月!
  所幸朽月披着白色的斗篷,与漫漫冰雪融为一色,仅凭肉眼一时半会难以发现。
  雪上加霜的恶劣天气接踵而来,天空乌云密布,这老天说翻脸就翻脸,不多时轰隆隆地响起了沉闷的雷声,冷风狂啸,雨雪夹杂纷纷洒洒地扑面而来。
  朽月暗暗思量,素闻凛凰在北辰山中养了一群极有灵性的冰雪凤凰,它们能呼唤风雪,招致雪暴,以此抵御外敌入侵,是北辰山特有的‘看门犬’。
  冰凤凰常常群居生活,若是同伴有难或牺牲通常会倾巢而出,采取对敌人群起而攻之的战略。它们报复性很强,且又有北辰圣后这个风光又可靠的主子,所以没人轻易敢惹这群飞禽。
  这场风雪想必也是这群飞禽招来的,照现在这情形估计是进不了山了。
  密密麻麻的冰凤凰还在空中巡逻,忽然有几只似乎发现了朽月的踪迹,呼朋引伴地向她这边飞来。
  朽月凝眉望去,空中开始下起了无数冰刀子,原来这些该死的畜牲居然向她投掷无数能致人死地的冰凌,意图为它们的同伴报仇。
  冰凌唰唰如雨直下,雪地被砸得坑坑洼洼。
  正愣神之际,朽月忽感脚踝一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拉到底下翻滚的冰河中。
  她被雪体掩埋个结实,连脑袋也不曾露出,总感觉有个力量一直把她往下拉拽。
  雪势汹涌而来,她向上无法接力,脚下又有人紧抓不放,无奈之下,只得顺着这股流势往低处山谷冲落。
  在无休止地奔忙后,一切尘归尘雪归雪。
  朽月落到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里,有人从她身后突然伸出一双臂膀紧紧搂着她,即使被埋在寒意刺骨的雪堆里,也能感觉出身后炙热的温度。
  她刚想问是谁,一张口就吃了一嘴雪沫子,于是她伸手去摸对方的脸,在厚实的雪堆里揉揉捏捏了一通,这才堪堪辨认出在她身后的大概是柳兰溪本人,而且还是活的。
  这人好像十分享受被埋在雪堆的感觉,抱着朽月不愿松开,似乎想等着有朝一日从这里被人挖掘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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