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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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生子中的谢三儿正好迈步进花厅,听闻此言,不问因果,便挤眉弄眼的同仇敌忾,积极响应:“给他好看!”
  有句话叫,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那无论他做什么,你都是讨厌的。哪怕只是对方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好,都能让你解读出一百零八种深意与有毛病。谢介对于房朝辞,如今就处在这一鸡同鸭讲的维度。
  “别啊,别啊,咱们有话好好说。”这话出自平时最跳脱的谢小四,他紧跟在哥哥的身后走了进来。
  谢小四今天的打扮很好的和他哥哥区别了出来——他在自己脑袋上别了朵格外刺眼的五色凤儿,卵状叶片,伞房花序,中间嫩黄,外部粉白,色彩丰富到让人想要怀疑人生。堂堂九尺男儿,高鼻深目,凶神恶煞,发根还带着微卷,如今却插了一朵姹紫嫣红的大彩花……
  谢三儿默默的别过去了脸,不太想看自家弟弟伤眼的样子,他觉得这就是全了他们兄弟情最大的尊重。
  谢介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他毫不犹豫的抱腹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谢小四道:“你是要笑死我,好继承我的房产吗?”
  谢小四很委屈,大高个子,眼睛湿润,幽幽怨怨的站在阳光最明亮的厅下:“郎君,你去瞧瞧,大启街上哪个男儿不簪花?”
  “我就不戴啊。”谢介撇撇嘴。他虽然一直挺喜欢站在潮流的风口浪尖,但唯独对戴花的风尚敬谢不敏。他连代表着能随意出入大内的翠叶金花都不愿意戴,只肯刷脸,就更不用说这些纯粹的装饰品了。
  “那是因为您本身底子就好,不戴也好看。我们这种先天没给整好的,可不就得后天努力一下嘛。”谢小四如今就像是一个开了屏的孔雀,浑身上下洋溢着说不上来的断袖之气。
  “咋,你又找了第二十四任?”谢介往嘴里扔了一瓣粒粒分明的橘子。
  如果问谢介长住江左到底有什么好的,那谢介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江西金橘能便宜到你哭泣。江西金橘在大启是一道十分有名的珍果,盖因谢介的大舅仁宗还在时对其的偏爱。但江西山迢水远,不便运送,又因为大家都想和官家吃同款橘,江西金橘的价格一直是居高不下,价重京师。直到谢介到了江左才发现,这玩意其实根本不值钱。
  金橘彩色亮丽,清甜爽口,谢介从小跟着仁宗,也培养了这个好吃橘子的习惯,哪怕如今知道金橘并不值钱,他也已经吃出了感情。
  不仅有感情,还有感悟,谢介觉得这种不论是贵是贱都喜欢的感情,才是真爱。
  “没有没有没有,”谢小四连连摇头,回禀谢介,“我这个人很传统的。和第二十三任还有可能呢,又怎么会去看别人?那不成不责任了嘛。”
  第二十三任?等谢介想清楚第二十三任是谁的时候,差点被一口橘子给噎住:“隔壁六郎搭理你了?”
  “这,大家都是邻居嘛,互帮互助,互帮互助。”谢小四连傻笑都带着嘚瑟。
  “郎君你可别听他的,他根本没怀好意,就是想近水楼台。”谢三儿对自家弟弟的行为充满了鄙视。追小娘子都不带这么追的。
  “你就知道那六郎怀了好意?”谢介嗤笑一声,总觉得这也是房朝辞的阴谋!
  这是房朝辞的阴谋吗?
  这当然是啊。
  必须是。
  六郎含泪忍耐,就这样和隔壁那个嘴比谁都毒,审美比谁都糟心的傻大个做了朋友,心想着他一定会忍辱负重,担负起打入敌人内部的艰巨任务的!
  趁着谢介对谢小四做思想教育,希望他能不要小头指挥大头,分清敌人的糖衣炮弹之际,谢三儿也和宅老退到一边,小声交流了一番谢三儿打听到的消息。聂太后已经到了江左,并于昨晚在大庆殿的朵殿诞下一对麟儿。帝姬漂亮,储君健康,三人均安。官家没让人宣旨,而是命房少卿前来送信,就是为了圆谎。
  宅老点点头,几句遮遮掩掩、语焉不详的话,已经足够他理解透彻,明白了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果不其然,等谢介和谢小四掰扯清楚了,他终于想到了他的外甥和外甥女。
  “小孩子都喜欢什么呀?在表嫂带着孩子回来之前,咱们一定要把东西给准备好了。”谢介这个年纪,其实还不是那种能对小孩子有太多喜欢的年纪,因为他自己就还是个孩子。他如今对两个外甥是单纯的移情,全部来自于他的表哥。
  “娘娘刚刚生产,还要坐月子,两位殿下又小,肯定不便移动,怎么着也得好几个月才能走动呢。万一遇到天寒地冻,雪浓马滑,会拖的更久,咱们不着急。”
  宅老哄谢介的话总是一套一套的,他没给谢介一个准确时间,因为他也不知道大长公主的仗什么时候打完。
  谢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事也就过去了。他对小外甥喜欢是肯定喜欢的,但没接触过就很难有感情,所以对于什么时候见到他们,他并没有那么急迫。
  说完之后,谢介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谢三儿:“你进来干什么?”
  谢三儿早有准备,苦着一张脸回答:“老家又来人了。”
  谢介也跟着一起变成了苦瓜:“又来?”
  都是亲戚,哪怕快出了五服,那也是血浓于水的亲戚,断没有谢介成了龙子凤孙,就不搭理的道理。他要是敢这么混账,他娘第一个就会抄着鞋底板抽他。
  “去把他们和爹一起请进来吧。”谢介不想挪地方了,决定今天这场鸡毛蒜皮的牌位官司就在花厅进行。
  没一会儿,正方选手和反方选手就一起揪着彼此的衣裳领子,精神头十足的走了进来。好巧不巧,他们今天也都选择了戴着不同颜色的花,看上去比谢介家的花园都争奇斗艳。一个称谢介“大侄子”,一个呼谢介“舅姥爷”,叫的是一个比一个亲切,但看彼此的眼睛却恨不能喷火。
  一看这俩,谢介更愁了,因为他们中元节的时候刚来过。
  当时他俩用老家话吵了什么,谢介其实都没怎么听明白。谢介长在北方,整个童年的语境都是雍畿官话,再不济也是北方几种比较有感染力的方言,对于南方的吴侬软语,实在是无从理解。哪怕在这里听了三年老乡吵架,依旧两眼抹黑。
  偏偏这俩年纪差不多却差了好几辈的亲戚,都很热情,在谢鹤的牌位前理论完了还不算,非要操着很不流利的官话,请谢介来主持公道。
  谢介托腮,很认真很努力的想要听懂对方的话。但是他唯一听懂的只有一句六二,就是骂人的脏话。不得不说,人类在语言方面,最先学会的永远是脏话。谢介忍不住开始神游,吵了这么久,都不见动手的架势,南北差距真的很大啊。
  “您说对不对?”
  “对对对!”谢介回答的很不走心。
  “那就这么定了!”
  “……”不对,我不是,我没有,定什么了啊就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色凤儿:这个花名,我是从描写南宋的古籍《武林旧事》里看到的,但没有搜到对应的现代花名,就自我理解成五彩凤仙花了。如有错漏,请一定要告知qaq
  *簪花:这个风气确实在宋朝很流行,不管多壮的汉子,都以戴花为美。
  *翠叶金花:宋徽宗时期规定的,侍卫带着这个可以随意出入皇宫,文里稍微修改了一下,变成了想要自由出入皇宫,不管是谁都要戴。
  第24章 第二十四份产业:
  当然是定了在谢介的府上还原一下“犯罪”现场,请谢青天来给断个案。
  谢青天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太阳穴一胀一胀的,胃还隐隐有点疼,反正就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的地方。这大概还是被砸之后长期昏迷的后遗症吧,谢介如是想。
  天石:【我自带健康功能,会适时检测你的身体健康,当前并没有任何异常显示。你之前的后遗症已经被百分百治愈了,需要进行精神检测吗?我根据你数次没病说病的举动,初步推断出你有可能患上了心理上的孟乔森综合征,又或者是疑病症。】
  谢介:【你闭嘴。】
  天石一说话,谢介的头更疼了。
  两位老家的亲戚这回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很体贴谢介大病初愈,身体还没有彻底健康的现状,所以一应东西带的很全面,摆放两家的犯罪现场也很速度,准确做到了在不累到谢介的基础上,进行了自身合法权益的维护。
  也亏他们能想出这么一招,连罪证物品都小心翼翼的包在油纸袋里都带来了。
  谢介坐在椅子上,懒得出奇,没有骨头似的,只像慢吞吞的乌龟那样,探出头去,朝着辈分上是他老叔的人手里的油纸包里看去。
  除了一地鸡毛,什么都没有。
  真鸡毛。
  老叔把鸡毛零零碎碎的洒在青石板上,那里已经用木炭笔画了个圈,代表他的家,一道细长的椭圆形代表篱笆,隔壁又是一个圈,代表了与他产生了争执矛盾的小辈顾翁家。
  为啥用“小辈”指代?因为他俩关系实在是太远了,说曾孙有点像是恶意占对方便宜。
  谢介看着最后在青石板上完成的这样一副大作,陷入了诡异的沉思,总觉得这个图案有点邪恶啊,是他想多了吗?
  老叔继续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个油纸袋,里面装着一把黑色的瓜子皮。
  谢介终于不得不出声了:“别告诉我,他就只是偷吃了你家一把瓜子。”
  老叔当即就乐了:“大侄子英明啊,就是他偷吃的!”
  这回老叔的官话说的特别标准,谢介听懂了。
  顾翁却不干了,他的官话也尽量标准了起来,大概是诉说的次数比较多吧:“舅姥爷,我冤枉啊,我怎么就偷吃他家瓜子了?我自己家又不是没有种寒瓜、晒瓜子!”
  寒瓜就是西瓜,寒瓜是早以前的旧称了。大启正处在一个文化交替的特殊阶段,很多东西都兴起了不同的叫法,好比肩舆和轿子,也好比寒瓜和西瓜。早之前寒瓜只是小面积的种植,专供世家享用,直至最近这些年,才在全国推广流行开来。江左作为龙兴之地,最早引进了西瓜,却也因此保留了寒瓜的称呼。
  我国的劳动人民自古以来的创造力和钻研精神,很多都体现在了吃这方面,看见一个新鲜事物,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这玩意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此中翘楚肯定就是《山海经》了,介绍每种事物的方式,结尾总是可食或者不可食。
  大家连螃蟹身上最细碎的肉都不放过,就更不用说西瓜了。都不需要谁教,很快在各个乡村几乎是同时的就流行起了饭后闲余嗑西瓜子的新娱乐。
  “算我说错了,”谢介并不想介入这场无聊的瓜子之战,只是觉得有点想哭,来来回回往城里跑了两次,就为了一把瓜子,这找谁说理去?“是瓜子无故消失了,可以吗?没关系,不就一把瓜子吗,我给一袋!”
  谢介解决办法的手段总是如此简单粗暴,砸钱,往死里砸钱。一身的土豪铜臭味。
  但老叔却梗着脖子拒绝了这个提议。哪怕面朝黄土背朝天了一辈子,谢家人骨子里的清高与谢鹤也是不谋而合的:“这不是一把瓜子、两把瓜子的问题,而是整整三十三个的事情。”
  谢介&顾翁:“……你连瓜子都数的?”
  “我习惯把三十个堆做一把,不行啊?一把没了,另外一把也有被动过的迹象,正好三十三个,本就很好数。我不是小气,我不要赔的,我就是想要他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啊,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凭什么诬陷我?上回你扯了我家一叶半的菘菜,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了吗?”
  是的,上次他们之间的矛盾是顾翁家的菘菜叶无故消失之案。
  从他俩对官话的熟悉程度上,就能判断出这段对话他俩肯定也没少说,来来回回的扯皮,熟能生巧。
  谢介右转头,默默看了眼自家的大外甥孙子:“……你刚刚还好意思说他斤斤计较哦。”连自己家菘菜叶有多少都要数的人,并没有资格嘲笑别人家数瓜子!
  “我上次就说了,我并没有拽你们家菘菜!”老叔还在据理力争。
  “不是你,是鬼啊?”顾翁挺身上前,怒火升级。
  然后两人就再一次对骂了起来。
  刚刚大家还压着火,努力说着官话,如今却再一次控制不住的回归了家乡话,这个才是他们语言上的主战场,哪怕听不懂,也能感受到那份娴熟与血雨腥风。
  谢介再一次陷入了有听没有懂的状态。不过根据之前的话,他差不多已经明白了。
  顾翁家无故丢了菘菜叶,怀疑是邻居老叔拽走了,老叔抵死不认,两人便开始吵架,甚至闹到了来江左找谢鹤的牌位评理的程度,也就是中元节那次。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人还是没能吵出个子丑寅卯,只好休战回家。谁曾想,没过几日老叔家的西瓜子也少了。老叔怀疑是顾翁恶意报复,顾翁觉得老叔无理取闹,两人再次到了江左。
  谢介:“……”我双倍,不,十倍赔你们,行吗?
  二人还倍儿有骨气,异口同声的用官话喊回来:“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
  ——十年邻里,最后因为一片菜叶一把瓜子反目成仇,人类的物种多样性就是这么有意思。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怀疑是有第三方吃两家?”谢介觉得哪怕没有这个第三方,他也能给他们生生造一个出来。
  “我家菘菜放在高台上,”顾翁连说带比划,用木炭笔在大作上又加了一些细节,“这个高台下面都是土路,寻常人肯定要留下脚印的,但如果从隔壁伸手,就不会留下。”
  谢介:“……那有没有可能是动物呢?”
  大启是个精神娱乐文化极其丰富的朝代,吃喝玩乐,一样不差,有钱人有钱的玩法,没钱人也有没钱的玩法,其中之一就是挨家挨户的都很喜欢养宠物,有钱人拿来逗乐,没钱人拿来看家护院,都能各得其乐。好比谢介的亲小舅神宗,就是个圈养鸽子的八级业余爱好者。
  “谁家动物吃瓜子还会留下瓜子皮和一地鸡毛?”老叔这一刻简直狄仁杰、包拯同时上身,明察秋毫,仿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家二爷啊。”谢介不假思索,给出答案。
  是的,谢介作为雍畿大顽主,自然也养了动物,海外进口,从海上丝绸之路上,坐着大船乘风破浪而来,别提多洋气了。
  谢介很宠爱它,人送外号二爷。聪明又霸道,还挑食,百分百随“爹”。
  可惜,谢介当初来江左,是随着他表哥一起回来的,算是出公差。大长公主当时还怀揣着儿子长大了就懂事了,一定会发愤图强像他爹一样棒棒哒的美梦,便坚决没让他把二爷一起带上:“你看哪个官员伴驾还带活物的?他们连小妾都不敢带,你带的这是个什么玩意?!”
  谢介没辙,只能作罢。结果后来他直接就留在了江左,没回京。大长公主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想儿子的,就扣下了二爷当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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