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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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这样,柳侠也没再去劝楚小河,他想,如果换个位置,他自己应该也不会去住。
  这个念头闪现的时候,邵岩的影子也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柳侠又跟柳川说,最近都不能让柳海吃饭店的东西。
  219寝室里只有张福生不是应届考上的,他复读的原因说起来让柳侠都有点后怕,是高考期间食物中毒,考英语的时候根本就没进考场。
  张福生那个表哥在县城工作,人非常好,张福生高考的时候,他请了假专门照顾张福生,和柳川当初让柳侠每天中午吃他最喜欢的烩面一样,张福生他表哥也是每天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饭馆给他占了位置,让他吃最喜欢的肉丝炝锅面,每顿还特意给他买一盘肉吃。
  结果,就是那盘肉出了问题,张福生中午吃了饭,下午进考场前就上吐下泻,肚疼的厉害,最后浑身关节都疼,被送进了医院。
  柳川听了张福生的事也有点后怕,决定柳海一直吃公安局的食堂就好,胖师傅做饭很讲究,不但味道好,锅灶也特别干净,肯定出不了问题。
  看着柳海吃了晚饭去上晚自习,柳侠提了一兜东西和猫儿一起出来。
  王占杰的校长办公室还在原来的地方,柳侠敲敲门,里面传出王占杰浑厚的声音:“进来吧!”
  柳侠推开门,叫了一声:“王老师。”
  王占杰手里拿了两本书正准备出去,看见柳侠笑了起来:“柳侠呀?一年就长成大小伙子了?还是个帅小伙哩!”他看到了旁边一直牵着柳侠手的猫儿:“这是——猫儿吧?咋不吭声哩孩儿?”
  猫儿看看柳侠,还是不吭声。
  柳侠说:“猫儿,叫,叫……”他也不知道该让猫儿叫王占杰什么合适。
  王占杰爽朗的大笑:“叫爷爷吧,我长得老相,叫爷爷看着合适。”
  猫儿居然就真的叫了声:“爷爷。”
  柳侠也笑了起来,把手里的东西双手递给王占杰:“王老师,这是我从江城捎回来哩皮蛋,嗯,剥开了,切成几牙倒点酱油拌拌就中了,用热馍夹着可好吃,后味儿特别香。”
  王占杰楞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你这是给老师送礼来了?”
  柳侠一愣:“送礼?就是几个鸭蛋做成哩皮蛋,这……”
  王占杰再次大笑:“没事没事,我收下了,不过就这一回啊,以后你回来来看看老师,老师就可高兴,不要再拿东西了。”
  柳侠点点头:“知道了。”
  王占杰打开口袋看了看:“只听说过没见过,要真像你说哩恁好吃,我拿回家叫俺娘跟您师娘他们都尝尝。”
  王占杰又问了柳侠几句在学校的情况,听说他上学期拿了一等奖学金,非常高兴,鼓励他继续努力。
  柳侠很快就告辞出来了,王占杰晚上还有课。
  皮蛋是詹伟让他妈帮忙买的,是熟人家自己做的,比商店里一个便宜三分,柳侠不敢乱花钱,买了五十个,除了毛建勇家乡那边也有所以没买,寝室其他人都买了,黒德清一下买了两箱子,二百个。
  柳侠还给猫儿买了两身衣服和一双凉鞋,柳葳、柳蕤一人一双凉鞋,不过他一见到猫儿就看到了他脚上穿的也是凉鞋,柳川给买的,猫儿还美滋滋的伸着脚给他看。
  以后的几天,柳侠和猫儿过的很有规律,早上五点半起床,洗漱后俩人沿着街道到泽河边跑一圈,回来到公安局正好赶上吃饭。
  吃完后给柳海带一份回荣泽高中,柳海吃完饭去上课,他人就在屋子里看书或写字,猫儿一到荣泽柳川就给他买了墨水和两支毛笔,一天也没耽误他练字。
  写大概一个半小时,两人去街上闲逛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了就去公安局吃饭。
  黄昏吃过饭,柳海去上晚自习了,柳侠和猫儿一起出去,出了老城不远就是庄稼地和小树林,俩人摸‘老古龙’,一晚上大概能摸五六十个。
  把“老古龙”交给柳川,柳侠就和猫儿准备看电视了。
  猫儿总是搬个小板凳,端端正正的坐在电视机正前方大概三米远的地方,一只手放在柳侠的手里,乌黑清澈的眼睛专注的看着那小小屏幕上的神奇世界。
  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机,给他带来无限的惊奇和快乐。
  看到喜欢的地方,猫儿就会看柳侠的脸,想知道他喜欢的,小叔是不是也喜欢。
  每当这个时候,柳侠就捏捏猫儿的小脸蛋儿或鼻子,给他一个会心的笑。
  柳海每晚上能吃到二十来个老古龙,柳侠说这是给他补充营养的。
  柳侠这几天对荣泽高中最大的感觉就是紧张和压抑,校园里只剩下三年级一千八百多名学生了,比他测绘大学的校园看上去还空旷,但所有的学生都是一天到晚抱着书本,老师们也都是神情严肃行色匆匆,宽敞的空间给人的感觉却沉重逼仄。
  虽然是更年轻的高中生,但学校却没有测绘大学那种青春飞扬的气氛。
  还有苏晓慧,她甚至比柳海和楚小河更紧张,她第一年带高三,学生考不好是一个人的事,如果她带的班成绩不好,她觉得没办法给学生和家长交待,心理压力非常大。
  七月七号一大早,柳海,柳侠和猫儿一起去公安局吃饭的时候,一出学校门就看到了提着两个饭盒过来的楚凤河。
  楚凤河看上去比以前在望宁时好了很多,至少脸色不那么灰暗了,只是左下颌的伤疤在他瘦削的脸上非常扎眼。
  柳侠带着猫儿和楚凤河一起,在原来邵岩租住房前的大槐树下等柳海和楚小河的时候,楚凤河告诉他:
  “从去年小河来荣泽到现在,我一次都没叫他回过望宁,俺俩哩地都是我趁他上学时候请假回去收拾,星期天和放假,小河就跟我去工地住,我这一辈子都不打算叫俺小河回望宁了,那老杂种心完全黑了,他听说柳川哥给我找了事干,可能挣了钱,就趁我回去干活时候去找我,说他现在身体不好,我是他孩儿哩,该养活他,他不让我端屎端尿伺候他,让我以后每月给他交20块钱,要不就去乡里告我。”
  楚凤河现在白天晚上干两份活,一个月挣四十五块。
  柳侠说:“这种王八蛋,跟他说啥都白搭,直接拿脚把他踹死就妥了。”
  楚凤河说:“我怕真可能有那么一天。”
  等待柳海考试的三天,柳侠觉得比他自己高考时还紧张,自己上场时至少心里有底,现在他觉得有劲用不上,只能干着急。
  楚小河对考试的反应和其他大多数考生差不多,觉得自己做的不好,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
  柳侠安慰他说是他太紧张了,其实大家都是这样。
  楚小河说:“我听柳川哥说你就不是,你每场下来都觉得考哩可好,柳侠,我今年肯定考不上。”
  柳侠没办法了,不知道该说啥。
  楚凤河说:“考不上你接着复习,哥到啥时候都供着你。”
  柳海没觉得题太难,但整体感觉也不好。
  柳海考完数学出来,王占杰过来问了一下他情况,听他说完后,王占杰说:“我觉得挺不错,如果你其他几科发挥的都跟数学这样,应该没问题。”
  话虽然这么说,大家的心却都还提着,毕竟这是高考,多少平时成绩优异的学生折戟沉沙在其中,所以在成绩没有出来之前,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过线。
  像柳侠那样考完后自我感觉那么好的,王占杰说他教了八年高中毕业班,只此一个。
  十号,柳海给曾广同写了一封信,说了自己的感觉,信直接放进了邮电局门外的邮箱里,然后柳海、柳侠、猫儿搭车回家。
  和他们一起被柳川送到车上的,还有两布袋面,一袋玉米面,一袋白面。
  柳侠问:“三哥,你往家买粮食干啥?咱家没了?”
  柳川摆摆手:“没事,您都回来了,多往家带点保险。”
  在望宁下车,柳魁和柳葳拉着架子车等在路边,回去的路上,柳海、柳侠知道了柳川这个时候买粮食的原因。
  原来去年一年,因为天气干旱,望宁南部山区好几个大队粮食基本算绝收,柳家岭只有少量的头道坡地通过人工挑水浇灌多少收了一点,麦子平均一家不到五十斤,秋天的玉米好一点,人均有五十斤。
  望宁新来的县长据说是城里人,认为荣泽这样一个农业大县向国家申请救济粮丢了望宁县政府的脸,大幅度削减了救济粮的数量,望宁乡发放的救济粮不足往年的三分之一,导致冬季来临时,南部几个山区大队差点出人命。
  猫儿被牛家姊妹欺负那天,柳长青和柳魁就是跟牛坨和另外几个大队书记去乡里说救济粮的事了。
  原来土地没承包给农民的时候,粮食要有集体统一分配,大一些的劳动工具也归集体所有,村民如果使用需要经过干部批准,大队干部对村民还有一定的威信,大队干部本身也有一定的特权,所以虽然不热心,但弯河几个大队的干部还有人勉强愿意干。
  现在土地归村民所有,集体财产全部分发给了村民,干部们没有了任何权利,却还要他们每年无数次跑几十里山路去看别人的脸色给村民要救济粮,要不回来或要的少了还要听人村民们的抱怨甚至怀疑诬陷,弯河、石头沟几个大队的干部都甩手不干了。
  乡里干部有事需要大队书记们配合的时候,才一改往日的冷面孔,让人捎信给那几个大队书记,让他们去乡政府开会解决一下他们的问题,那几个人理都没理,乡里也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
  人家只是不想当干部,又没有杀人放火,能把他们怎么样?
  柳长青他们以前去要救济粮的时候还有个互相帮忙说话的,现在,牛坨和柳魁他们去,孤掌难鸣,乡里管民政的干部总是爱答不理,经常是他们跑了几十里山路去,连管事的人都见不着。
  那一次,柳长青提前让柳魁去找了望宁附近的几个大队书记,跟他们约好同一天去乡里,一起给给乡里施压,怕临时有事柳魁和牛坨处理不了,柳长青也跟着一起去了。
  那一天,乡里干部大概给了个发放救济粮的日子和数目,柳长青才离开,回到家已经晚上快十点了。
  柳侠他们在家快乐的过春节的时候,家里大人其实一个个的心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直到春节后乡里又追加了一部分救济粮,他们才算就着春天的野菜和嫩树叶度过了春荒。
  柳魁没有跟柳海和柳侠说,乡里现在管民政的年轻干事宣布完追加给各大队的救济粮转过身后那句牢骚:“靠,鸡巴要饭哩倒有理了,敢坐乡政府耍赖,都是从前叫王长民那帮人惯下来哩毛病。”
  赵永祥的儿子赵学林今年十一月中旬拉着粮食和蔬菜、粗布来到罗各庄,柳魁把风干的兔子给他时,赵学林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们以后不会再来罗各庄拉煤了。
  这几年政策放开了,北边几个乡粮食多,又卖不出去,家家户户现在都开始养猪养鸡,他们现在不用跟城里人争肉吃了。
  但最主要的是,最近两年,望宁和三道河这边往北边倒卖媒的迅速增多,现在不光有三轮,还有大卡车往那边送的,现在北面几个乡的人家只需要多出几块钱,就会有人把媒送到家门口。
  虽然送过去的煤没有自己来罗各庄拉的好、干净,里面的石头、树枝多了点,但和寒冬腊月两三天来回在路上奔波受罪到罗各庄拉煤比,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
  赵永祥比柳长青大好几岁,已经六十出头了,这两年来罗各庄的都是赵学林。
  赵学林说:“今年五月俺来哩时候就想跟您说这事,路上听说这边旱哩老厉害,麦子可能都要绝收,我就没好意思说。
  柳魁兄弟,真对不住啊,这是俺最后一次来这儿了,跟我一块来哩都是最早跟长青叔换过兔子哩几个人,他们也觉得老不得劲,觉得对不住您,可俺也是没办法,来一回就得几天几夜,老难呐。”
  柳魁已经注意到这两年和赵学林一起来拉煤的人越来越少,这次更是只有五六辆架子车,他早已经料到了这一天,所以并没有多吃惊。
  柳侠和柳海听完柳魁的话,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以后家里咋弄?三哥以后每年得花多少钱给家里买粮食啊!
  柳魁看着两个原本因为回到家兴高采烈的弟弟面色沉重,马上笑着说:“别操心孩儿,日子总是往好里奔呢,听说望宁往三道河那条路也要铺成柏油路,到时候我就能挣钱了,现在有了钱,哪儿都能买到粮食,大哥能养住咱一家人。”
  柳葳说:“要是现在他们就开始修路,我也能跟俺伯一块去挣钱,我现在啥都会干。”
  猫儿坐在架子车上,他大概听懂了大人的意思,鼓着小脸说:“我好好学习,考上京都哩大学,挣可多钱,给俺爷爷奶奶,还有大伯,娘,还有您,买可多好东西吃。”
  在凤戏河边,柳侠他们重复着往年夏天所有快乐的事,只除了柳海和柳侠不能再脱光了在凤戏河里洗澡。
  他们毕竟还年轻,来自生活的压力还压不住他们充满活力的心,他们不会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那些沉重的事情。
  柳莘已经跌跌撞撞会跑几步了,对什么都好奇,看叔叔哥哥们在河里玩的那么高兴,一眼看不住他就想自己往河里跑,柳海简直跟前几年的柳侠一样,老妈子似的一直背着抱着他。
  柳葳的狗刨儿已经很熟练;
  柳蕤也行,但速度比不过猫儿,猫儿在水里真跟个泥鳅似的,从来不知道害怕,能在水里憋好长时间不露头。
  猫儿的牛奶出现了断档,柳侠在荣泽给他买了五袋最贵的奶粉带了回来,每天让猫儿喝三次,这在他们这里是一个堪称奢侈的消费,但全家人都没意见,柳侠自己省下的钱,他想一分一厘都花在猫儿身上,家里人也觉得应该。
  星期六晚上,苏晓慧和柳川一起回来了,柳川在家过了一个星期天就回荣泽了,苏晓慧留在柳家岭。
  苏晓慧不会缝衣服,所以除了帮孙嫦娥和秀梅择菜、做饭,她没什么事干,于是就辅导柳葳和柳蕤做暑假作业。
  柳葳暑假后开学就要开英语课了,望宁初中的英语老师水平柳侠他们都领教过,很不怎么样。
  苏晓慧提前给柳葳开小灶,从最基础26个字母开始教,柳蕤和猫儿也在旁边跟着学,他们对自己的新婶婶都很喜欢。
  柳侠回来后的行书练习第一次得到柳长青正面的表扬,因此得瑟了好几天,主动把每天练习毛笔字的时间增加了一个小时。
  猫儿现在练字是由柳长青辅导,他说柳侠现在的隶书有点散神,得认真的临帖归拢,更需要静心体会,现在让柳侠指导猫儿,会把猫儿教瘸。
  所以这个暑假大部分的时候,几个小家伙的毛笔字都是柳长青和柳魁在监督练习。
  柳海每天和柳侠他们一起爬树摘野果、粘麦季鸟、找枸杞子吃,看上去很轻松,但柳侠非常明白他心中的不安。
  柳海在家里其他人面前都表现的很轻松愉快,好像对高考的结果一点也不介意,只有每天晚上回到他们住的窑洞,只有猫儿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柳海才会把自己的担忧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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