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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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朽月被困在自己阴暗内心的某个角落,之前苦于力量受到约束,无法施展只能坐以待毙,现在她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准备拼尽全力绝地反击。
  事情的转机,要从晚阴将鬼未带到她面前说起。
  那个女人的死亡带给她莫大的刺激,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她不能任由晚阴在外面无法无天,外面还有很多她的朋友,她所热爱的一切,她耗费毕生精力守护的六界怎能轻易地毁在自己过去的仇恨里?
  如果放任不管,事情只会一发不可收拾,晚阴执念太深,既已踏出了复仇之路便不肯轻易回头,她会一条路走到黑,遍播罪恶的种子,用杀戮带来的快感平抚灼烫溃脓的伤口。
  朽月可实在太了解这种心情是什么感受,她之所以成为恶神,不是别人为了贬低她冠以的骂名,而是自己行事乖张,横行霸道,主张以暴戾对抗恶势力,所以就算做了些什么锄强扶弱的好事来,在别人眼里也会成了虚情假意的笑柄。
  并不是只有她晚阴一个人面对诸多不公,她自小就经历了灭族——复仇——死亡——重生——成神——复仇——消颓——释怀,以及现在重新审视自己,纠正自己所要真正追寻的目标,并收获到了此生最滚烫的热爱。
  这些刻骨铭心的遭遇,让她变得更强大,敢于正视懦弱卑鄙的自身,也敢无怨无悔地踏上征途。
  与自己和解的过程是相当重要的,这也是晚阴跟她最本质的区别,她背负太多,放不下的,舍不掉的,不甘心的,未能如愿的……全变成了锁住她灵魂的枷锁!
  那个被诋毁成阴神的小姑娘,自她被众人的恶意戕害,被亲人抛弃之时,心头的仇恨没有随着时间消融,而是不断日积月累,在某一个天时地利的时机大爆发。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经历一个艰难的过程,这个过程叫做成长。
  放不下的有一天因为某件事某个人放下了,舍不掉的,在某一天因为不再需要而选择舍弃了,不甘心的渐渐释怀了,未能如愿的也不再奢求了。
  即使我们反反复复在心里死亡一万次,也要学会重新站起来的能力。
  你不是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强迫自己苟延残喘,你是为了能够再次拥有对未来的希冀,以残破的心重获爱人的能力。
  洗心革面,用崭新的态度启程,在启程之前,也别忘了再拥抱下辛苦的自己。
  以上心理转变不过是纸上谈兵的浅薄,朽月绝非是因为一个特殊节点顿悟的。之所以说事情的转机是从见到鬼未时说起,是因为这个女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不忘帮她力作能及的一个忙。
  鬼未看见朽月被绑缚在蛛网内时,便即刻明白了她目前面临什么困境,目睹彼时情景,她又怎能放下眷念至深的人毫无牵挂地离去?
  这个女人傻了一生,临到死亡之际才做了一件聪明事。
  鬼未是有意接近朽月的,她背着晚阴,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力量,偷偷解开了朽月左手上的蛛丝,并留下了一滴祝愿的泪水在她的衣襟上,然后魂飞魄散。
  朽月在那一刻是心怀感激的,为了不浪费鬼未的牺牲,她掩饰的很好,用恶言恶语将晚阴打发走,剩下的时间,她一直都在努力挣脱束缚肢体的蛛丝。
  当朽月满心欢喜地完全脱离晚阴的掌控,夺回身体的自主权时,睁开的第一眼,她发誓那一幕绝对是她此生不愿再经历的噩梦。
  她感觉手上握了一把剑,脚下无数张牙舞爪的虚影在摇晃,她似醒未醒地摇摇头,尝试让自己快些振作清醒。
  等真正清醒下来了,她又不敢相信所见到的一切,她脚下张牙舞爪的怪物竟然是真实的,连手上拿着的那柄血红的长剑也是真实的,剑身一半沾满了鲜红的血,另一半已经没入了他人的胸膛。
  朽月诧愕地抬起头,少年惨白的笑靥映入她的眼眸。
  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灼灵,好久不见。”
  朽月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情愿流血也不流泪的恶神,在这一刻的心防彻底崩溃,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愧疚感侵占了理智,歇斯底里地喊出那人当初名字:
  “柳兰溪!!!”
  朽月松开剑柄疯了一般扑过去,整颗心仿佛被人撕了个稀碎。
  祸央听着她疯狂喊出的名字,微微苦笑了下,将攒在心头的千言万语咽了回去。
  等了很久了,他有点累了。
  魔头舒了一口气气,软弱无力地瘫靠在爱人肩头。
  朽月抱着那个血人,全身心都疼痛得颤抖,她一遍一遍地叫叫着喊着,生怕稍不留神放跑了怀中人的魂。
  “柳兰溪!柳兰溪!你千万别吓我,你说话,你快说话!柳兰溪!”
  怀中人很安静,他也许在措辞安慰,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语。
  朽月喊了半天,嗓子哑了,她低下头用脸颊贴近血人冰冷的额头,捧着他的面颊轻轻抚着。
  “柳兰溪,答应我一声好吗?”她祈求道,“你不说话,我就很慌。”
  “灼灵,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祸央抓起她的手指,放在唇齿间温柔地咬了咬。
  朽月食指偶然碰到他嘴里一块尖锐物,她触电般缩回,蓦地看见对方忽然咧嘴笑了,两边的嘴角,居然长有很奇怪的尖牙。
  她左右扫视了四周的环境,此处魔气浓郁,而少年被埋在成千上万只血魔之中,刚才看见柳兰溪受伤是,她一下变得六神无主,没注意到所有的一切都很奇怪。
  朽月思绪一片混乱,“你怎么会……你究竟是谁?”
  祸央从她怀里起身,默默注视了她一会儿,那双眸子里装满的深情是掩饰不住的,最后一次了,他想好好地做一个告别。
  他目光缱绻,露出的半截身子像一团开在田里的棉花,柔软无瑕,被风吹着枝丫,微微向前探去,想去吻黑夜中落在叶尖的蓝色萤火虫。
  朽月跪坐在怪物山顶,理性地往后仰去,因为他再靠前,该碰到胸前的殷绝剑了。
  祸央却一意孤行,不顾血流如注的伤口,将他们之间的阻碍缩小了——此人像是天生的疯子,他握着剑柄往胸口徐徐推入,直到整个剑身没入躯体,他们之间只剩下了剑柄的长度。
  “你疯了!”朽月瞳仁颤栗,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一个吻了。
  祸央垂下长睫闭上眼,凑近惊愕失色的朽月,歪头在其软唇上覆盖自己的思念。
  魔头倾尽一生,不过是为了能在离别之前,吻一吻上次不告而别的爱人。
  整个只属于他一人的故事,就此被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这个局面不是朽月想要的,她莫名其妙地被人宣告了离别,却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不!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在哪里搞错了,她不愿接受这种奇怪的告别,她必须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就算结束也要结束个明白!
  朽月推开不由分说就上前献吻的男人,又气又怨,磨牙凿齿道:“是不是晚阴那女人搞得鬼?是她把你变成这副模样的对吧?我非将她碎尸万段不可!”
  “不是的,灼灵。”
  祸央拉住了她的衣袖,似笑非笑,欲言又止,哑然道:“我真实的身份,其实是那个罪行罄竹难书的魔头,祸央。”
  那一瞬,朽月的心脏被重重一击,整个人顿时失去了生机,像被谁抽干了灵魂。
  她第一次坦诚无欺地卸下心防去相信一个人,却没想到那个人反而戴上了千重面具,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什么为她殉情的莫梁国君,什么为她还俗的千茫山小道士,什么为她魂飞魄散的殷绝剑剑灵,那些都只不过是一张张欺瞒她的面具!
  可笑啊,她居然傻傻地配合演了那么多场戏,一点点敞开心扉,流露出的真情实感都让狗啃了吗?
  柳兰溪他哪里是创魔之主,分明是心机深沉的伪装艺术家!他不去戏台上演戏,委实屈才了!
  “你骗我。”
  朽月哽咽,她失望,失望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玩弄于股掌。
  他是什么身份,她其实没半点兴趣。只是可惜付出去的真心,换回来的是虚情假意罢了。
  如若没有晚阴的这次复仇,她怕是要永远被蒙在鼓里。
  “既然一开始就选择骗我,为何不尽量做得滴水不漏,不让我有发现的机会?”
  祸央眼神的光彩逐渐流失,身上的力量流失太多,灵台干涸,已不足以支撑涣散的元神,他没有过多的时间作解释了。
  “灼灵,抱歉,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看啊,我也咎由自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最后原谅我一次吧。好吗?”
  他说话的声音有力无气,五官紧皱着,脸色看起来异常痛苦。
  朽月觉得自己平日心肠挺硬的,在这个人面前总是破功,不论他做了什么突破自己底线的事,见到他自食恶果的可怜模样后,又一次心软。
  “什么叫你时日不多了?”朽月将他紧紧搂入怀中,心脏疼得都揪了起来,恨不能替他承受一切。
  魔头双眼闭上,喘息很重,他喃喃道:“好可惜,好可惜……”
  “什么好可惜?你说清楚?”朽月急切地追问。
  “好可惜只能陪你一程了。“他道。
  祸央的身子变得冰冷而僵硬,面颊干枯凹陷,伤口的血成了暗黑色,魔气不断从体内流失。
  可惜,真是可惜。
  原来他只是开了一个头,这些年来一直在替别人做嫁衣。以为创造了希望,可以用不堪的灵魂去触碰那抹圣洁的光,谁成想反噬己身,落得个自掘坟墓的下场。
  呵呵,输的一败涂地。
  未能如愿以偿的未来注定毫无结果,兰因絮果,妄念成空。
  他不得不奔赴死亡,带着未竟之愿。
  “遗憾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永别,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祸央了无生气地躺在朽月怀里,慢慢化成一具枯瘦如柴的尸体。
  朽月拼命地摇晃他,试图做些无用的挽救,然而他气数已尽,重生时消耗过多魔力又遭受了致命一击,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柳兰溪……不,祸央,你不能死!你不是无所不能吗,怎么就轻易死掉了?”
  “你个混蛋快醒醒!我不接受!”
  朽月白费力气地叫着、喊着,崩溃在一瞬间涌来,她从没有哪一次感到如此沮丧。
  奈若何兮生别离,有情人空许相思意。
  挚爱远去,那个少年再也不会对她笑了。
  时间仿佛凝固,爱人的生命已经停止,这个世界变得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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