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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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城,那是他的故乡,虞苏十分思念它。多奇怪,他真的有一天,来到传说的地方,也被遥远的距离阻隔了故里和亲友。幼年的他,很羡慕秉叟的经历,不想,自己会踏上跟他一样传奇的历程。
  虞苏喟然,心中惆怅,姒昊揽住他的肩膀说道:“小苏,规方南道接近任方,我们终有一日会回去。”虞苏将身子侧向姒昊,头枕在姒昊肩上,他清楚归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此时心里有不安,他想或许抵达规方后,他和姒昊的关系会被改变。
  他也不那么害怕,他了解身边这个人,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姒昊将虞苏拉到怀里,他从他的发上摘下一片落叶,虞苏抬头,对他微微笑着。姒昊摸上虞苏笑脸,将脸贴向他的脖子,他嗅吸他身体的气息,此时姒昊的心境安谧而祥和。
  规方和任方之间,隔着晋原,晋原上有一座要塞——夷城。它是一座只有二十载历史的城岗,由穹人和晋夷一同营建。哪日规方和任方能联手,攻下夷城,便是姒昊和虞苏的归乡之时,而天下的大势也将由此转变。
  **
  昆极有过意气风发的时期,在他没残疾前,他是昆乌戈家的常客。昆乌戈家不乏外来的商人,这些商人来自各个不同的城邦和部族,昆极喜欢和他们接触。昆极博学多闻,有着语言天赋,他会狄语,会夷语,也会一些河洛语。
  昆极一度被父亲当做继承者,受人敬重,直到身为狄人的母亲失宠,而自己也失去了健康的体魄。
  本该寂静的午后,昆极听到院外吵杂的人语声,他听出那是河洛的语言。他朝院外探看,他见到一支由三十来人组成的扈人商队。扈人不大前来昆戎,他们贩来的漆器受戎人追捧,但往往只和闪戎贸易。
  昆极很快发现,这支扈人商队中,夹着一位晋夷男子,他身着绿袍,携带翠羽箭。令昆极格外在意,这人不仅是晋夷的神弓手,他还是位贵族。晋夷以绿色为尊贵,绿袍只有族中的晋氏才能穿。
  他必是位帝邦的使者,晋朋派出的人。他来昆戎有出使的任务,而他的任务是什么呢?
  近些年,昆钺越发跋扈,不顾手足情,又遭父亲冷落,昆极难以参与政事。在这样的处境下,昆极却对族中的大小事务都清楚,他和昆乌戈有着极好的交情。
  扈人的商队停驻在白屋外,领队带着晋夷使者进入白屋,谒见此时土城的管理者昆钺。昆极派出亲信,前去探听昆钺和使者的交谈。亲信回来禀告,晋夷使者跟昆钺要一个人,那人是位帝族。
  夜晚,昆极由车夫送往昆乌戈家,他亲自去拜见昆乌戈。这位阅历丰富的老领队,似乎有些苦恼,他独自在屋中沉思。老仆进来禀告,昆乌戈才留意到昆极到来,看着他一瘸一拐走向自己。
  老仆离开,昆极在昆乌戈身旁落坐,开口便问:“晋夷是来索要帝子吗?”昆乌戈点了下头,他手摸在腰间的戎刀,拇指腹在绿松石装饰的兽眼上磨蹭,他说:“晋朋知道帝子在昆戎,派人随同商队前来。”
  “他从那里听闻?”昆极想这事有点匪夷所思,昆戎和帝邦没有往来。
  “帝邑有位大巫,经由占卜得知。”昆乌戈见多识广,听说过这位大巫,晋朋获得帝邦的王位,有她在背后的大力支持。
  “占卜?”昆极惊讶,这位帝巫非同一般。
  “说是帝巫有帝向的骨头,不管帝子在那里,是死是活,帝巫都知道。”昆乌戈不确定晋夷使者话中虚实,也许是夸大之词。
  “知道就知道吧,我们和帝邦相隔遥远,就像两条朝向不同的河,怎么也不会流到一块去。”晋朋要来派兵为难昆戎,得先摆平大大小小的戎人部族,现在可不是二十多年前,戎地能让他畅通无阻。
  “晋夷使者提出用美玉,珊瑚,海贝换帝子。”知道威逼不行,使的是利诱。今日昆钺接见晋夷使者,昆乌戈也在场,他亲见昆钺被使者许诺的大笔财物吸引。天下邦国,论富裕当属帝邦,人世间的珍宝应有尽有。
  “海贝,珊瑚,谁人不爱,他要给多少?”昆极觉得这笔交易要是属实,昆戎不亏。帝子对昆戎而言,没那么重要,正值用兵之际,需要大量的财物。不过,拿帝子的命去跟晋夷换财物,有失信用,且会招河洛诸国,还有规方的怨恨。从长远看,这笔交易实在不划算。
  “你也这么觉得?”昆乌戈有些失望,他看得更深远。而今帝子势力弱小——背后只有任方,一旦他抵达规方,帮规方突破封锁,日后的局势将大不一样。
  “乌戈,得由我父亲定夺,我就是不赞同,也说不上话。”昆极自嘲。他人微言轻,在昆戎,也就昆乌戈还当他是个人物,赏识他。
  “我已经派人去北谷,通报你父亲。”昆乌戈留在土城便是监督昆钺,帮他处理事务。这种大事,他会亲自禀报昆吉金,他信不过昆钺。
  昆极离开昆乌戈家,经过早市,月光如水,他突然想起帝子那位温雅的随从。昆极见过帝子,知道他是个有才能的人。
  你我都是命运不济的人,令人心有戚戚。
  **
  夜深,姒昊从马舍喂马出来,披着月光回屋。屋中,虞苏还没入睡,在赶制一对皮护膝。这种东西,在任虞缗都不曾见过,戎地独有。虞苏见过挖矿的工匠佩戴,自己摸索一番,便就会制作。他有制作物件的天赋,姒昊这方面远远不及。
  姒昊走到虞苏身后,将他搂抱住,亲着他的脖子说:“不急着用。”两人打算两日后出发,出发前得去趟虞城,跟昆乌戈告别。昆吉金人在北谷,忙于战事,不必特意去告知。
  虞苏没停下手中动作,他笑语:“快做好了。”姒昊只得将他手里的皮子和针拿走,搁放在一旁,他执住虞苏的手,说道:“夜深了,睡觉。”虞苏噗呲一声,回头去搂姒昊脖子,姒昊顺势,将他从地上抱起,抱往土炕。
  姒昊坐在炕沿脱衣服,刚脱去斗篷,虞苏拉住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虞苏热情地捧住姒昊的头亲吻,姒昊的摸向虞苏腰间,解他的腰带。
  两人在戎地,相依相伴多月,日子过得辛劳。他们所拥有的,不过是对方而已。
  第二日早上,姒昊和虞苏坐上,他们要去土城拜见昆乌戈,顺便和他辞行。姒昊驾车,虞苏舒适坐在车厢里,笑语盈盈。他们在一起,从来没有什么身份区别,虞苏也没去认为,这是帝子在给他当御夫。
  两人前往土城,马车进入东城门,往北行进,在半道上,姒昊看见三四位扈人男子。扈人上衣下裳,衣着艳丽,和穿着灰扑扑斗篷的戎人差别明显。
  姒昊立即警惕起来,他在任邑时,见过扈城使者,他能辨认扈人的装束。扈人和帝邦关系亲好,他们会前来昆戎,让姒昊在意。姒昊选择避开扈人,驶往另一条通道。
  虞苏留意到那些人衣着的不同,也觉察姒昊有意避开,他低声问:“阿昊,他们是谁?”
  “是扈人。”姒昊回道。
  “他们怎么会在土城?”虞苏听说过扈人,他们和晋夷关系很好。
  越挨近北区,姒昊的心越是焦躁,有种不详之感。没多久,昆乌戈的房子出现在前方,姒昊再次看到一位扈人出现。从他的姿态和穿着,姒昊猜测他是扈人商队的领队,他大摇大摆,进入昆乌戈家。
  “阿昊,我们别过去。”虞苏的心里感到不安,虽然他说不出原由。
  姒昊自然也有这个想法,他冷静地调转车身,驾马车离开。马车没有丝毫迟疑,在御夫的鞭策下,快速离开土城。也许这些扈人对他们根本没有丝毫的危害,然而谨慎为妙,毕竟性命攸关。
  返回城东的家,姒昊在院中踱步,若有所思。他思考的不是扈人,而是晋夷。离虞方捕获晋夷探子到现在已有一年多,没能杀死自己,晋夷不会善罢甘休。晋朋必然要派出探子,四处打探自己的踪迹。
  帝邑大巫的指导一向准确,自己两次三番,险遭毒手,防不胜防。每一次都毫无征兆,这已不是光凭谨慎能够躲避,帝邑大巫的可怕,令人胆寒。
  “阿昊,晚些时候,我独自带大黑去土城。”虞苏来到姒昊身边,他知道姒昊心中的担虑。
  “不必。”姒昊不赞同,也觉得没必要了,“他见我们不在,就知道我们已离开。”昆乌戈是个聪明人,过几天看他们不在,就知道是前去规方。即将出发去规方,容不得一点差错。
  姒昊背手仰头看向天空,云层厚而多,将太阳遮蔽,怕会有雨。阴晦的天,让人心中也仿佛蒙上层云雾,在两次和死亡擦身而过,姒昊对危险极其敏锐,他说:“小苏,我们凌晨就离开。”
  借着最后一抹夜色离去,悄无声息,走至昆湖,天也就亮了。
  在桑城待过的姒昊,接触过不少商队。他很清楚,商队不只进行贸易,往往也会携带任务。如果他是晋朋,想偷偷摸摸派人去戎地搜寻帝子,必然得找一支商队带路,在沿途打点,引荐。扈人和帝邦太亲密了,不得不提防。
  姒昊在昆乌戈家见到的正是扈人商队的领队,他前去拜见昆乌戈,也是游说他。他请昆乌戈帮忙促成“交易”帝子的事,会给他好处。昆乌戈没说要帮忙,也没说不帮忙。他将人招待,只告知戎首不在,他做不了主。
  从昨日开始,晋夷使者便就入住白屋,受到昆钺的热情款待。扈人领队在昆乌戈这边使力,晋夷使者也没闲着,对昆钺一再利诱,怂恿。
  夜深,姒昊和虞苏将行囊收拾好,堆放在屋中角落,只待凌晨出行装备。
  姒昊让虞苏去睡一会,凌晨他会唤他。虞苏躺在姒昊怀里,想让自己入睡,却毫无睡意。两人在昏暗中拥抱在一起,谁也没睡着,都留心倾听屋外的声音。
  他们的小屋孤零零一栋,四周没居民,万籁寂静。
  夜深,早按捺不住的昆钺,召集骑兵,准备捕抓事宜。白屋外,火把熊熊,人马聚集。昆极睡眠浅薄,被吵醒来,他往窗外一探,便知昆钺意图。他连忙派亲信通报昆乌戈,昆钺要捕捉帝子。
  离白屋只有几步之遥的一栋豪宅里,昆乌戈这夜仿佛有预感,他辗转反侧,没有睡下。得仆人通报,见得昆极亲信,获知姒昊危险。昆乌戈当机立断,唤老奴驾车,载着他,火急火燎,前往城东。
  马车驰骋而去,消失于浓浓夜色。没多久,一队骑兵,在昆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奔出东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小苏,这是我送你的兰博基尼,还喜欢吗?
  鱼酥:喜欢!
  导演:放心,不会有事的。
  ————
  帝邑大巫:听说有人想打屎我,来啊,我在帝邑等你们。
  (于是她被愤怒的昊总鱼酥亲友一顿暴揍。)
  第90章 羽山龙
  趴在姒昊胸口, 听着他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 虞苏的眼睛闭起,终于感到一丝困意。这静谧的夜,像一座黑暗的森林, 把危险藏匿,只在月光下绽露它的幽静和美好。
  姒昊的眼睛一直睁着,他没有合过眼, 这一夜, 他的脑中不时出现一些人的脸庞。落羽丘医治他的壶,渡他过任水的姚营, 蒸面果子的虞母,桑城重逢的子蚕。还有几张凶恶的面孔, 这些面孔快速的闪现,最终定格在角山营地, 篝火之下的一张凶恶的血脸,那是追杀他的晋夷神弓手死后的模样。
  神弓手几乎杀了自己,差那么一点点。姒昊抬动一下曾经受伤的肩膀, 一阵疼痛传来。这只是一种幻觉, 这处陈旧的伤痕,早已愈合。
  姒昊爬起身,他动弹身子,虞苏跟着起来,问他:“阿昊, 要走了吗?”姒昊将被子拉去盖上虞苏的肩膀,回道:“早些走,我去马舍备马。”
  姒昊披上斗篷,离开前,不忘捎上长矛。虞苏下炕,将火塘的火升起,把汤温一温,秋夜寒冷。陶鬲放在火上,盖上盖子,虞苏揽着外衣,往院子里去。
  他去马舍找姒昊,见马车已经备好在一旁,姒昊在给大白绑马鞍。虞苏将马车架出马舍,停放在院中,就进屋去搬东西,纷纷往马车上放。
  姒昊拉大白出来,将他的长矛,戎刀捆在大白身上。忙完自个的事,姒昊去虞苏那儿帮忙,吩咐他:“不必带太多东西,到羽山下要弃车。”
  虞苏一手提着一篮禽蛋,一手揽一包烙饼,笑说:“食物多带些。”他将东西往马车上搁,发现大黑已经跳上车,以示自己也是旅程的必需品。虞苏拍了下它的头,吩咐它不许偷吃,转身又回屋去。
  姒昊进屋,将弓箭挎在背上,这将是他随身携带的一件武器。骑马时,为保持身体平衡,不能空出手,要不他执长矛更得心应手。
  “阿昊,过来喝碗汤。”虞苏在屋中喊。喝碗热汤,暖暖身体,以便出行。
  姒昊背对虞苏伫立院中,他朝前方眺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将他吸引,以致他没有回应虞苏。凌晨的林风,刮过脸庞,冰冷的像锋利的叶沿,在那黑漆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涌,什么声音在无声嘶喊。
  “阿昊?”虞苏来到身边,不解询问。
  一阵闷闷的声响,在遥远之处,也许是远山的闷雷声,也许只是风声。姒昊侧耳倾听,黑暗之中,他的听觉显得特别灵敏,他觉得都不是,这声音在靠近。
  “阿昊,有光在动!”虞苏看到山坡下一团飘动的光,像只带光的小虫。它在逐渐挨近,那是一辆马车,月光照在它红色的盖弓帽上!虞苏大惊,惊呼:“是马车!”
  “小苏,快上车去。”姒昊言语冷静。
  虞苏立即爬上马车,用马策驱赶马儿,马车缓缓移动。这时虞苏终于听到一阵急切的声响,他惊愕抬头,见到那辆狂奔的马车后面,是一支骑兵队!
  他们已逼近,移动速度非常快,月光照在骑兵队的武器上,明晃晃。虞苏甚至辨认出马车是昆乌戈的马车,昆乌戈在车上动作很诡异,火把照亮他惊慌,焦虑的脸庞。
  这一看,使得虞苏的动作一滞,他听到姒昊喊他:“小苏,快走,往昆湖落叶林去!”虞苏回头去看姒昊,他已经骑马出院门。
  虞苏慌慌张张赶马车,将马车驱赶出院子,他意识到姒昊没跟上,他大声喊:“阿昊,他们要来了!”此时的虞苏,心急如焚,姒昊显得很平静,他骑马留在后方,没有动弹。
  “两人一起跑不掉,你先走,我会去找你!”姒昊朝虞苏吼叫,嘚嘚嘚嘚的马蹄声在黑夜里像雷鸣一样。
  “一起走!”虞苏急得大叫,他不要将姒昊留下。
  “你能活,我才能活,快走。”马背上的姒昊,他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话,他用手猛推虞苏的马车。
  昆乌戈的神态,像似在大叫着什么,瞬间,马车被骑兵追上,骑兵并没去拦阻他,他们像洪水般涌向姒昊和虞苏和小屋。
  “驾!”虞苏用马策鞭打马儿,马儿吃疼,撒腿狂奔,马车驰骋而去。
  泪水从虞苏眼角滑落,随即又被风干,秋夜的风打在脸上,像刀子般。马车一头冲进夜幕,发疯般地向西奔逃,直到马蹄声远去,消匿,他耳边只有风声呼啸。
  姒昊骑着大白,等马队挨近,让他们能看到自己,毕竟黑夜里,视线没那么好。他捏紧马缰,心中镇定,月光下的白马,还是比较明显的。
  跑在最前面的是两骑,他们即将登上山坡,月光映亮他们脸庞,姒昊只是一眼,便就认出了戎山鸠和昆钺。
  姒昊勒扯缰绳,喝道:“大白,跑!”
  大白跃身嘶鸣,撒腿狂奔,像一颗划像夜空的流星。它冲向东面的林地,身后是紧追不舍的骑兵队。
  见到骑兵队跟上来,姒昊嘴角扯过一丝笑意,他很高兴他们全都跟来。往西而去的虞苏,他驾驭马车行动能力不及骑马,如果他们发现并追赶虞苏,他将无法逃脱。
  东面的林地,姒昊很熟悉,他和大白在里边快速地穿行。天空一轮圆月,月光皑洁,照进秋日光秃秃的树林里。姒昊无需回头去看,也知道骑兵队在后头,急促的马蹄声,齐齐嘈嘈人语声,在凌晨的林子里分外响亮。
  姒昊逃出林地,突然蹚过河水,马蹄急速踏水,水花飞溅,沾湿他的下裳,靴子。
  秋水寒,马蹄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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