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 与时俱进的梨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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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肆无忌惮地从玻璃窗闯入屋内,不依不饶地缠上梨树,住在树上的影子不情愿地爬到地上往后挪去,但又捨不得离开树根而藕断丝连。
  沙发上躺着一块白麵包,迎着阳光的那一面被烤得金黄金黄。白麵包翻身差点摔下烤盘,左右挪动调整好位置再继续烤,等另一面也烤得金灿灿才猛然弹起出炉。
  陈谦和昨天太劳累,没等到江川的回覆便倒头睡在了沙发上,平时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惊醒的人今天硬是沉眠到日上三竿才醒。他慌忙查看手机,对话框里江川发来一张成功购买高铁票的截图,文字欠奉,一如既往话少。陈谦和睡眼惺忪地跳下沙发跑到民宿外拍下外观发给江川。
  门前有个小院子,院子外有围栏,在围栏开口处有一根半人高的灯柱子,顶端不是普通的灯泡而是一个发亮的圆月。房子对开的那片海就叫「月亮湾」。陈谦和顺手拍了一张面朝大海的照片。不知道这海是盈月还是眉月,想要看全貌得坐飞机从天空往下看。他把照片发给江川又发讯息说会准备午饭。
  在高铁上睡着的江川醒来下车后才看到讯息,嘴角一勾拖起行李箱快步走。
  渡轮上的人在讨论等等要逛的路线要吃的小吃,江川默默听着,忍不住瞄一眼那些人手里的地图,然后打开自己的手机输入陈谦和提供的地址,没想到导航飘忽不定,终点一会儿显示在山里,一会儿显示在海里。他放大地图寻着路名找路线,先在心里打个底。
  船靠岸时轻轻撞了撞码头,船身晃了晃。一个拿着手机在拍照的小姑娘没拿稳,铁砖脱手而落。一旁的江川眼明手快地捞起手机递给小姑娘。小姑娘忙不迭道谢,江川温文扬起嘴角,姑娘的脸腾地红了。
  小船咿呀咿呀摇,浪花哗啦哗啦笑。
  江川左脚踏上小岛,不知怎么的一阵恍惚又飘飘然,像重感冒时脑子里塞了棉花一样。这异状持续不到一秒,他没多加理会,低头看手机地图往民宿走去。
  如果光看地图的话地址并不难找,可江川走在路上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门牌号,他来回确认路是对的,但始终不见那间门前有颗月亮球的房子。他前后绕了一下结果把自己绕迷路了,正急出一身汗时,瞥见身后有一隻中型成年狗。天气热,狗流了一地口水,嘴边还掛着大小不一的水珠。江川要不是扶着行李箱的拉桿估计早摔地上了。他嘴唇翕动,转过头背朝狗碎步往前走。那狗抬爪朝江川趋近。江川回头瞄一眼,身上的汗流得更快了。他步伐越迈越大,狗随之从快步走到四脚狂奔。江川的行李箱被拉拽到四轮离地。一人一狗在岸边小路上举行竞技赛,人比狗稍微快些,但眼见两者之间的距离在渐渐缩短。
  驀然,前方出现一根圆月灯柱子,江川几乎要落泪地抬手把行李箱甩进柱子后的小院子里。箱子砸地的声响把屋内的人招了出来,细眼圆瞪薄唇微张,正是陈谦和!少了赘物的江川提高了奔跑速度,拐进院子抱起行李箱撞人入门再反手关门,动作带起旋风一气呵成。被撞倒在地的陈谦和晕眩了半天也没站起来。江川趴在门边的窗户上,看见狗停在院子外吐舌头急喘气,尾巴有节奏地左右摆动,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也没有乱叫。
  「你怕狗?」陈谦和站起来搓揉摔痛了的屁股,看向窗外,「欸这狗怎么会在这里?」
  江川惊魂未定,急忙跑到沙发上坐下。「你认识那狗?」
  「昨天在码头上见过,餵了点麵包。」
  江川脸青唇白地问:「不咬人?」
  「没咬过我。」陈谦和见江川缓过气来又说道:「倒是拽过我裤腿。」
  牛高马大的江川顿时把脚缩到沙发上抱成一团,活像下一秒狗会衝进来咬他裤腿。陈谦和不给面子地放声大笑,把江川的脸给笑红了。
  「你想住哪个房间?」陈谦和拉过被江川扔到地上的行李箱,给员工介绍起房间的分布。员工选了楼下老闆隔壁的那间。
  放好行李后江川走到梨树前绕了一圈,反应跟陈谦和第一次见到这洞中之树时一样,伸手就想抚摸树皮。
  「先过来吃饭吧。」
  刚刚被狗追了一路的江川这会儿感觉到肚子饿了,想摸树的手瞬间偏离三十度往饭厅摸去。陈谦和做的饭菜虽然很简单,但全是江川喜欢吃的。陈老闆说这是在收买江员工,所以江员工得努力工作。
  饭后陈谦和带江川参观房子,奇怪的是,除了楼下两间已经被老闆和员工佔用了的单人房,楼上另外两间昨天由老翁打开过的房间今天陈谦和都无法打开,换了江川来同样无法转动门锁。陈谦和到楼下取来了钥匙,虽然昨晚老翁走之前没锁过房门,但说不定门锁是那种关门后能自行上锁的款式。然而钥匙插进去了,门锁仍坚定不动得像灌了水泥。陈谦和连忙给老翁打电话却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接通讯号也没有线路繁忙讯号,原本该有的讯号音都没有,像在往空穴里探耳朵。尝试了三四遍后陈谦和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手机出了故障,他用江川的手机又试了几遍,情况一样。
  「要不我们去找锁匠?」江川提议道。
  陈谦和点点头,可眉间越皱越紧,路过梨树时甚至起了砍树的心。江川拍拍他肩膀轻声道:「顺便你带我逛逛小岛。」
  一句话解了陈谦和的眉锁。他把手搭在楼下大门门锁上顺时针转动,没反应,再转,难以置信地看向江川:灌水泥也会传染?江川上手试了试:已经被传染了。
  「我就知道那个老头子有问题!」陈谦和怒吼了一声,然后把来龙去脉给江川顺了一遍。
  江川低眉思忖了一下:「他如果想讹你也只能讹几把锁,应该不会的。」
  那些锁看起来也不像是甚么古董,陈谦和看着江川那张平静的脸努力平息怒火。
  「要不我们从窗户出去吧。」
  大门旁边的玻璃窗不能打开,陈谦和想起自己房里有窗,那窗大得能同时穿过两个人,是向上抬起式的。两人把窗户打开到最大,爬上窗框往外一跳。
  窗外是水泥地,踩下去理应是硬的,可不知道为甚么脚陷进一片柔软里。陈谦和睁大眼睛一看,他和江川双双踩在客厅的沙发上,脚还真的陷进了棉垫子里。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陈谦和吓得说话跑了调。
  江川也一额头冷汗,他拉过陈谦和走到刚才跳下的窗户前,再跳一次。他没眨眼睛,可落地时就是客厅那张沙发,彷彿两个成年已久的人失智地在沙发上玩蹦蹦床。
  这下谁也不说话了,在专心比拼谁的冷汗冒得更多。
  梨树树枝被风吹得前仰后翻,沙啦沙啦的声响不知道是在取笑沙发上的人还是在替他们打气。
  陈谦和咬牙站起,拽上江川往房间走:「再试一次!」
  两人一跳一落,沙发依然柔软,梨树依然挺立。唯一不同的是茶几上出现了一张纸:
  「若三拾天内无有缘人一双踏出本舍之门,陈谦和与江川二人此生将永无觅得命中之人之日。」
  白纸轻薄,毛笔字苍劲有力,若是作为一幅作品来欣赏还能品上个半天,但陈谦和像触电一样把纸扔回茶几上。
  江川在纸飘走前已经阅读完毕,擦了把冷汗对陈谦和说:「还好,那个老头子没打算讹你。」
  陈谦和囁囁嚅嚅半晌忽然拿起手机拨电话,父母、朋友、同事,连报警电话都拨了,愣是没有半点讯号,可手机上显示讯号满格。他不死心地用微信发讯息,那个文字条旁边的圈圈转了五分鐘也没有消失。他连的是房子的无线网络,网络信号也是满格。他切换到自己的流量,那个圈圈又转了五分鐘。明明早上给江川发讯息都没问题,怎么此时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呢?
  江川见通讯失败便查看起房子其它怪异的地方。茶几下有一块木板一样的东西,他拿起来拍掉上面厚厚一层的灰尘,竟然是一块牌匾,上面用楷书刻了两个字又上了金漆──「梨舍」,给房子中央的梨树起了点题的作用。
  在诡异拢聚之时,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了:那隻追了江川有百米远的狗从二楼走了下来,没有修剪过的指甲踩在地上啪噠啪噠响。狗跺到饭厅停止前进。两人一狗你们看我我看你们,反正浪费时间不花钱就看了十几分鐘。最后陈谦和会意过来往厨房走去。江川一把拽住陈谦和的衣服,眼睛瞪得比鬼片里的鬼还要可怕。
  陈谦和绷了半天的神经被江川怯懦的模样给剪断了,他噗哧一笑指着江川手里的牌匾说:「牠要是咬你,拍牠。」
  厨房里没有狗粮,陈谦和取出冷冻的鸡胸肉用微波炉解冻,再放水里煮熟。狗一动不动地蹲坐在饭厅,眼睛随鸡块移动。橱柜里没有狗碗,陈谦和把鸡肉撕开放到手心上餵狗。他动作慢些,狗便吃得慢些,他动作快些,狗便吃得快些,他停下来,狗只是歪着头看他,不抢食也不叫唤。陈谦和回头看客厅里的江川,那人正好奇地探着脑袋看这边。
  「你被狗咬过?」陈谦和眼珠子一转,提着鸡块走到客厅。狗摇着尾巴一步一趋。
  江川又把脚缩到沙发上,「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那里面的狗把人咬死,吃掉,满嘴的血……」
  陈谦和在江川面前放慢速度把剩馀的鸡肉餵给狗。江川一点一点把脚从沙发上放到地上。
  狗吃饱了舔舔嘴,没有留恋地朝大门走去。江陈二人看着狗直立起来把爪子搭到门锁上,然后向右转动门锁──门,开了。狗从容不迫地鑽出大门,大门随之就要关上。
  良机一现即逝,陈谦和动作不过脑子地先衝向大门,伸手就要往闔上的门缝里塞。紧跟而来的江川猛然扯回陈谦和的手。
  喀嚓,门关上了。
  陈谦和蹙眉怒目回头,却看见江川在查看他的手有没有受伤,火苗眨眼熄灭。
  「这房子不让我们出去自然不会留门路,伤了手,不好。」江川缓缓道。
  陈谦和试着转动门锁,果然还是纹丝不动。
  「三十天,还没放过这么长的假呢。」
  江川没有笑但语调里融了笑意,陈谦和见对方老神在在的样子,竟也不自觉地弯起眼睛。
  认命之后两人翻来覆去地看那张「命运通知书」。员工好奇旅客怎么找上门来。老闆解释道,原本计划看完房子,敲定好所有证明,再到订房平台掛勾营业,现在光顾着想怎么离开房子了。
  这时老闆的手机响起邮件提示音,三四封邮件一起来,逐一点进去看,全是显示「梨舍」在订房平台已成功註册。再登入到平台里面,后台已经设定好房间数量与一些使用细则。
  还真是与时俱进的梨舍啊。
  陈谦和拍拍江川的肩膀道:「开业了啊,江员工。」
  晚上狗不知道从哪里跑来蹭饭,江川已经没那么害怕了,只是狗凑近嗅他身上的味道时还是会蜷缩成一团。饭后两人到天台吹风顺道观星。满天的小亮点像一群萤火虫拿屁股对着他们,不会飞也不会灭。总有人会伸手连线看看能不能找到北斗七星。
  陈谦和扭了扭观星观得有点发酸的脖子说:「我被辞职才三四天,你做事还真有效率。」
  江川笑而不语。
  「要是你没给我打电话,我走了不告诉你,你走了也不告诉我,会不会一年后我们还以为对方在公司里?」
  说完陈谦和觉得好笑便笑了几声。江川看着星空稍稍压平嘴角。
  一片云把月亮掩在身后,也遮挡了江川眼里的光,他低声道:「那天上面跟我说下个月起我就是副经理,午休接了个电话是朋友约我见面发喜酒帖子,晚上下班的时候听到你离开公司的消息。想了想,也该休息了。」
  陈谦和刚要问自己被解僱跟江川辞职有甚么关係时,手机提示收到新邮件:民宿来订单了,大后天有客上门,还一住住十九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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