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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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凌想想,还真是,虽然没有任何娱乐,过年时候地里也没有什么活要干,可他们家一直都是习惯早早就起来包饺子,等天亮的时候,全家人差不多就全吃饱了。
  柳侠问:“五哥,你夜儿黑几点睡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柳凌挤着牙膏说:“差不多一点吧,现在学到的这一章有几个难点,多看了一会儿。”
  柳侠看着柳凌消瘦的脸颊非常心疼:“你现在就是本科,在中国,这个学历随便去哪里应聘都够用了,反正你只是想自学,又不是想考文凭,别把自己赶这么紧。”
  柳凌笑笑:“我知道,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柳侠嘟囔着“真不公平,我们单位高中没毕业的一个月也能拿六七百,听说有些只挂个名,从来都不上班照样月月领工资”出去了。
  柳凌跟柳侠说了自己关于转业后工作安置上的打算,柳侠这几天一直在为这事难受。
  柳凌低头刷牙。
  原谅我曾经的幼稚无知,四个多月以前的我,虽然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足以给你带来我所希望给予你的幸福,但我自信只要我们在一起,我能够让我们的人生越来越好……不,不要再想,不要……
  “梆当当……”客厅里传来一声响,是擀皮的小擀杖掉在了地上。
  柳凌摇摇头,却摇不掉那刻印在脑海中一行行的字迹。
  他打开水管,捧起冰凉的水,不停地泼在脸上,沁凉的水好像冲进了脑子里,把那一页页的纸、一行行的字暂时冲积到一个遥远的角落,让他的思维暂时断裂,让他从昨夜开始就好像一直在内视自己心灵与脑海的视线从那如同深深地烙印在他灵魂之上的字迹上暂时撕扯下来。
  他抬头看着镜子,伸出手,却没能触摸到镜子里的人。
  水滴滑过镜面,留下行行洇润模糊的痕迹,像苦涩的泪水曾经流过的脸庞。
  柳凌忽地直起身,迅速拿过毛巾擦了一把脸,然后又擦了一遍镜子,抹去了上面流水的印迹,转身走了出去。
  ……我以为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洒过的血能够证明我的信仰与忠诚,它们可以成为我争取幸福的倚仗,可以软化甚至消融我们未来共同生活的道路上的荆棘,可当我爸爸对我说,哪怕我娶个疯子傻子,娶个烟花巷里的残花败柳,只要是个女人,他都不会反对的时候,我才明白,在被地位与权势充斥的人心中,任何可能会给他的地位和权势,或者仅仅是虚荣心带来负面影响,甚至只是不能为他现在所拥有的地位和权势增加砝码的行为,都是他不能容忍的,亲情与他,只是一件装饰,如果能让他锦上添花,付出点心力维护一下也无妨,当这件装饰不能为他带来好处,随时可以扔掉,或者说毁灭……
  “幺儿,我擀皮,你还坐这边包孩儿。”柳凌拿起围裙,站在柳侠身边。
  柳侠把自己正好擀好的一个饺子皮拿起来显摆:“你看五哥,我擀哩也可圆。”
  柳凌接过面皮颠了一下:“嗯就是,猫儿您俩现在都是全能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柳侠嘚瑟:“那是,当代好青年嘛,肯定是搁哪儿哪儿中。”
  柳凌站在餐桌边擀皮,坐着太安逸,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今天是过年,小侠心里这么多天都压着块大石头,你现在算是老大,你得想法叫他高兴,柳凌,你得让孩儿……高兴……因为真正了解了我现在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父亲,什么样的家庭,所以我知道你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危险处境,这一切因我而起,而我现在却只能躲在离你千里之外的地方,看着你身处险境而束手无策,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任何的不慎都可能让我永远失去你。
  我不怕死,但我怕没有你的世界……
  “幺儿,夜儿黑咱腌的青辣椒吃完了,你慢慢包,我再去腌个小芹菜,叫猫儿一会儿就着饺子吃。”柳凌放心小擀杖,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柳侠抬起头笑:“我给孩儿腌的萝卜干儿今儿就够七天了,一会儿我去拌一盘就中。”
  饺子馅儿肉多,香,猫儿现在有着病,口味比平日里清淡些,爽口的凉拌菜能促进他的食欲,现在每顿饭柳侠他们都会给他准备一盘颜色青翠的凉拌菜,酸辣萝卜干儿虽然颜色不那么漂亮,却是猫儿永远吃不烦的。
  柳凌看看阳台:“哦,今儿孩儿肯定起来得早,我去把药先熬上。”
  ……我离开你回到京都的前两个月,一直在自责中度过,我责备自己曾经的情不自禁,责备自己明明曾经亲眼看到过,那些爱恋同性的人无论如何小心谨慎地保守自己的秘密、生活得比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还战战兢兢,却依然要承受人世间最深刻的鄙视、最肮脏的谩骂、最恶毒的诅咒,承受来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浊泥污水,但却依然克制不住对你的爱,克制不住想让你知道我的爱并得到你同样的爱的心情。
  我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最珍贵的你,却没有能力保护我们的爱情,不但让你无端遭受羞辱,还把你拖入现在这种危险的境地……
  猫儿今儿确实比平时醒得早,不到七点就起来了,还把小胖子逗弄醒给抱了出来。
  小萱就上面穿了个小秋衣,下面小屁、股光着,浑身肉呼呼的样子喜欢死个人。
  小家伙平时都是睡到自然醒,今儿没睡够,撒了泡尿就爬到柳凌的怀里,揉着眼睛打呵欠,不闹,但拒绝穿衣服。
  柳凌让猫儿去拿了条小毛毯给小家伙盖着,小家伙迷糊了一会儿就过来了,兴高采烈地拿着一小块面开始捏,弄得柳凌满腿都是面,柳凌就这样一直把他圈在怀里擀皮,不时夸奖小家伙一句。
  小萱就这么光着坐在柳凌怀里吃完了饺子,柳凌才抱着他去洗漱,穿新衣裳。
  柳侠和猫儿都能感觉到,柳凌对小萱是真心喜欢真心疼爱。
  猫儿现在喝中药已经喝出了境界,喝完之后都不需要再喝水漱口,完全是把中药当白开水用的节奏,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怎么影响他吃饭了,以前,一大碗中药再加上一碗白开水,半个小时后吃饭,猫儿就没什么食欲。
  柳侠对此是心疼又欣慰,以前,他每次看到猫儿喝中药时把脸揪成苦瓜的样子,都恨不得自己替他喝,现在好了,猫儿说他已经能喝出古人说的什么药香了,柳侠又觉得他肯定是苦中作乐。
  八点钟,新年的第一餐彻底结束,连厨房都收拾好了。
  今天天气看着不错,阳光明媚,关键是看起来没有风,虽然天气预报今天的气温是零下十度,可看起来外面很温暖的样子。
  几个人正在合计是不是出去溜达一圈,给小萱买个兔爷或糖人啥的,外面响起了马鹏程的声音:“柳岸,小柳叔,开门。”
  小萱里里外外都是新衣服,脸上搽了雪花膏后,还在眉心里点了个黄豆般大小、红艳艳的美人痣,小胖子美得不得了,着急找个人炫耀,听见声音就跑了过去:“我开我开叫我开。”
  门一打开,一股十分好闻的味道就飘了进来。
  马鹏程扬起手里的袋子:“新年大吉新年大吉,新鲜出锅的烧鸡来啦,柳岸你快点趁热吃,吃一口百病全消,吃两口长命百岁,吃三口万寿无疆,吃整只……吃整只……”
  “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吗?”柳凌笑着接过话。
  马鹏程猛点头:“你怎么知道的?哎呀柳凌叔,你不光脸帅,还学识渊博善解人意,简直是我的偶像。”
  柳凌早就见识过马鹏程油嘴滑舌的厚脸皮像,不过今天对他的认识又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马鹏程带来的这只还烫手的烧鸡,香酥入骨,是他大初一的非要到别人家过,他二姑无奈之中给准备的据说有辟邪功效的礼物。
  柳侠乐呵呵的收下,还给马鹏程发了二十块钱的压岁钱,然后也不出门了,当即就把烧鸡拿出来让猫儿吃,必须吃至少三口。
  猫儿啃着鸡腿给了马鹏程一拳,马鹏程抱着猫儿咯吱,两个好朋友在沙发上闹成一团。
  猫儿心里特高兴,就冲马鹏程那几句让小叔特别开心的吉祥话,他觉得今儿让这家伙蹭吃蹭喝一天也值得。
  马鹏程的二姑一家今天早上要回去和公公婆婆一起过年,马鹏程不愿意跟着去,所以早上没吃饭就过来了。
  过年不能不吃饺子,猫儿和小萱吃了烧鸡,他们马上重新铺开摊子给马鹏程包饺子。
  饺子是柳侠包的,大肉白萝卜的饺子馅是猫儿指挥着柳侠拌的,味道非常好,马鹏程实实在在吃了两大碗,吃完了嘴一抹,对柳侠说:“小柳叔,你怎么不是女的呢?你要是女的,我现在就追你。”
  猫儿一个大脚踹过去:“马鹏程你大过年的想亡命天涯不是?”
  马鹏程一个跳跃闪开:“要是,要是懂不懂?我只是在表达一下我想要一个长得漂亮又贤惠能干的女朋友的美好愿望。”
  他这一解释,轮到柳侠捋袖子准备揍人了。
  马鹏程大笑着躲到柳凌身后:“小柳叔我错了,你不是漂亮你是帅,你是才比宋玉貌比潘安玉树临风的大帅哥……哎,谁呀?来了来了。”外面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马鹏程比主人还主人地跑过去开门。
  来的是祁越和他闺女祁含嫣。
  祁含嫣一看见小萱就挣着下了地:“哥哥哥哥。”
  小萱慢半拍,人家小丫头都跑到跟前了,他才反应过来:“哎?嫣嫣?妹妹?”
  祁越第一次见柳凌就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后来才记起,他在部队的时候,参与接待过一次国外的军事考察团,柳凌是考察团的中方陪同人员。
  当然,事实并不是祁越所看到的。
  柳凌和军校两个战友那天演示完毕后本来就可以离开了,但考察团的两位成员却来了兴致,非要和他们三人切磋交流一番,交流的结果是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非常好,对方那两位成员邀请他们参与接下来的行程,经领导批准,柳凌他们就跟着考察团多跑了本集团军的几个地方,后来考察团要到其他军区,柳凌他们就离开了。
  前一段柳凌代替柳侠去给祁老先生写方子的时候,中间有一天祁越正好轮休在家,他和柳凌聊了一下午,两个人觉得非常投缘,从那天开始,两个人就成了朋友。
  祁含嫣小丫头比小萱小正好一岁,也是胖嘟嘟的,看着非常可爱。
  可小丫头实际上娇惯的有点狠了,个性强,厉害,平日里只许她打别人,不许别人还手,所以家里比她大点的几个哥哥姐姐都不愿意跟她玩。
  小萱跟着柳凌去祁家替老先生写方子的时候,她偶尔和小萱玩了一次,没想到,两个人居然玩得非常好。
  好脾气的小萱对玩具之类的没什么执念,哪怕玩的正高兴呢,别人要过去也就要过去了,他随便再找一个,还能玩得有滋有味。
  那天祁含嫣抢了小萱好几次小萱都没什么不高兴的表示之后,小丫头突然醍醐灌顶似的就幡然醒悟了,她把自己所有的玩具都拿了出来和小萱一起玩,小萱如果玩一个玩具时间太长,她还会挑一个自己觉得最好的塞给小萱。
  柳凌一共带着带着小萱过去了八天,两个小人儿天天一起玩,一次纠纷也没发生过。
  现在,两个好朋友非常认真地坐在床垫子上玩小猫钓鱼,祁含嫣看起来简直不能更乖。
  祁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一直都觉得带他闺女一小时,比上班一天还累。
  柳凌和柳侠没买自行车之前,祁越开着自己新买的车送柳凌和小萱回来过一次,那次祁越上来坐了一会儿,听说柳侠他们租的房子一个月要六百五,觉得有点贵,而且,他说按祁清源的说法,住在楼房这种不接地气的地方,对猫儿这种病没什么好处,祁越建议柳侠天气暖和之后去老杨树胡同租房。
  祁越说,住在老杨树胡同的人都想摆脱那个地方,到市中心买套房,但市中心的房子太贵,他们那里大部分人家的经济状况都不算好,所以有不少家想卖掉四合院,可他们那地方不招人待见,房子不好卖,于是他们只能出租,房租比柳侠他们住的这个地方低很多。
  仁义小学这里基本处在繁华和破落的分界线上,往西再过一个大的路口,房租的价格一下就下来了。
  其实不用祁越说其他的,只是说住楼房对猫儿的病没什么好处这一条,就足以打动柳侠了,他下一次去祁家的时候,就问了祁清源这事,祁清源说,人要是多接点地气,对身体肯定是有好处的,至少老先生自己这么觉得。
  柳侠和柳凌、猫儿商量了以后,就请祁越给留心一下老杨树胡同出租的房子,倒座不考虑,至少要通风和采光都比较好的两大间,柳侠打算暖气一停他们马上就搬走。
  今天,祁越是来没事过来玩的,也是捎带着给柳侠说租房的事的。
  祁家是个大家庭,过年非常有特色,大年初一这天,女的什么都不用干,男人做饭,还要捎带手给女人伺候场子。
  祁越是他这一辈最小的孩子,不会做饭,上面一大群亲哥和堂哥,也用不着他伸手,家里女人们摆了两个摊子在打麻将,没他什么事,祁含嫣又闹着非要找小萱玩,他就开车过来了。
  祁越说:“那些把好好的一间屋子隔两间,几十块一个小隔间,一个大院租给很多人的那种我就不给你们说了,我估计你们也不可能住。
  我帮你们看了两家,一个是40号,你们应该有印象,就是经常吵架的那家,他们家小儿子七月份的时候刚搬到儿童医院那边,这两口子应该是为给小儿子买那套房借了不少钱,老大两口子知道后和他们闹,所以才老吵架,以前他们家虽然不和睦,也还没闹成这样。
  现在大儿子也跟他们要钱买房子,他们没办法了,只好把房子往外租,他们要租的就是原来他们小儿子住的,西厢房南头两间,还可以在倒座里面占半间做饭,一个月四百,水电费你们自己出。”
  柳侠有点犹豫:“房子听着不错,可他们要是天天老那么吵架……”
  祁越笑起来:“也不是天天吵,好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吵,不好的时候连着吵十天半个月。”
  柳凌也听到过那家人吵架,感觉好像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跟牛三妮儿差不多,和这样的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想想都觉得糟心,所以他问:“另一家呢?”
  “另一家是五十二号,男的姓谭,谭建伟,两口子都在定海那边一所外事中专教学。
  不过,他过,他家不全部属于谭建伟他,还有他大哥谭建宽的一半。
  谭建宽在外贸公司上班,比谭建伟有本事,他有个儿子,儿子也很争气,听说前年考上了定海的一家重点高中,所以谭建宽他现在在那边租了一套房子住,经常是三两个月都不回老杨树。
  谭建伟他们两口子也差不多,平时住校,就星期天回家一天,好像也不在家住,就是回来拿些换洗的衣服,他们跟我们那里很多年轻人一样,嫌弃这边的房子。
  不过如果你们租了他们家的房子,这样反倒正好,自己住着感觉比较自由。
  他们家的房子特别好,我爷爷说,谭建伟他爷爷在英国呆过好几年,好像在美国也呆过一段时间,所以他们家的房子和院子跟我们都不太一样,他们院子比一般的四合院要宽敞得多,房子也格外宽敞,还比我们一般的房子高。
  他们家的院子,怎么说呢,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算是两进,也能说是三进,不过只有中间部分盖了房子,头进院子就只有一所倒座和一个小工具房,种的都是竹子和花花草草什么的,你们如果住多了这种小套房,去他们家肯定会觉得特自在,连呼吸都是舒服的。
  因为他们家头进院子每什么建筑物,两进院子之间又只是用矮墙和月亮门隔着,北屋后面也是挺大一片空地,所以他们家的房子整个感觉特别亮堂。”
  柳侠问:“他打算租给我们的是哪间?”
  “也是两间西厢房,靠南头的那两间,紧挨着厨房和卫生间,当然,厨房和卫生间是为了出租房屋,后来在西厢房南头上临时加盖的,他们家原本配套的卫生间和厨房分家时候分给了谭建宽。
  不过你们放心,我特地看了一下,厨房还挺宽敞,至少比你们现在的厨房要宽敞,应该有你们的厨房两倍这么大,水管、水池什么的都齐全。
  就是卫生间小了点,和你们现在这个差不多,有淋浴头,但没热水,冬天得去澡堂子洗澡。”
  柳侠看猫儿,猫儿讨厌进公共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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