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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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杜瑕等人还猜测,这一仗圣人到底会不会打,什么时候打,派谁去打,谁知这一天竟来得这样快。
  圣旨到的时候,牧清寒和杜瑕正在家吃饭,听那传旨太监念完之后,两人都是一阵沉默,然后头脑中有片刻的空白,竟什么反应都不能有。
  还是杜瑕先回过神来,强打精神,撑起笑容,吩咐小雀拿赏钱,又对那黄门道:“怪热的,劳烦公公大太阳底下走一遭,且去偏室吃一盏酸梅薄荷茶去去暑气再走。”
  那黄门道了谢,笑眯眯的去了。
  小雀见两个主子的表情都不大好,也不敢打扰,忙退了出去。
  良久,牧清寒才百感交集的说道:“终究是,来了。”
  他看了看垂头不语的妻子,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委屈你了。”
  这一出征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自己一准儿见不到孩子出生,等回来,保不准孩子都能叫人了呢!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大事,自己平时那般小心担忧尚且不能够彻底放心,谁知竟在这个时候出征!
  她若是怕了该怎么办,自己不在身边,她却去靠谁?
  她之前也未曾抚育过孩儿,刚做母亲,难免手忙脚乱的,自己竟当真什么都帮不上……
  杜瑕知道保家卫国是大事,恐怕也是牧清寒素来的愿望和理想,她也想说没关系,也想一派宽容大度的说不必管我,可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滚啊滚的,便化作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她不想他走。
  “我不想你走。”杜瑕忍了又忍,没忍住,把脸埋在牧清寒怀中,一边流泪,一边哭道:“怎么偏偏是你,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你可知道留我一人在此多害怕呀!”
  万一,万一她难产怎么办?
  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他受伤了又如何是好?
  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既然会死人,又为何不会是他……
  杜瑕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她怕,怕得很。
  认识这么就,除了当初自己跟杜文游学,死里逃生之后,牧清寒就再也没见过妻子掉泪,更没见她这般无助过,当真一颗心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话:“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杜瑕拼命摇头,却又拼命掉泪,什么都说不出口。
  对不住?他有什么对不住自己的呢?
  当初成亲之前不就已经知道他有这份志气了么,可自己偏偏就爱他这份志气,如今……依旧爱的很。
  可是黎民百姓对不住自己么?还是知人善用的圣人?
  不,都不是,他们都没错,错的只是炤戎,只是贼心不死的炤戎!
  便是没有牧清寒,也会有旁人,会有无数将士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最后的功劳簿上头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也没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曾经为了那一寸寸土地拼死战斗过……
  那么牧清寒不去,换别人去么?
  不,他们做不到,这样太自私,太卑劣,他们做不到。
  杜瑕想啊想,却想不出一个真正强有力的理由将他留下,最后终于忍不住,竟失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要打仗!”
  她哭的凄惨,喊得压抑,只把牧清寒一颗心都哭的碎了。
  是呀,为什么要打仗?
  战火一旦燃起,又将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又将有多少人的父亲,多少人的儿子,多少人的丈夫无法重返故土!
  说到最后,牧清寒自己也不由得湿了眼眶,是呀,为什么?
  不去,是为不忠;可若是去了,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回来呢?
  若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留下这娘儿俩可怎么过!他跟他的孩子还未曾蒙面呢!
  到底是有孕在身的人了,杜瑕本就容易疲惫,这消息更是打击巨大,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牧清寒睁着两只眼睛,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守了她一夜,然后天刚亮就去了杜家。
  牧清寒等人要挂帅出征的消息已经传开,杜家人也是万分感慨,昨晚几乎谁都没睡着,翻来覆去胡思乱想,这会儿一个两个的精神都有些为萎靡不振。
  王氏更是想起来就哭,想起来就哭。可她又怕不吉利,反而给女婿召祸,便拼命忍耐,越发心如刀绞。
  她苦命的女儿啊!
  这会儿外头的人通报说姑爷来了,众人都是一怔,忙收了泪意,赶紧叫他进来。
  见大家都在,牧清寒刚一进门就一掀袍子,结结实实跪倒在地,朝杜河和王氏磕了个头,沉声道:“岳父岳母在上,小婿不孝,改日便要出征,此去迢迢千里,死生未卜,小婿不在期间,且叫娘子来家住着,劳烦二老多加照拂。”
  王氏越发悲从中来,强忍泪意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她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不疼?你只管安心。”
  牧清寒认真道谢,又磕了一个响头,狠狠攥了攥拳头,这才牙关紧咬的说道:“沙场无眼,小婿……若是小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娘子不必守节,她还年轻,又有财产,就,就再找个人嫁了吧!”
  室内顿时一片死寂,王氏慌忙捂住嘴,眼泪却止不住渗出,越发心似刀割。
  杜文也不禁动容,眼眶发红,鼻梁泛酸,欲上前扯他起来,恨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不过是打仗罢了,与你同去的朱元老将军不知打了多少回,至今都好端端的,你尚且年轻力壮,如何偏要说这些丧气的话!”
  谁都知道打仗的危险,可谁又愿意听亲人亲口交代后事呢!
  牧清寒刚要说话,就听门口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看,不禁愕然,竟是杜瑕!
  “你,你简直混账!”
  早起杜瑕不见了牧清寒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忙问了家中下人他的去向,便匆匆赶来,谁知才刚进门,就听见他说了这样一番肺腑之言,心口只又疼又气,当即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抬手往他脸上就是一巴掌,居高临下的骂道:“你疯了不成?不过去打个仗罢了,做什么这幅如丧考妣的模样?若给圣人知道了,你仗都没开始打的就先给自己定了死罪,也不必出去了,先就治你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推出去砍了是正经!”
  这一巴掌来得又急又快,且她盛怒之下力气极大,牧清寒没来得及,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躲,正面受了,直觉火辣辣一片的疼,不多会儿就肿起来了。
  杜瑕兀自不解气,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不知道的只以为是我贪生怕死,殊不知竟是你想借机摆脱我呢!”
  她一行哭一行骂,最后干脆咬牙切齿道:“我还就把话撂这儿了,若是你当真死了,老娘还懒得再嫁呢!又不是养不活自己,何苦再去伺候什么臭男人!我就有空便赚钱,没空便打孩子,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若是遇到什么俊俏风流的小生,自然也乐意调戏一番的,谁与你守节去,想得倒美,呸!”
  这话着实石破天惊,只吼得众人都是呆了,许久还回不过神来。
  杜瑕又骂了许多话,最后自己觉得略略平复了些,又狠狠扇了第二巴掌,然后就一甩袖子走了。
  牧清寒顶着一张火辣辣的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胸中诸多念头不住翻滚起伏,只恨不得说与谁听才好。
  良久,王氏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先打发人追出去看女儿的情况,紧接着又骂道:“造孽,造孽啊,炤戎的那群糟烂王八羔子,都是蛇蝎心肠,转生的夜叉,养不住的白眼狼!已经祸害了咱们一个公主还不算完,这回竟又打算祸害咱们百姓了啊!难不成他们就不怕死,他们就没有妻儿老小的?也不怕伤天理!”
  杜文沉默良久,上前拍了拍牧清寒的肩膀,正色道:“慎行,我知你是好意,可,唉,罢了,你也是个明白人,如何不明白我妹子的心思?你说这话给她听见了,当真是用刀子剜她的心!”
  “却不也是剜我的心?”牧清寒仿佛不堪重负一般摇晃两下,苦笑道:“只是世事难料,有所准备总比仓皇无措的好。世人对女子终究苛刻了些,男子可另娶,女子却不好改嫁,她又怀着孩子,我事先说了这话传出去,来日她也好做些……”
  若自己能安然归来自然是好,可战场上的事谁说得准呢?莫说自己死了,便是没死,成了个残废,岂不是拖累妻子?
  眼下自己先有言在先,假使日后当真应验,杜瑕再嫁也不会遇到什么阻力,更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杜文心下大为震动,却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这才推了他一把,道:“分离在即,莫说那些没用的了,多多团圆是正经,去吧!”
  牧清寒张了张嘴,略一迟疑,便往外追去。
  “莫要再自作聪明胡言乱语了!”杜文还是不放心,又追着喊了一句才罢。
  牧清寒大步流星追出去,却只看到自家马车绝尘而去,他懊恼的握了握拳头,几乎等不得杜家小厮去牵马……
  天气本就闷热,夫妻二人又这般闹矛盾,偶尔想起来,当真觉得连喘气都困难,看什么都烦躁的很。
  杜瑕在马车内暗自生气,一把苏绣扇子摇的呼呼作响,几乎要将扇面扇破,对窗外牧清寒的声音充耳不闻,只叫埋头赶路,回到家里后也是目不斜视的下车,立刻吩咐小雀等人收拾行李。
  牧清寒忙拉住她的手,低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回娘家!”杜瑕用力甩了下,没甩开,越发来气,怒目圆睁道:“左右有人厌弃了我了,我又何苦留下自寻烦恼?不如趁早离了去来的干净!”
  牧清寒又是心疼又是怜爱,抱得越发紧了,下巴搁在她颈窝,低声道:“我如何舍得!”
  杜瑕干脆抬腿踩了他一脚,道:“方才说话那人是谁?小狗么?你这就要建功立业去了,何苦留我一个拖累在后头!”
  “我哪里是怕你拖累我,”牧清寒长长的叹了口气,往她面颊上轻啄一口,道:“是怕我拖累了你。”
  杜瑕也知道往往将士在得知自己出征前便会做好最坏的打算,可当这种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一时无法接受。
  两人都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过了许久,牧清寒才道:“你身子不得久站,坐下吧。”
  杜瑕没做声,可还是顺着他的动作坐下了。
  两人又开始对坐发呆,良久,杜瑕抓着他的大手,语气空前强硬的说道:“你给我记着,往后再不许说这种话!我若是想走,难不成谁拦得住我?说不说都一样。可我若是想留,你们家里谁还能把我硬丢出去么?自然说不说也都一样。所以,你也莫要废话了。”
  牧清寒反手握住她的手,笑容温柔的几乎要化作一汪春水,点头,道:“好,不说了。”
  杜瑕不放心的追道:“都要好好的。”
  牧清寒捏了捏她的手,点头,“好,都好好地。”
  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看儿女成群,子孙满地……
  第九十二章
  要与炤戎开战的消息以燎原之势迅速传遍整个大禄朝, 百姓都议论纷纷。内心惶恐害怕者有之, 如释重负者亦有之。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 毕竟大禄已经安逸太久,距离上一次战火连天的景象已经过去几十年, 那种流离失所的场景虽然已经淡去, 可妻离子散的哀痛依旧刻在心中。
  他们惶恐, 是因为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安逸生活再次离他们远去。
  他们如释重负, 是因为被炤戎已经欺压的太久,久到已经无法继续忍受下去。
  他们心情复杂的跟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交换着自己的看法,话多到超乎自己的想象。
  “非要打仗吗?炤戎也还没打过来呢。说不定根本就打不起来, 咱们却突然主动开战……”
  “老哥,你这话就说错了。炤戎狼子野心,这些年何曾安分过。咱们没去招惹他们,他们反而要生事端哩!今儿又烧了那里的宅子, 明儿又抢了那里的粮食, 祸害多少无辜百姓, 边关的百姓可都叫苦不迭了。”
  “……那, 那叫他们搬回来不就得了,何苦还在那里住。如何非要打仗呢?”
  “咦~你这老兄弟, 我看你长的十分憨厚老实, 怎的想法这般自私!你不愿意离了故土, 难不成人家就想背井离乡?再者凭什么是咱们走呢,分明是他们不对。难不成都叫咱们的人走不了,留出大好的土地给他们霸占?”
  “唉, 我也没这么说……”
  “非要这么说吗?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那些混账欺负了咱们多少年啦,还祸害了咱们的公主,如何忍得下去?换做是你闺女,你不心疼?”
  “该打就打,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坐在咱们脖子上拉屎拉尿,难不成咱们还不能反过去打他们?”
  “圣人待百姓够可以的啦!这些年咱们过的也够滋润。瞧他老人家最近又拿了那么些贪官,还减免各地的税收,咱们也该出出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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