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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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人,这样不好吧。”秦中羽脸上是一副拒绝的模样, 其实看到师徒反目, 心里当真是美滋滋, 孙茂行是个老事精,叶信芳是个断章狗,这两个人都惹他不爽了,这要是撕扯起来,秦中羽自觉戏台子下面坐得很舒服。
  “去跟你家陛下说, 老夫忙不过来,需要有人辅助,这个人就是叶信芳了!让他带着纸笔,一路记录,让他看看什么是破案!”孙茂行气呼呼的说道,自己白高兴一场,还以为终于有人要给自己写书了,到头来都是假的。
  秦中羽咳了两声,见孙茂行一副“敢拒绝就敢打人”的模样,赶忙应了下来。
  却说叶信芳这头,本还在想着怎么参与进王府的案子中,却突然接到莫名其妙的借调令,同僚们的恭喜声,还听得他有些晕晕乎乎的。
  翰林院算是清水衙门,虽然说起来个个都是天子的小秘书,相对于其他部门,是中下品级官员中,面见天子频率比较高的一个部门,但实际上,这部门真的无甚油水可言,翰林院的同僚们见他借调刑部,纷纷上前恭喜。
  刑部虽然比不得户部吏部这般油水充足能炸油条的部门,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油水做一桌子菜还是足足够的。
  借调,说起来意味深长,与其他的“借”相比,借调中的借了不还反而是件好事,而若有借有还,作为被借的人就得考虑一下如何平衡两方之间的关系,因为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出现一个人得罪两头的情形。
  叶信芳不是初入职场的新人,本想推拒这次借调,但确实关心王府的案子,便接了下来。
  一切太过顺利,他只觉得好像想要上墙就立马有人搬梯子一般,而刑部过来接人的官员,也没有带他去刑部,而是到了一座宅院,当在这里见到孙茂行和秦中羽时,他还是有些懵逼的。
  “老大人,您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叶信芳没有到之前,秦中羽这般与孙茂行说道。
  孙茂行冷哼一声,“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听不到你说什么。”
  “晚辈不是威胁您老,但您应该知道,您若是多嘴,不会害自己,反而会害了旁人。”
  秦中羽话中的暗示如此明显,孙茂行岂能听不懂,虽然很不高兴,但依旧认同对方说的在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知道了,就你话多,老夫又不是傻子。”
  秦中羽一噎,他从前在翰林院任职,主持完琉省乡试之后,因功升调御史台,如今身上挂着的正职是正四品的御史台中丞,但除此之外,还挂着没有品级的“御前行走”的职位,这职位在前朝经常是额外的御前侍卫担任,而到了今朝,多半是皇帝喜爱的文臣担任。
  一个“御前行走”的名头,御史台便管不了秦中羽了,成天不见人影,御史台见皇帝不说话,便知晓应该是另有指派,对于这个成天摸鱼的中丞大人,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是调职到刑部,最后却兜兜转转在御史台官员手下做事,绕是叶信芳,也搞不懂这是什么操作了。
  “这是刑部?”叶信芳不解的问道,他是清楚秦中羽的官职的。
  秦中羽笑了笑,问道:“你这样子,看到孙老大人和本官,似乎很是失望的样子?”
  叶信芳自然不能承认内心的失望,转而笑着答道:“能跟两位大人共事,下官荣幸之至,岂会失望。”
  孙茂行挑了挑眉,不说话。
  而秦中羽却似是知道叶信芳心中所想,安抚道:“确实是刑部的调令,很快你就知道,本官可没有干什么私自截人的事情。”
  不涉及到孙茂行的时候,叶信芳觉得秦中羽还是个非常好脾气的人,恭敬的朝他行了一礼,问道:“不知二位大人,调下官前来,有何事吩咐?”
  孙茂行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老夫现在可不是官,早就致仕了,本以为埋进土里了,还被人撬出来鞭尸。”
  秦中羽只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转而看向孙茂行道:“我的老大人,您不高兴归不高兴,哪有这般咒自己的。”
  “人上了年纪,每一步都是往土里走,老夫看得开,从没想着要长生不老。”孙茂行开口说道。
  叶信芳总觉得孙茂行的模样,似乎是意有所指一般。
  秦中羽听得心惊胆战,总觉得这位难缠的老人家下一刻就要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一般,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开口说道:“老大人,您可介意晚辈与余情直说?”
  孙茂行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直愣愣的道:“老夫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直说就是。”
  待叶信芳听完秦中羽调他过来的意图,整个人也不知道该搬出什么表情,虽然觉得儿戏,到底还是于他有利,当真拿出自制的纸笔,一副打算记录的模样。
  孙茂行见他如此配合,不住的点头,“这才是乖徒儿,可得将为师的英姿好好记录。”
  一行人当即前往刑部,刑部这边早就知道孙茂行要来,将材料档案之流全部整理妥当,尽管孙茂行此人一生都是跳脱模样,生命不止搞事不息,但这些小节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传奇。
  这位曾经的刑部尚书,虽然卸职多年,但仍旧影响了不少官员,孙茂行编写的《解冤录集》,被列为刑部官员必读书籍。
  许多刑部官员知晓今日孙茂行要来,办事都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的往门口望去,生怕自己错过了时机。
  “孙侍郎,令尊还真是宝刀未老啊。”刑部尚书余靖笑着说道。
  孙仪清恭敬答道:“下官本奉命督查王府一案,奈何才疏学浅,拖累大人在御前受了苛责,心中十分愧疚。”
  虽然余靖私底下也嫌弃过孙仪清无用,但面上大家还是好同僚,劝解道:“王府一案,迷雾重重,即便是叫本官去查,也是毫无头绪,这次倒是借了孙大人的光,能看一次老大人办案,也算是三生有幸。”
  恰在此时,叶信芳一行抵达刑部。
  余靖亲自出门相迎,见到秦中羽愣了愣神,笑着道:“都是晚辈几人的不是,居然要劳烦老大人出山。”
  孙茂行看了孙仪清一眼,说道:“老夫的儿子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儿子不中用,当老子的自然要帮他填补一二。”
  京中人本以为孙茂行早就因年老返乡,这次王府案出山,大家还很是震惊,没想到这位老大人竟然不声不响就回京了。
  “父亲。”孙仪清方方正正的一张国字脸,与孙茂行倒不相像,而此时他偏黑的肤色看不出脸色变化,只不过微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老大人严重了,孙大人要是不中用,那我们这些人,就显得更加废物了。”
  “都是余尚书抬举,不然老夫这个儿子,如何能有今日。”孙茂行往常看着怼天怼地,在这种官方场合,倒表现得像是一个合格的老父亲。
  余靖与他一番寒暄完毕,转而看向秦中羽,“秦大人与老大人同行,这倒是让整个刑部都蓬荜生辉了。”
  秦中羽官职虽然比余靖低很多,但因着是御前红人,余靖也不得不礼遇对方。
  “难得见老大人破案,下官便跟圣上求了前来旁观,余大人,您不会嫌我多事吧?”秦中羽笑眯眯的问道。
  叶信芳看着这几个人打官腔,一边心安理得的跟在几人身后当背景板,一边瞪大了眼睛疯狂的学习打官腔这门艺术。
  “岂敢岂敢,秦大人肯赏脸,那是刑部的荣幸,今日倒是巧了,这两任状元郎同时来我刑部,无怪乎余某今日晨起,听到喜鹊叫个不停。”
  叶信芳在后面装蘑菇,余靖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老前辈和潜力股一个都不放过。
  一番寒暄,叶信芳只觉得有些疲累,待终于打完了招呼,这才由余靖引领着去了储层证据之处。
  秦中羽没有留下来翻看证据,而是跟余靖等人喝茶去了,原本刑部派来帮忙的官员,也都被孙茂行给支走了,待得房间中,只剩下叶信芳与孙茂行时,对方突然开口问道:“你那日去王府做什么?”
  叶信芳吓得魂飞魄散,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子,您说什么?”
  孙茂行却用一种仿佛一切都看穿的眼神,回望着他。
  第105章 心惊
  “路过、路过而已, 老爷子您别这么看着我, 瘆得慌……”叶信芳磕磕绊绊的解释道。
  孙茂行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既然没有在秦中羽面前询问, 便是有心帮你遮掩,我们也有师徒之谊, 你若有事, 尽管放心的跟我说, 我是不会害你的。”
  叶信芳心中有些纠结, 想着孙茂行曾经对自己的照顾, 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茂行再次开口道:“活了这么多年,老夫看事不说十分准,七八分也是有的,这王府的案子, 我已经看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等证据佐证。”
  叶信芳心中一惊, 倒是没有怀疑孙茂行话语的真实性。
  “老爷子,您说这案子, 真的是冤魂索命吗?”叶信芳不确定的问道。
  孙茂行看着他, 笑了笑, 说道:“老夫一生办了无数的案子,形形色色什么都遇到过,有说过冤魂索命的,有说过巫术诅咒的,但到头来都是活人作祟。”
  叶信芳本来也是个不信鬼神之人, 但穿越这般神异的事都被他遇上了,由不得他不多想。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不干涉鬼的事情,鬼也不会干涉人的事情。”孙茂行停顿了一下,接着道:“王府的案子,说不上一目了然,但也没有多复杂,左不过是人世间的恩怨情仇。”
  叶信芳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柳亦然都死了,他只是想替杨慧求一个真相,当日柳亦然将所有钱财相托付,如今看来,似乎是已经心存死志。
  难道说,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这般连环诡谲之事。
  孙茂行似随意一瞥一般,看了一眼手中的案卷,开口问道:“你与柳亦然是旧相识?”
  叶信芳心中咯噔一下,到底还是没有隐瞒,答道:“他是内子的表兄,表哥幼失怙持,由岳母照顾长大,算是至亲之人。”
  叶信芳顿了顿,接着说道:“此次表兄卷入王府命案,晚辈也只想求一个真相,好让表哥能够死而瞑目。”
  孙茂行闻言,看了他一眼,闲闲的说道:“老夫不知道旁人是否瞑目,你这个表兄,起码是求仁得仁。”
  叶信芳面带惊异的看向孙茂行,不解的问道:“老爷子,您这是何意?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如何还能求仁得仁?”
  孙茂行没有回答,放下了手中那份案卷,叶信芳的目光落在上面,只见赫然写着:柳亦然,琉省西宁府青山县人士……
  “余情,你有没有觉得,有很多事情,你甚至没有刻意的参与其中,你就已经成为了其中的一环?”孙茂行突然问道。
  叶信芳正不知如何回答,就听见孙茂行感慨道:“光阴真是一晃而过,老夫与你,也认识六年了。”
  叶信芳心中算了算,还真是六年差不多。
  “老夫当日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看起来十分奇怪。”孙茂行这般说着。
  叶信芳心中却听得心惊胆战,问道:“哪里奇怪了?”
  “你这些年的事情,我也打听了不少。”孙茂行顿了顿,似乎在刻意欣赏叶信芳的表情一般,接着问道:“浪子回头,回头的那个真的是浪子吗?”
  叶信芳只觉得如同一个闷雷斜斜的劈在他的脑门上,恍惚觉得自己就跟一个智障一般,自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到头来杨慧瞒不过,不过几面的孙茂行似乎也瞒不过。
  “我这个人,天生就跟别人不一样。”孙茂行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所有细枝末节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最终串联到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真相。”
  “六年前那一次,老夫其实不是第一次见你,甚至都不是第二次。但凡老夫见过的,从来难以忘掉,一个酗酒成瘾的人,面色漠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的前路。”
  “前一天还是日日醉酒,第二天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进了书斋不是买话本,而是抄书,还写得一手还算不错的字。”
  “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叶信芳满脸都是惊恐。
  “你抄书的书斋,是老夫的产业。”孙茂行笑着说道。
  叶信芳感觉自己就像是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一般,孙茂行就是那个唯一的观众。
  孙茂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词语去描述一般,“一个人突然大变,引起了老夫的注意,那种变化,在其他人看来也许是卫校的,但老夫看得出来,这种转变是彻头彻尾的,眼神里的光都不一样了,从前的麻木不仁,突然变成了对一切事物的诚挚与好奇。”
  叶信芳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想静静。
  孙茂行继续道:“多年不中的人是什么样子,老夫心中清楚,那样的人,他们也许会艰难的跨过心魔,但绝对不会提出培英策这般高瞻远瞩的建议。”
  叶信芳一脸惊恐的看着他,回想起自己的种种破绽,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余情,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或者说,你是不是杀了那个人?”
  叶信芳与孙茂行都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没有杀他……我一觉醒来,就是这样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叶信芳,瞪大了眼睛,“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梦见了神仙……”
  孙茂行静静的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一切。
  许久,叶信芳才仿佛聆听审判一般,听到对方开口说道:“老夫姑且信你一回。”
  叶信芳心中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接着他就见孙茂行一目十行的翻看着那些案卷,似乎刚才说的一切,对方都根本不过心一般,叶信芳也不敢打扰他,摆出纸笔看着他一副大佬模样,不知该如何记录。
  孙茂行翻看完那些案卷,闭上眼睛,良久方才睁开眼睛,双目灼灼的看向叶信芳。
  叶信芳也回望着他,以为他又要扔几个炸弹。
  孙茂行依旧看着他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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