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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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恒摇了摇头。
  叶知昀明白城墙上那一箭射中了要害,皇帝恐怕撑不过去了。
  殿前几位朝廷重臣纷纷迎上来,“世子。”
  “叶大人。”
  李琛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直接带着叶知昀走寝殿,里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腐朽的气息。
  晋原帝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让御医们退开,浑浊的眼珠子暼到了叶知昀,居然还有力气笑了一下,“你达到目的了,其实这么多年,你心里最恨的人是我吧,亏你还能一直压抑着仇恨……”
  叶知昀到了此刻,心里反而很平和,他摇了摇头,“我早就不再复仇把复仇挂在心上了。”
  “你一点也不像你父亲,叶朔烽忠君爱国,要是他他泉下有知你竟然敢谋权篡位,恐怕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子的。”
  叶知昀嘲讽地笑了一下,道:“你错了,我爹叶朔烽,忠的是大晋的江山,忠的是大晋的百姓。”
  像是他的话刺激到了晋原帝的哪根弦,对方剧烈地咳嗽起来,握紧拳头就要撑起身,然而气力不支,那具腐朽的身体又砸回了床榻,目光不知道飘忽到了哪里,沙哑道:“倘若没有潘家,你会造反吗?”
  叶知昀偏过目光,看向站在外间李琛,淡淡回道:“您这种假设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晋原帝却执拗地又重复问了一遍。
  他只好道:“倘若没有潘家,您当不了这个皇帝,我爹不会死,燕王不会死,数以万计的百姓不会死,何来造反?”
  晋原帝干枯地笑了两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对外间唤道:“李、李琛……”
  他没有得到回应。
  李琛站在一边淡淡地打量窗阁上的雕花。
  “我知道你在。”晋原帝艰难地道,“你打算如何处置皇后和我的皇子?”
  依然是一片安静。
  “别忘了,皇后是你母亲的妹妹!抚养你长大的姨母!先前那杯鸩酒是我的命令,不要把这些朝堂上的恩怨牵扯到他们!”
  叶知昀瞳孔微微紧缩,当即想让他闭嘴,李琛却已转过身来,笑道:“你见过哪位谋朝篡位者斩草留根?事关皇权的恩怨没有一个人无辜,只要身体里流着李家的血就是罪孽,不要牵扯到他们?你的想法怎么那么天真?”
  晋原帝脸色铁青,几乎喘不上气,“你……你……”
  李琛看也不看他,转身向外走去,“走了。”
  叶知昀抬步跟上。
  两人穿过殿阁,一路只有脚步声,他看李琛似乎心情不好,想着怎么劝说,顿了顿,“世子……”
  “嗯?”李琛闻声扭过头,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没事,别担心,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现在解决了心腹大患,我这轻松多了。”
  “那就好。”叶知昀心里在想,接下来呢?
  议政殿那两扇巍峨的大门敞开着,这会儿宽阔的大殿中空荡荡的。
  “皇帝估计撑不过晚上了,潘家树倒猢狲散,剩下那些草台班子有西北军镇着,也不敢妄动。”他思忖着对男人道,“赵安说得对,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无路可退了。”
  李琛走上金阶,拍了拍龙椅,“你来坐?”
  叶知昀静静和他对视,片刻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袖袍,一手撩起下摆,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拱手施礼道:“皇上。”
  再一抬眼,李琛竟然也跪了下去,面带笑意地问:“皇后,咱们这是在行大礼吗?”
  出了宫后,李琛陪他出了一趟将军府,这里是叶知昀长大的地方,时隔多年,已经不复记忆里的模样,揭开封条,府里满目萧条破落。
  不需叶知昀多说,李琛就挽起袖袍帮着他把府里清扫起来。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不怎么出门,整天闷在屋里读书写字,从窗户往外看那一片景色,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数木箱里物件,“要不是后来家里的书卷都被查抄了,我就把那些画拿给你看看看。”
  李琛凑过来看,捡起一枚生锈的鱼饵,“你还喜欢钓鱼?”
  “是啊,后院有块池塘,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枯竭了……”
  “来,我们去看看。”李琛把他拉起来,顶着一脑袋灰,“没准还能钓两条鱼上来呢。”
  “等等。”叶知昀欠起脚,把他头发上的一块灰絮摘下来,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起了促狭心思,伸出脏兮兮的双手摸了摸他的面颊,把灰抹上去,“我发现你今天非常不一样啊……”
  李琛一看这动作就知道他的意图了,也伸手去揉他的脸,“哪里不一样?”
  “就是……”对方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实在少见,叶知昀实在忍不住放声笑起来。
  “还笑?”李琛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叶知昀努力憋住,沿着落满阳光的木廊,远处清脆的鸟啼声,近处衣袂的摩擦声,他走了一截路又扭头去看对方。
  李琛擦着脸上的灰尘,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叶知昀禁不住嘞开嘴角。
  近些时日,潘家几个祸首还关在大牢里,朝廷将受叛乱波及的百姓安置妥当,晋原帝封棺下葬,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事由赵安提了出来。
  虽然外面都在传潘志遥兵变弑君,但能够屹立在朝中的重臣哪个不是老奸巨猾,其中的内情不少人隐约猜到了一二,心惊肉跳之余都不敢言论。
  礼部老尚书和一众大臣呈上折子,意思差不多是皇长子李睿年纪太小,此刻胡人在北方磨刀霍霍,需有能力挑大梁的皇家血脉登基为帝。
  李琛占了天时地利,按照前朝惯例还来了一套虚伪的三劝三让,才把登基仪式举行完毕。
  新皇登基,政务的担子压下来,叶知昀在其中帮衬,许多大大小小的琐事要过手,忙得找不着北。
  上朝前跟赵安、程嘉垣他们几个说到开恩科,选取人才入朝,转眼又在大理寺处理公务时接到圣旨,和官员们跪了一地。
  传旨的老太监站得笔挺,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大理寺少卿叶知昀此次平定叛乱有功,抓获奸佞潘志遥以及潘氏党羽共一百四十二位,擢升为尚书台尚书仆射,赏丝绸百匹,明珠十斛——”
  顿了顿,老太监的声音加重了不少,“赐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大堂里一片死寂。
  众多官员凝噎的目光朝他看来,叶知昀也一脸震惊,他知道会有封赏,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重的嘉赏,简直一步登天,李琛也太乱来了。
  尚书台为政务中枢,一把手尚书令空缺已久,下面就是尚书仆射,手握重权,这等于把朝廷大半政务都交到他手里了!
  “剑履上殿?何等荣幸……”叶知昀头疼至极,喃喃,“还真是……惊喜啊……”
  第73章
  跟老太监领了旨, 他换了朝服便进宫去谢恩,还没有到议政殿,远远地看见一行侍卫押着什么人朝这边走来, 距离一近才发现那布衣妇人是徐皇后, 她拉着一个小男孩,比起她紧张的神色, 小孩还一脸懵懂无知,带着天真的笑容。
  侍卫们迎面停下脚步, 纷纷朝他行礼:“参见叶大人。”
  徐皇后闻声身形僵硬了不少, 下意识地搂住身边的小皇子。
  叶知昀道:“这是做什么?”
  侍卫毕恭毕敬地回道:“皇上有命, 将皇后徐氏和皇子李睿流放岭南。”
  “流放?”叶知昀愣了一下,那天李琛对晋原帝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还以为会真的铲草除根, 不留后患,不料对方竟选择了让步。
  叶知昀望着巍峨连绵的宫墙,议政殿高高在上的五脊六兽,心下好笑, 对侍卫摆了摆手,不再看徐皇后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大殿前的金吾卫一见是他, 也没通报便让他进去,显然是李琛吩咐过了。
  他无声无息地拨开垂帘,书房里的龙涎香翠烟从金龛中一缕缕散开,李琛坐在堆满奏章的案几前, 他穿着一袭黑金相间的冕服,衬得肩膀线条格外笔挺宽阔,冕冠随意地放在一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笔。
  叶知昀见状蹑手蹑脚地绕到后面,从瓷瓶抽出一枝叶片毛绒绒的细枝,透出书架的缝隙去挠李琛的后颈。
  李琛被细绒枝头一触,当即打了个寒颤,似乎以为飞虫作怪,也没回头,目光依然黏在折子上,伸手抓了抓后颈。
  叶知昀换了个角度,继续挠他。
  李琛这下回过头来一看,叶知昀早有预料,往下一藏,被堆满物件的书架掩住身形,他憋着笑,等了片刻才站起来,却发现案几前已经空无一人。
  诶?
  这时,一只手从身后探来,捻走了他手里的细枝。
  一道充满压迫感的阴影从背后落下。
  叶知昀背脊发僵地转过身去,对上李琛乌玉似的眼眸,“我……”
  李琛板着脸,说:“大胆。”
  叶知昀一听他开口就忍俊不禁,往旁边退了退,“微臣知错,陛下恕罪。”
  “不恕。”李琛用那根细枝挑起他的下巴,“除非你帮我批折子。”
  “遵命。”叶知昀问,“陛下什么时候发现我来了?”
  “你一进门。”李琛说,“你在大理寺办案早出晚归,中午用饭了没有?我桌上给你留了一份羹汤,趁热吃吧。”
  “说到这个。”他抬起手里的圣旨,“这是怎么回事?我才入朝多久,这个官衔和嘉奖也太闻所未闻了吧?”
  李琛走到椅子边坐下,撑着下颌道:“从我这里开始开首例也无妨啊。”
  叶知昀正色,“陛下,您这样会被天下人骂昏君的。”
  “正好,你是个蛊惑君心的佞臣。”李琛看他叹息,凑近了些距离,拿细枝戳了戳对方的脸,“高官厚禄,你不喜欢吗?”
  叶知昀任他戳也不动弹:“陛下喜欢吗?”
  “张口陛下闭嘴皇上。”李琛悠悠叹气,“怎么会有你这样不会讨喜的佞臣,算了。”
  叶知昀抬眼看他。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别开脸,重新去翻奏折了。
  “那什么,我来帮你一起批?”叶知昀一面担心是不是越矩了,一面对男人的态度小心翼翼。
  他看李琛一声不吭,便走过去,在他椅子旁边蹲下,脑海乱成一团,想着要是真说一些谗言媚语,那岂不是真成佞臣了?一定不能胡乱开口,要斟酌言辞。
  好好想想该怎么规劝,等等……他做什么了,他什么也没做啊,对方干嘛闹脾气,这难道还要哄不成?
  不行,哄了一次就有下次,李琛要是常来事,那还不没完没了……
  叶知昀按着额头,停下乱七八糟的想法,深吸一口气,微笑:“瑾行,其实好些话没有对你说过……”
  李琛翻页的动作顿住。
  “这半个月忙着处理潘家党羽,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聚聚了,你也忙着打理政务,百废待兴,半百斤的奏折,着实辛苦。”叶知昀给他捶捶背、按按肩,“想来这些年我们聚少离多,许多事我都疏忽了,还请瑾行多担待。”
  男人嘴角露出一抹好笑的意味,坐在椅子里按住叶知昀的手,屋里静了下来。
  李琛目视前方,“我只是想用高官厚禄,把你牢牢栓在身边。”
  几束阳光从窗格的缝隙间倾泻而入,明晃晃、金灿灿的落在案几上,书卷间,两人交叠的手掌。
  “我知道你志不在朝野,一直以来是因为责任在身,若是有一天这一切都成了不堪忍受的负累,你想撂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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