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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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阿薇进门的时候,见着右手边的灶台上,一切物事还和自己走之前一模一样,不禁走过去揭开扣住碗碟的盖子来看,早上准备的吃食果然纹丝不动放在那里。
  辰轩见她杵在炉灶边,好奇她做什么,也走了过来。
  “留的早饭…你没吃呀?”阿薇有些可惜,夏季的天气,放置了这么久,早不能食了。
  辰轩一瞧,见那些东西显然是她精心准备的。他早上走得急,全然没注意到这个。现在说到吃食,还真有些饿了。有了吃的念头,他的肚子禁也配合着咕咕叫了几声。
  阿薇见从来云淡风轻的辰轩这会儿脸上有了些不自然的神色,知道他尴尬了。
  辰轩不语,转身往屋里走。
  阿薇忙叫住他,“我给你做点吃的吧。”想到他今日未吃早饭,刚才在爷爷那里又光顾着喝酒了。
  辰轩顿住脚步,却未回头,声音平淡如水,“不必麻烦。”
  阿薇见他提步又走,忙又道:“我也饿了。”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下去。
  ********
  灶里跳跃着明亮的红光,夏夜里腾起丝丝烟火气息。
  辰轩支了椅子坐在露台上,看着前面的少女凝神在灶前忙碌。
  姑娘家,身形娇弱,腰肢纤细,鸦青色的头发在脑后绾出一个简单的髻,大约手法不够娴熟,这会儿髻已有些松了,几缕青丝垂至腰间,随着她的动作时而贴合,时而飘逸,像轻柔的柳丝在晚风中漾起了涟漪。
  她在锅里注了水,弯腰在灶下煽火。她的头低了下去,垂发被她小心地撩到肩上,那张莹白又红润的脸庞便看不见了,只露出一段白皙纤美的后颈。后颈上系着一根丝带,打了个结子,红色的丝带在雪白的肌肤上那么耀眼,似乎因为系得有些紧,娇嫩的肌肤上还留下了些浅浅的勒痕。
  辰轩想起那日替她翻找衣物,曾摸到过那件东西,赶忙挪开了眼。如此盯着她看,真有些不君子了。
  只过得一刻钟,一碗香喷喷的汤面便出锅了,阿薇将碗递给辰轩。
  辰轩接过碗却未动,想到刚才她手伸过来的时候,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她虎口上的疤痕。
  他问道:“那块烫伤,你没去上药?”如果及时上了药,应该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伤疤,在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有些触目。她在小瓷山上给自己舀水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当时却没有问出口。
  阿薇摸摸自己的手,这才知道他是看到这个了,也不好说自己是舍不得花钱,只道:“我做活儿做惯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辰轩不再说话,执筷吃起汤面来。
  普普通通的一碗汤面,配了青菜、鸡蛋和刚采的菌菇,又切了几片咸香肥美的腊肠,撒了些许香葱,碗面上青红黄白相间,颜色甚是诱人。
  辰轩尝了一口,面条甚有嚼劲,汤头虽不似镇上面馆里用的老汤头那般浓郁,却难得有一种家常的清香味。
  他很饿了,这碗面也足够美味,不过他仍旧吃得很克制,不会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却恍然想起她刚才说她也饿了,怎么只煮了一碗?
  他霎时明白她的用意了。
  阿薇不好盯着辰轩吃饭,便自去洗漱了。
  等辰轩吃过,又洗漱好进屋的时候,阿薇已经散了发髻坐在床前了,一头乌发梳顺了,在灯光下又柔又亮,像上好的缎。
  辰轩的脚步有些滞住,她难道是在等他么?可他……
  阿薇见他来了便低下头去,伸出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发梢,细声细气地道:“你还是睡地上的话,我给你加床褥子吧。”虽然是夏天,大山的夜里却是有寒气的。阿薇知道他还是不会和她换地儿的,也不会和她一起睡,那至少不能坏了他的身子。
  辰轩见她是说这个,心弦稍稍松开,不想拂她好意,便道:“好。”
  阿薇便起身给他找了褥子铺,辰轩则转身到前面多宝阁上取了个物件。
  待阿薇将褥子的边角理好,起身见辰轩已走了过来,伸手递给她一个小瓶子。
  阿薇迟疑着接过,有些不解。
  辰轩道:“祛疤的药膏。”
  手艺人的手最重要不过,他在研究技艺时也偶有受伤的时候,虽说男人手上留疤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伤痕累累,难免给人技艺不精的错觉,他便寻了这种珍贵的药膏,这会儿却想着给她更合用了。
  “谢了。”阿薇看着他,羞涩地抿了下唇。
  辰轩点了点头,往地铺上坐下。阿薇知道他要睡了,不再说什么,也吹了灯往床上去。
  缩在被窝里,阿薇摸了摸自己虎口,又摸了摸那瓶药膏,心里好似三月的春风拂过,暖洋洋的。
  外间,却起了大风,挂在屋檐下的瓷铃铛响得急促而剧烈,过了半晌,风停下,屋顶上响起大雨落下的声音,气温骤然清凉了几分,阿薇把露在被子外的胳膊收了回来。
  她忽而想着他睡在地上,今日又喝过不少酒,要是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你把屏风移到铺前吧。”阿薇隔着幔帐对他道。
  外面传来他清冷的声音,“不必。”
  “会着凉的。”阿薇强调。
  他仍旧无所谓地道:“不会。”
  阿薇捏了捏被角,有些失落地蜷在了被子里。
  半晌,她听到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虚开帐幔,依稀看到夜色中他修长的轮廓——他把那屏风移到前面了,不然隔着屏风,她哪儿能看到他的身影呢。
  阿薇无声地笑了笑,又缩进了被子里。
  这个人还真是别扭呢,总是要做出冷冷的样子,实际也并不是完全不听取意见。
  阿薇想着,他性子这般古怪,大抵是七年来生活在流言的阴影下所致。
  他从繁华的覃州来到偏远的青釉镇,大抵也是为了避开那些流言吧,只是没想到还是有人把流言传了过来。新婚那夜他就提到过自己名声不好,委屈了她,他以为她是知道的,他并不是刻意隐瞒。
  他这几天对自己冷淡,也不愿与自己同床,也许是害怕自己某天后悔了,害怕了,想给自己留条退路。
  好些事上能看出他性子虽冷淡别扭了些,但心肠却是好的。难怪那老妇说他面冷心热了,还真是如此。也不知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从前的性子又是怎样,如今这样倒叫人觉得有些心疼了。
  阿薇想明白了这些,便觉得心里没有之前的不踏实了,她已经嫁过来了,也从未想过离他而去,如今只盼着自己能得他信任,两个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大雨变得淅淅沥沥,落在屋顶上的声音滴答滴答,像韵律舒缓的曲子,极富助眠效果,阿薇很快甜甜睡去。
  辰轩却有些辗转反侧。
  只是移了一道屏风而已,他却觉得那女子的气息近了许多。
  这七年,他若非尚存一丝对补瓷技艺精研的执念,早就活得如同庙里的和尚般四大皆空了,如今他的心绪却因为一个女子而波动,这是否说明他并不是真的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
  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变化并不像预想般懊恼。
  她话不多,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生活,她做的饭菜十分可口,反倒解决了他不擅烹调的麻烦。
  就这么生活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既已娶了她过门,随意和离或休弃,总归对她有碍……
  ********
  山中不觉时光流转,悠悠已过数日。
  这一日早上,阿薇准备做早饭,却发现家里已经没有可用的食材了。辰轩便提议去镇上吃,顺便采买些食材回来。
  到了镇上一家名叫吉祥居的馆子,辰轩带着阿薇径直上了二楼雅间。阿薇还是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但她看伙计对辰轩招呼殷勤,知道他是常来的。
  二人临窗坐下,辰轩对伙计和气道:“照旧来那几样,只是要变作双份,再添一份杏仁羹。”
  待食物端上来,阿薇一眼便从各色吃食中看到了眼熟的两样——五种口味的糕点和香滑的蛋羹。她霎时想起自己嫁过来的第一顿早餐,想来该是出自此处了。
  辰轩看似随手般将杏仁羹挪到阿薇面前,而后无言地吃起了其他食物。
  阿薇却知道他是特意给自己点的,心里惬意,吃着那杏仁羹,觉得更甜了。
  这几日,她感觉到了辰轩的变化,虽然他还是话不多,但面容不再那么冷峻了。之后几日没有下雨,但那屏风自挪了位置,就没有再挪回去。
  饭毕,辰轩见桌上还剩了不少食物,看了快打饱嗝的阿薇一眼,道:“你吃得太少。”
  他叫了平时的双倍量,似乎高估了她的食量。想起平时在山上,他都是先离席的一个,并不晓得她的食量。如今看她弱质纤纤,原来是吃得太少的缘故。
  阿薇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自己的食量如何,大约是算小的吧。爹娘过世后,爷爷一个人拉扯她和弟弟两个人,那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敢把胃口撑大了浪费粮食。今天她看到那么多食物不忍浪费,已是超常发挥了。
  结账的时候,辰轩见阿薇盯着剩余的食物恋恋不舍,便让伙计把剩余的食物包了起来。
  阿薇看着辰轩拿了不少钱付账,顿时觉得手里的油纸包沉甸甸的。
  辰轩侧头问她,“可要用食盒装一些糕点、蛋羹、杏仁羹回去?”他见她刚才把这几样吃得干净。
  阿薇想到这一顿花销那般大,赶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
  辰轩点点头,想到从前这样带回去过,确实不如新鲜的好吃。若是她喜欢,以后常带她来便是。
  第14章
  两人出了吉祥居,打算去采买一些食材带回山上。
  阿薇却发现,辰轩并不知道菜市往哪边走,一问之下才知道辰轩从未去过菜市,从前买菜都是让相熟的食肆替自己打理好,再用食盒带回山上。阿薇回想装在坛中的食材,大都打理得干净,这才知道缘故。
  辰轩连什么菜什么价都不清楚,从前多半花了不少冤枉钱。
  阿薇便带着辰轩绕了几条街,来了一个被叫做大井边的菜市。菜市沿街而设,中心处有一口大水井,供来往商贩及买主饮马、洗菜、洒扫、烹食。
  菜市里除了有挑担卖菜的小贩,还有杀猪宰羊的屠户、叫卖河鲜的渔民、兜售野味的猎户。一入菜市,各种吆喝声、讨价声起此彼伏,更有一种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大约是屠宰的血腥味、牲畜的粪便味和人们的汗水味都在夏日里发酵混杂了。
  阿薇见辰轩衣着洁净清贵,弄脏了有些可惜,再者,这里的市井味儿与他格格不入,便与他商量,“你想吃什么菜我去买,你在外面等我吧。”
  辰轩掩了掩鼻子,面上却并无嫌恶之意,反而对这样环境有些好奇。
  从小生活在富裕之家,他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界。即使近年旅居在外,他靠补瓷富有积蓄,生活亦甚为宽裕。能用钱财带来便利的,他一向不会亲往,因而到了青釉镇已有时日,仍对许多市井之事不曾了解。
  “一起。”辰轩淡淡道,语气却甚为笃定。
  阿薇只得点点头,让不熟悉道路的辰轩跟在她身后。地上落了牲畜的粪便,前面来了担担子的小贩,阿薇便提醒他避让。
  旁边一个卖鱼的摊子,老板手起刀落,干净利落,那鱼已丧命却还在挣扎。辰轩看得暗自称奇,一时忘记避让,那鱼在扑腾中溅起无数残血,阿薇拉他不及,忙挡在辰轩身前,那点点血污便溅到阿薇身上了。
  阿薇转身,见辰轩身上仍旧不染半尘,舒了口气又小声叮嘱道:“你要跟紧我。”
  辰轩见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却一副要保护他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别扭的好笑,只是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阿薇回头见前面有一处卖菱角的,看起来肉厚鲜美,吆喝得也便宜,便打算前去看看,一抬脚,却发现有人轻轻拉住了自己的一片袖子,跟了上来……
  菜市一行,两人收获颇丰,出来的时候手上都拎满了,这还是阿薇一再劝阻的结果。
  辰轩对于菜市的热情完全出乎阿薇的意料,而且出手阔绰,平常人家论个买的东西他能论斤买,也不讨价还价。——那二十斤鲜河蚌就是这么买来的,足足花了二两银子。他还甚有道理地跟她解释,“河蚌肉少,带壳二十斤,烹食一顿而已。”
  阿薇更觉不值了,二两银子,才一顿就没了?
  辰轩心中另有计较,他不擅烹调,从前常常买了食材回去也是胡乱烹食,如今有她在,这些食材皆能物尽其用,多买些又何妨?
  买完离开的时候,商贩们都热情地招呼辰轩再来光顾。阿薇可以想见,再这么买下去,辰轩“冷面豪客”的形象将菜市中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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