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2 忘了餵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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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奄昨天聊电话时说了今天走,天刚亮就敲响老闆的房门办理退房手续。老闆眼睛半睁半闔地检查钱奄的房间。
  「这么早,工作这么忙啊。」陈谦和打了个哈欠。
  钱奄整装待发地靠在门边上,似笑非笑地说:「赶回去买字帖。」
  陈谦和看了看天色,除非钱奄的回程路线极远,否则这时间点回去了可能商店都还没开门。他回头朝钱奄皱起鼻子做了一个受不了的表情。
  鸡飞狗跳地相处了几天,虽然交流不多,但每次聊天都投石进湖动荡不已,这让陈谦和脸上露出了不捨的表情。钱奄却是两袖清风的样子,摆摆手就去赶第一班渡轮离开小岛。
  钱奄有伴侣但不是一起从民宿离开,可想而知任务没有成功。回笼觉睡不成,做早饭又太早,陈谦和在这个已经熟悉了的空间里有点茫然若失,比飘浮在大海上迷失在丛林里还要茫然。他坐在梨树下有意识地放空脑袋。
  一个个像铃鐺一样的果实牢牢掛在树上,旧叶掉了长新叶,儘管陈谦和不清楚梨树的生长过程,但他知道这种换叶情况不正常。他坐在树下许久也没参透出甚么东西,倒是闻梨香闻到鼻子麻木了。
  江川下楼的时候看见梨树前坐着个人,那人明明不是海里的花园鰻但江川仍是放轻了脚步,尽可能不惊扰对方。梨树随风朝楼梯的方向招了招手,那人初时呆滞的目光飘进了零星的波动,一寸一寸移至江川所在的地方。
  陈谦和的眼睛原本就明澈,此时更像一汪雨后的清泉。他无思无想地看着江川走进厨房。一树之隔,咫尺天涯。
  江川用虾肉加香菜、韭花和一点点生蛋白做成肉馅,然后用最简单的方法包出二十隻餛飩,每一隻都长得像下雨天掛在窗边的晴天娃娃。在餛飩下水煮的时候,虾壳可以伴葱段下锅炒香,加热水直接煮成汤,再加一点点麻油,海鲜与芝麻的香味顷刻弥漫整个空间。
  直到江川做好早饭陈谦和都没有挪位置。做好的餛飩还热着,江川拿起桌上的新档案走到陈谦和身旁坐下。昨天收到一对老夫妻的档案,陈谦和翻阅了邮件没找到他们的订单,反而找到一个明天双人入住的订单。
  江川摊开档案。
  许可,女,学生。联系电话对应上订单上的号码。
  双人入住,房号102,入住3晚。
  注意事项:声量过大。
  没有重要事项。
  周胜天,男,学生。
  双人入住,房号102,入住3晚。
  注意事项:声量过大。
  没有重要事项。
  「怎么是三晚?邮件上他们订了四晚。」
  「这个档案应该不会出错,可能是他们要提早退房吧。」
  陈谦和的肩膀登时垮了,「又有事情要发生吗?」
  江川指着纸上的「声量过大」问:「这是甚么意思?」
  这一对学生明显就是情侣,同一个房间还声量过大,让人不得不往歪的方向想。陈谦和立马不纠结提前退房的事情了,抓了抓后脖子问:「这个要怎么跟他们沟通啊?」
  江川的脸微微发红:「就说有其他住客反应有噪音打扰到休息吧。」
  「哦。」
  曖昧尷尬的馀韵还没散,员工强行结束工作会议,拉老闆吃早餐去了。餛飩的虾肉弹滑,韭菜味浓,互相提升了甜度。汤头清爽解腻,喝得了第一勺就不会剩半滴在碗里。
  陈谦和没改吃得直哈气的习惯,他跟江川说:「要是之后民宿办不了,开个早餐店也好。」然后他自顾自地算起开店成本,材料成本,每天客量,菜式,回本期,在考虑到处理每天剩馀食材时他终于住嘴,「好麻烦,还是不开了。」
  钱奄住过的102由单人间变成双人间。估计是因应住客的需求配置了一个大衣柜,里面掛了好些衣架。整体装潢比之前的更加简洁时尚又带点俏皮可爱,例如用一面墙做了一个大时鐘,角落里有一张像鸡蛋一样的吊椅。配色用了粉蓝嫩黄这种比较活泼亮丽的顏色。床对面有一个大的梳妆桌。浴室里有一个能容纳一双脚大小的面盆。
  退出房外,江川感叹了一句:「好青春啊。」
  老闆今天有点蔫巴,动作比平时放慢了一倍。午饭后他给狗套上之前的民宿宣传广告牌让狗去拉客。江川把狗叫住,让狗拉上滑板车。昨天狗回来的时候纸皮上写了取货时间,但没有标明费用,江川在滑板车上放了一包从厨柜里找到的茶叶,又写了感谢信。
  看着狗出门,江川问陈谦和:「之后几天都客满的情况,怎么还让狗去拉客?」
  陈谦和呶嘴道:「增加成功机率啊,不想失败。」
  失败的结果是甚么两人都十分清楚。江川不笑不恼地看着陈谦和:「如果成功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这句话从语法上来说令人费解,但不妨碍陈谦和解读。他低下头去撕手上的倒刺,问:「找到就是可以在一起的意思吗?」
  离民宿不远的码头上停靠了一艘渡轮,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下船。老太太的皮肤虽然因年老而松弛,但一双状似兔子的大眼睛让她显得活泼又有精神。她拿着手机对着眼前能看到的事物一一拍照,嘴上更是对小岛热闹繁华的景象讚不绝口。
  「欸你看!那儿有卖雪糕!」老太太拉着老先生的胳膊说。
  「人好多啊,走进去不得热死。」穿着衬衫的老先生只顾着扇风,汗打湿了背后的衣服。
  老太太瞪了老先生一眼问:「我们从哪儿逛起?」
  老先生手背朝上地向前方的旅客扬了扬:「跟人群走吧。我跟你都不知道路,跟着他们走到哪儿是哪儿。」
  这也是一种游览方法。两个老人随着人潮慢慢移动,见到有人围观就停下来看看,觉得没有意思再前进。临海的地方一般都多寺庙,不一会儿两人跟着旅客的脚步走到一间小寺庙前。老太太一头鑽进庙里,老先生原本要往大路走的脚拐个弯也进了寺庙。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香,老太太穿梭在人与香之间走到神像前抬起头细细观赏。
  「这天后娘娘做得好细緻啊!土豆儿你快看她的衣服!」
  老太太拉过老先生指着她讚叹的地方,老先生的眼睛像滚珠一样扫了一眼道:「跟咱家附近那尊有点儿像。」
  老太太不高兴地甩开了老先生的手,斥道:「看都没看就知道胡扯!」
  两位老人逛得不快可体力消耗得快,出了寺庙后两人坐在石椅上休息。一隻拉着滑板车的狗走到他们脚边蹲下。老太太不假思索地伸手抚上狗的脑袋,狗被伺服得舒服了把头挨在她腿上,她高兴地掏出手机拍了几张与狗互动的照片。
  「咱啥时候走啊?这天看着就要黑了。」老先生不看景物不看人,瞅着手錶计算时间。
  老太太晃了晃脑袋,指着狗身上写有民宿广告的纸皮对老先生说:「这小岛还没看完呢,在这儿住上几天,等看完了我就回去。」
  老先生挪开被狗尾巴碰到的脚,喘了几口气又抹了把脸才点点头。
  陈谦和跟江川在民宿里讨论着晚饭,看见狗带了两位老人来,档案的谜团终于被解开。江川接过狗拖回来的盘子,陈谦和去接待两位老人。老太太收回被民宿内部吸引住的目光,笑着问陈谦和有没有空房间。陈谦和直接把两位客人带到101去看。老太太对房里的贴心设施极为满意,当下就拍板要在梨舍住下。陈谦和在登记入住时,看见证件上的「林思缘」和「杨二」两个名字没有一丝惊讶。
  林老和杨老的行李不多,一人一个小箱子。安顿好后林老问老闆可不可以叫外卖到民宿吃。
  陈谦和说:「可以的。或者跟我们一起吃?正要做晚饭。」
  林老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这太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决解就好。谢谢你啊!」
  「不麻烦啊,我们两个人吃反而不好拿捏份量,多煮几个菜能多嚐一点。」
  「真的不用,咱点外卖很方便的。」
  「我们自己煮也方便,外卖油盐太多了。您跟杨老先生有甚么不吃的吗?」
  林老招架不住陈谦和的热情,嘴巴张了又张欲言又止,最终于只好接受陈谦和的好意。
  陈谦和用昨天自製的豆腐做了一道麻婆豆腐,江川炒了一个肉和一个青菜。林老向陈谦和要了一个小碟了,倒了点酱油。
  饭桌上两个年轻人先让长辈动筷,林老有点拘谨地拨动碗里的米粒,杨老倒是不客气地夹起肉配着米饭吃进嘴里。他砸巴砸巴嘴,声音不大地说道:「这饭有点硬,肉炒得过火了。」一根青菜半截进了他的嘴里,另一半在酱油碟里走了一遭,「青菜有点淡。」
  林老的额头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皱纹哪些是她蹙眉產生的沟壑。「好好吃饭别说话。」
  杨老对饭菜的评价似乎是难以自控的,他嚐过豆腐后忍不住说:「这口感不好。」
  林老恼羞参半,顾不上餐桌礼仪用自己的筷子敲了敲杨老的碗:「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陈谦和羞赧地表示豆腐是他自己做的,所以口感比不上外面卖的。林老这头还没羞恼完,那头讶异陈谦和的动手能力。
  「豆腐可以自己做?」
  「可以的。」
  陈谦和把做豆腐的方法告诉了林老,还交换了一些做饭心德。杨老不受任何影响,纵然对饭菜挑剔,但脸上没有任何吃不下或者不喜悦的表情,反倒吃得挺欢的。陈谦和偷偷观察杨老的情况,不动声色地吁了一口气。江川摸了摸他脑袋,抿嘴笑着说:「很好吃。」
  饭后林老表示碗由她来刷,在家都是这么做的。江川把洗碗布揣在手里断绝了让长辈洗碗的机会。
  碗没得洗林老也没有离开厨房,她徘徊在江川身边说:「今天对不住啊,那个老头子就是管不住嘴巴。我们之后都在外面吃。今天的事情你们别往心里去啊。」
  江川大方地笑着安抚林老,道:「就在我们这里吃吧,要不然我老闆会不高兴的。」
  「哎哟你们小伙子太好啦,都怪老头子丢人。」
  江川听了故作鬼祟地说道:「那您多夸夸我老闆就好啦。」
  江川同样被挑剔了,但他嘴上掛着的都是陈谦和,向别人展示着陈谦和的好,让别人也疼惜陈谦和,就像诺大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么一个可以围绕着的对象。
  陈谦和在转角处听见了一老一小的对话,眼底的波动几经抑制才堪堪平伏。
  江川洗完碗回到房里发现有个人坐在他床上。
  陈谦和抱着衣服问他:「借你浴室用一用?」
  江川问:「楼下102的坏了吗?」
  坏了得及时维修,否则明天新住客会受到影响。
  陈谦和说没坏,依然抱着衣服坐在床上。江川没多问就借出了浴室。两人轮流洗澡。江川出来时以为陈谦和已经走了,没想到那人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见他出来了就盯着他看。
  「怎么了?」江川问。
  「我房间变成了客房,你能借我半边床吗?」
  之前两人在住客来之前都会睡原本的房间,没试过因为房间变换的原因而同床过。江川察觉到不对劲,他坐到陈谦和身边迎上对方隐隐风雨来袭的目光。陈谦和没有挪开视线,这让江川坐立难安,怕下一秒小岛上又刮起颱风把他直接送回家。
  陈谦和眼底那尚在远方的风雨骤然融合成一汪清泉,甘甜透澈。
  「我以后想养一条狗,你可以在我忘了餵狗的时候帮我餵牠吗?」陈谦和问。
  小岛没再刮风,但江川感觉听见了雷鸣。那贯耳的轰动声带着翻天覆地的躁动。
  许久,他抑压不住脸上的笑容,瞇起眼睛道:「我对老太太和老先生有信心!」
  楼下的梨树如同被雷击中,所有嫩叶同时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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