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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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突发急转,颜知讳神思迟钝了一刻,朽月却已将魇髅护在身后,两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兵戈相向,转眼间青火红光混乱一团,快得不辨身形。
  “奇怪,我还没开口说看见什么呢,他怎么就知道了?”颜知讳百思莫解,脑筋才转过弯来——那小子居然截取了他所预见的景象!这什么贱操作?
  得知这一残酷事实的颜先知,因为耗力太甚的元神差点涣散,他勉强稳固住形貌,尽量使自己远离火和剑之间的厮斗,免得沦为下场凄惨的牺牲品。
  青暝炎和殷绝剑势如水火,青火冷酷凄厉,红剑邪魅痴狂,两方交织,绚丽壮观。
  朽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不留情,她原本就在气头上,现在怒火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她到底不明白,此番柳兰溪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情况还是头一次,因为她很清楚,这小子如果要杀人,一向是不会自己亲自出手的。
  难道是太纵容了,以至于他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柳兰溪挥舞手中长剑,劈开排山倒海砸来的烈火,面对强势逼人的猛攻,他选择躲逃规避。
  他不曾向朽月出招一式,他的目标只有冥君魇髅一个。
  “再不住手,别怪本尊不讲情面!”朽月一再警告。
  “如果我非要杀他呢?”柳兰溪的心一阵绞痛,答案似乎异常残忍,他不太想知道答案了。
  “那本尊就只好杀了你!”
  朽月失望至极,掌心聚火,焰气悍然,对着站在对面不躲不逃的柳兰溪挥掷出去。
  青炎威势过猛,将河面掀起巨浪,直直撞翻对面停泊的乌篷小船。轰然一声,火光冲天,船体肢解,撑渡船的老头光荣落水。
  殷绝剑叮的一声掉在地上,少年用剑强行挡下这一击,人虽无恙,但右手却被烫炙得通红。
  朽月捏了一把冷汗,在将要打出那一掌时,原先的六成功力骤减至一层。这种火候不至要了对方性命,只会让他受点皮外伤罢了。
  可就这区区皮外伤,让少年心魂大恸,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右手手背,只见手背上那朵漂亮的火焰胎记差点被烧得面目全非,这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朽月记得,那个胎记,对他异常重要。
  两人打斗的动静太大,成功把还在四处找人的黑白二鬼给引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巡逻的冥兵。
  “帝尊,请问这里发生何事了,我家冥君可有找到?”白无常站在不远处使劲地挥舞他的招魂幡,想要引起朽月的注意。
  朽月回目遥望,身后沙尘飞起,黑白无常带着大队人马将至,她用余光斜觑了眼黯然失魂的柳兰溪,说:“滚,永远从本尊的视线里永远消失!”
  “不走!”柳兰溪攒眉看她,口气斩钉截铁。
  朽月终是无奈,用手指着柳兰溪,对蹲在花丛里看似便秘的颜知讳道:“你把他带走,我不想看见他。”
  颜知讳为肩上莫名扛上了重担而感到疑惑:“我带他走?”
  “嗯,本尊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大可放心。”
  朽月见颜知讳还无动于衷,催促道:“还不快走,你莫非想长留此间,不复还阳?”
  颜知讳看了眼那边那个极难相处,又极度危险的人,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师姐,我觉得我与你一起安全得多。”
  “安全?”朽月冷哼一声,手里捏了一团火焰作投掷状,威胁道:“如果你不想现在就魂飞魄散,师姐我建议你现在就走!”
  这是真的要扔,颜知讳已经预知到了后果,无奈,只好被迫同意。
  柳兰溪按理是不可能被一个游魂带走的,但是颜知讳走到他身边,对他耳语道:“我还看见了其他东西,是你绝对感兴趣的,想知道就跟我来。”
  颜知讳的话果然动摇了他,在大批冥兵赶到之前,两人便已从众鬼面前消失,只留下朽月和昏睡未醒的魇髅尚在原地。
  二鬼发现身受重伤的魇髅,一左一右跪在两旁抹泪痛嚎,白鬼悲痛欲绝地问怎么回事。朽月只好随口扯了个谎,说魇髅不小心掉河里,结果被埋在河底的废铁器扎穿了身体。
  魇髅被送回了冥殿修养,殷绝剑不仅伤了他的肉躯,偏偏还损折了本元,不修养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令黑白二鬼惊讶的是此次灵帝表现得很有人情味,竟主动留下来照顾,先是为冥君输送了大量真气,后又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前,让二鬼感动得直掉眼泪。
  白色的蜡烛投照着虚弱的光,白色的被褥里裹着一位面容憔悴的白发男人,男子眉头微攒,阖上的眼皮底下的眼球在不安地转动,似乎正被梦魇所困。
  白色床幔前,朽月将头支在桌旁打盹,头一沉,支头的手便松开了,她握在手上的骷髅铃铛叮铃一响掉落在了桌上。
  意识混乱的魇髅从噩梦中醒来,头上满是薄薄一层虚汗。
  “醒了?”
  朽月坐到床沿,用手探了探他的灵台。
  魇髅微微张开两唇,声音有些沙哑:“你还没走?”
  朽月见魇髅撑着身子正要起来,一把摁住他的肩强令他躺了回去。
  “好生躺着,累不着你。”
  动作粗鲁而强势,魇髅失声而笑。然而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笑也是苍白无力的笑,他整个人就好比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叟。
  “阿灼啊,你从来都不像女子该像的样,跟男人成亲也能随口答应,被男人退亲也毫无怨言。”魇髅笑得苦涩,仿佛退人家亲的不是自己。
  朽月靠坐在床沿,低垂的眼眸望着快要燃尽的烛火,闭上了眼,似乎倦了。
  “本尊可没有随口答应,当初与你定下婚事,我是仔细考虑过的。”
  魇髅翻身侧转,将头枕在了朽月的大腿上,散乱的银发把脸深深埋起。
  “说说怎么考虑的,是因为我父亲的死而深感愧疚?”
  “你这么想?”朽月讶异地看他,沉默半晌才回:“你以前说我们是家人,孤身一人久了,便想试试有家的感觉。本尊不欠谁的,愧疚说不上。只不过你父亲临终前让我帮忙看顾你,我答应他了,自然会做到。”
  魇髅听完冷嗤一声,又将身子翻转回去,生气地背对着朽月。
  “谁要你看顾了?没有情爱成什么亲,你以为亲人都是靠这么来的?”
  “现在不这么认为了,情爱只是情爱。”朽月轻轻叹息,亲人什么的,有没有都无所谓,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还得要别人施舍亲情聊以□□?
  朽月把手上的铃铛扔到被褥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抬腿往门外走去。
  “这就要走了?我病还没好呢……”魇髅一骨碌从床上爬坐起来,用手拍着床板抗议。
  “看你这精气神,怕是不用人照顾也能跳起来蹦跶,能绕地府三圈有余了。”
  “不问他为什么要杀我吗?”魇髅面部僵硬得像死人的脸,死气沉沉又带有一点阴郁的情绪。
  “没什么好问的。”
  朽月心情似乎不大畅快,眉头自刚才起就紧紧皱着,走出地府的时候,竟第一次觉得此间阴气太冷,于是抱着胳膊驱行青火离开。
  *
  又说到颜知讳三言两语把柳兰溪劝走后,路上两人皆是闷闷不乐,互不搭腔,互不搭理。
  直到回到地面,柳兰溪才从无尽的心碎当中回过魂来,用变得锋锐的余光斜觑了眼颜知讳:
  “你刚说你还看见了其他我感兴趣的东西,希望阁下不要骗我才好。”
  “当然没骗你,否则我白长这双眼睛干什么用?”
  颜知讳似乎对外界威胁产生了抗体,使得他能够游刃有余地在死亡边缘左右横跳地来回穿梭。
  柳兰溪眯起双眼,‘客气’地笑笑:“好啊,说说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一定感兴趣的。”
  “刚才那幕景象你也瞧见了对吧?”颜知讳想抛砖引玉,没想到搬砖正好砸在对方的脑门上,正中要害。
  柳兰溪只要回忆起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所有的坏情绪便在脸上暴露无遗,手背上的伤好像又让人撒了一把盐,疼到不能自已。
  那一幕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深刻到足以起了心底的杀意——
  长夜漆黑,白骨成堆,冥君魇髅银发散乱,他走到一个跪坐于地的女人面前,手中骨笛幻化为一把银色□□,不带犹豫地插进了女人的喉咙。
  而这个女人,正是朽月!
  “你对师姐用情至深,我感受到了,所以只要有关她的事,想必你都感兴趣。”
  颜知讳自然也是对那一幕感到吃惊,因为冥君和师姐的关系看起来挺好的,反目成仇这种情节还挺戏剧性的。
  “你还看见她什么事!?快说!”柳兰溪好似处于恶劣情绪当中的一匹受伤的烈马,听到抛弃自己主人的名字时,再难过也还是会在意。
  “别着急啊,柳公子只要答应在下一个条件,再多关于师姐的事,我能看到的都告诉你,如何?”颜知讳觉得自己抛出的条件足够诱惑,并很信心十足地等待下文。
  “不如何。呵,只不过是一缕虚无缥缈的游魂罢了,还想跟我谈条件?”柳兰溪眉眼阴鸷,只将殷绝剑向右侧轻轻一扫,一缕剑风便将颜知讳撞跌在地。
  若是平时,他或许好说话些,可偏巧今日这位小祖宗心情不甚爽利,颜知讳碰一鼻子灰是正常的。
  “没错,我不过是一缕游魂,尊驾既然觉得我这个死人无用,那么尽管杀了便是。”话一说完,颜知讳竟主动把脖子送至剑锋之下。
  柳兰溪垂首俯视剑下主动送死的亡魂,那双青瞳中的玲珑窍正散发着淡淡光芒,这缕亡魂已预料到他不会动手,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作死。
  他静默地将长剑收回,向颜知讳伸出一手,表示愿意合作的诚意:
  “不愧为玲珑七窍眼,心思缜密,对任何事都了如指掌,成竹在胸。这点让我甚是欣赏,阁下如何称呼?”
  颜知讳攀上那只伸过来的手,顺势从地上爬起,“柳公子谬赞,师姐说我的名字叫颜知讳,想必这便是我的姓名了。”
  “有趣啊,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柳兰溪露出若有似无的一笑,方才还阴郁的脸上,此刻便阴转多云,甚至还透点阳光沫子出来。
  这一丝笑意令颜知讳入迷,忽觉此人不笑的时候是恶魔,笑起来的时候如稚子无邪,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他跳开视线,回道:“嗯,说来话长,最近遭逢了点变故。”
  “所以想把身体和记忆找回来是吧?”柳兰溪跟只狡猾的狐狸似的,八面莹澈,似乎也能窥探人心一般。
  若说颜知讳有玲珑七窍眼,柳大祖宗可能有玲珑七窍心。
  “呵呵,还是和柳兄有共同话题。”颜知讳笑逐颜开,聪明人和聪明人交谈总是不费劲。
  “可以是可以,但你能给我什么?”柳兰溪如同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在利益面前不肯吃半点亏处去。
  颜知讳则慷慨道:“任君所用。”
  “很好,那么现在,你的眼睛借我用用。”柳兰溪将脸凑近那双‘物美价廉’的眼睛,用手捏紧他的下颌固定颜知讳的脑袋,意图深入挖掘青瞳内的某些重要的信息。
  面对如此唐突而霸道的举动,颜知讳顿时僵住,他耳边忽然想起师姐的那句话,那重点的俩字还带无限重复:‘其实你是断袖断袖断袖断袖断袖……’
  于是这匹被人指鹿为马,坚信自己是马的鹿陷入痛苦纠结的漩涡中,在心猿意马之余,开始怀疑人生,怀疑世界……
  他后槽牙一紧,自我鞭策:不,那是师姐的男人,颜知讳你醒醒!
  “你害什么羞,又不是小姑娘。”
  柳兰溪长眉轻佻一挑,将这缕胡思乱想的游魂放开,阖上秀目细细回味方才从他眼睛里所汲取的画面,再进行整理拼凑,提取有用信息。
  “你如今没了肉身,单靠元神看不到太久远的未知事物,我如果帮你找回肉身,届时还要再借你的眼睛用一用。”
  “无妨,找到肉身之后我再帮你一次便是。”颜知讳立刻修正心态,试着努力忘记他师姐给他贴上的隐形标签。
  柳兰溪低头沉思了会,又道:“我看你元神渐弱,世间阳气对你有所侵蚀,得给你找个容具藏身,跟我一道走吧。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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