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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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刑天之罚(二十六)
  他在分析姚科在自马陵之战之后,得知自己不会被催眠, 然后开始有目的地接近他时, 并没有想到,其实对赵政而言, 这个条件也是一样成立的。
  马陵之战之后, 赵政对他的态度似乎确实有了一些改变,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频率也在增加, 不管是否只是意外,但是确实,他俩的关系在这场战争之后发生了质的改变。
  而再仔细想, 似乎也不成立, 因为是他率先动心, 这个东西并不是由赵政控制, 但是也正是因为赵政对他无微不至地维护, 让他产生了感情, 两方纠缠,似乎一切都很自然,又似乎并不自然, 这样的感情是可以设计出来的吗?康涂想,如果是,是从哪一步开始是设计,哪一步是真实呢?
  他有些茫然,陷入了思考之中,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境地。
  那人抛下了这样一个炸弹给他, 却又开口转变了话题道:“你知道吗?弗洛伊德将人的意识形容成一座冰山,显性记忆代表了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只占人的全部意识的百分之五,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五,全部隐藏在水面之下。”
  康涂喃喃,下意识地道:“冰山理论。”
  “是的,”那人说,“催眠只是实施催眠者对被催眠者的隐藏在冰山下的潜意识交流的过程,并没有大家以为的那样神秘,如果被催眠者个性偏执,防守性强,失败率很大。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催眠师,都无法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而在马陵之战中用到的所谓催眠术,短暂的删除记忆是有可能的,但是需要很严苛的环境,一旦被催眠者接触到相似的情景,马上就会回忆起相关记忆,所以催眠术根本无法删除记忆,唯一可能做到的,就是暂时掩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康涂扔掉自己那些正在纠结的问题,努力跟上思路说:“所以在马陵之战,404依靠正常的催眠手段根本不可能删除我们的相关记忆,没有达成的条件。”
  “就是这样,没有条件,不可能实现。”
  在最初,康涂也觉得用催眠来删除记忆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情,但是大家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也没有人提出疑问,他也就跟着认同了这种规则,其实现在想来,催眠术从来都不是一种魔术,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保证一百多个人全部都成功?
  这还是在默认这些人都是些心理易受感染的普通人的情况下,事实是,这些人一个个都有很强的心里防备,并不会是那种容易被催眠的人。
  那么问题就显而易见了,到底是人出了问题,还是404的管理者用了别的方法?而现在躲在背后的这个人,他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那人思维跳脱,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想到什么说什么,此时又问道:“人在进入催眠状态时,如果被下达了与自身立场相反的指令时,会立刻醒来,我想问,我刚才至少让你进入到四级催眠中,你怎么会忽然醒了?”1
  康涂想了想,道:“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拿什么来交换?”
  “我也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当然,是我可以说的那种。”
  康涂懒得提醒他这项条约对自己有些不太公平,因为他现在并没什么心情破案,更没有立场谈判。这个人言辞之间很是坦荡,也怕是不需要来那一套。他又觉得好笑了,尽管是在这样的立场下,他仍然是非常容易相信别人,这个人刚刚才绑架了他。
  “因为你说了上帝之手会将我的痛苦带走。”康涂说。
  那人说:“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这只是一句非常常规的导入语,全世界有八千万个催眠师都在这么说,不过八千万这个数字是我猜的,没考察过。”
  “就醒了啊,”康涂无所谓道,“可能和我世界观不符吧,我觉得痛苦无法被割舍,任何人都身在苦难之中,只不过有人不自知,苦难造就了一个人的品格,让一个人成为他自己。”
  那人说:“很有意思。”
  “也就一般。”康涂说。
  “好的,你现在可以提你的问题了。”
  康涂仔细想了想自己要问什么,最后提了一个最可能被回答的问题:“你觉得催眠这个线索,指向何方?”
  “我尚在分析,没有结论,”那人说,“不过可以告诉你我的观点。”
  “正常人是无法被催眠操控的,所以我们只有三个答案,一:我们被改造成不正常的人;二,我们生来就是不正常的人;三,404用了不正常的方法催眠。鉴于本人对催眠的一些了解,第三点可以排除了。”
  康涂姑且不让自己的大脑处理这条信息,接着问道:“就算这样,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两个问题了,”那人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回答了他,“与你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你不能被催眠,就意味着你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没有被改造过,或者还是别的什么,我简而言之,你来时就是漏洞,现在仍然是漏洞,也是生机,如果赵政足够聪明的话,赵政应该已经明白了。”
  康涂再次听到赵政的名字,正要说什么,却听那人道:“人听了太多白雪公主的爱情故事,就总容易犯傻,康仔,你就没想过赵政这种人,怎么会对你这么好?”
  那人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小弟弟,我们今天就只能聊到这里,时间到了。后路我为你搭好,今天的事情你可以自己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赵政,全由你自己决定。”
  头顶的灯蓦然全部灭掉,四面的扬声器全开,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说道:“宝贝儿,杀了他。”
  这句话并非对康涂说的,因为在这句话落下时,背后有一把刀划破黑暗向他后背劈来,康涂感到了风的痕迹,马上侧身躲过,从躺椅上滚下来,那在一闪而过的刀光中,康涂看到了一双眼睛,是姜良。
  在这之前康涂并不知道姜良的动作竟然可以这么快,他在黑暗中根本无法分辨任何方位,只能凭借着刀划破空气的声音与姜良的脚步声来躲闪,在刚才他与那个人说话的时候,竟然姜良一直拿着刀在他身边?!
  康涂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受伤,大喊道:“等等——”
  但是根本无法谈判,因为姜良一言不发,一道念头闪过康涂的脑海,他滚到一处角落,静悄悄地站起来,不敢有一丝动静,姜良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
  她被催眠了。康涂想。
  这可太应景了,再没有别的办法能比直接让他看到姜良现在的行为让他更相信这种催眠是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实现的。
  姜良找到了他,又一刀劈来,康涂蹲下身,却被她一脚踹在了心窝上,他疼得眼前一黑,顺势抱住了姜良的脚,将她拽倒,但仍旧无法上前,因为她手上还有武器,而且不知道是催眠的威力还是她本来就这么如此,她的力气一点不比康涂小。
  就在这时,门被从外头踹开,一团火率先扔了进来,燕灵飞大喊:“在这!”
  外头的隐隐约约的火把将屋子照亮,姜良扑腾着站起身来,仍然没有停下,一刀向下甩去,半路被一把剑截下来,发出‘铮’的一声,断了,断下的那半截刀身落在康涂身上,他冷汗连连,踹开姜良,将她扑倒一拳就要揍上去,最后还是停下了。
  一群人凑在外头不敢进来,赵政抿着嘴一把拽开康涂,攥起姜良胸口的衣服将她拎了起来推到墙壁上,姜良闷哼一声,迎面落下结结实实地两拳,顿时鼻血就流了下来。
  赵政杀气凛然,一时间连燕灵飞也不敢上前,康涂赶紧抓住他的手道:“行了行了。”
  赵政还想打,被他拦住,康涂艰难地从背后抱住他的两臂将他拉回来,燕灵飞缓过神来,看了一眼四周,说道:“这是从哪找到的地方啊?”
  赵政挣了一下,说:“放开我。”
  康涂警告道:“别动手了。”
  姜良背依靠着墙壁,眼神微微眯起,借着火光可以看清楚她的表情,好像神志非常清醒的样子。
  共工从人群中挤进来,说道:“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又要出发了。”
  赵政俯身与姜良的双目对视,道:“你还会再动手。”
  “不会,”姜良说,“你厉害,我放弃了。”
  赵政轻蔑地笑道:“你在说谎。”
  姜良微微皱眉,伸手擦了擦鼻血,那纤细的手指让康涂无法相信刚才那巨大的力道是来自这样的手,姜良的清醒也让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姜良明显不打算透露出任何关于刚才那个人的信息,真如那人所言一样,他把退路搭好,全看康涂想不想说。
  康涂没有说,他佩服那个男人的心理战打得好,将他的性格摸了个透,如果那人强迫康涂必须做什么,他一定会誓死反抗,但偏偏这样以退为进时,他才会乖乖咬钩。
  赵政的态度转变一直是康涂心中一个不理解的点,赵政口中的内心的拉扯,他不能够理解,所以这个点现在由那个人将这个点伸展成线,然后点燃。
  赵政蹲下身和姜良交流:“你现在完蛋了,明白吗?”
  姜良笑了,她还是挺漂亮的一个女人,虽然看着有些像整容脸,不过笑起来还挺好看,康涂想。
  “不是早就完了吗?”姜良说,“在你们眼里,我不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吗?”
  燕灵飞四处望了望,又转过来,低头看着她说:“姐姐,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不讲理,凭白无故地谁看不上你啊,还不是因为你整这些?”
  姜良微微歪着头,扬起脸看他:“白京之死,你们有证据吗?”
  “没有,”姜良代替他们回答,“你们只是想把这个罪名安到我的头上而已,所有的假设最先的条件是,凶手是我,然后再分析动机和作案手法,只想要等式成立而已。”
  燕灵飞双手插兜,平淡道:“那到底是你吗?”
  姜良反问:“你觉得这个问题有意义吗?我回答了你会信?”
  “不会,”燕灵飞又觉得无趣地走开了,“所以你闭嘴吧。”
  他这样的话语和动作给康涂一种非常冷漠的感觉,这种气质在燕灵飞身上极其少见。
  姜良冷笑一声,扶着墙壁站起身来,问赵政:“你还打不打?不打我回去睡觉了。”
  “回去坐好,”赵政说,“我的话还没说完。”
  所有无关人等都退下,神农与共工等人带着人回营,但是浮游留了下来,这一群人中只有祂不是404的人,但是现在大家明显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根本没有避讳,浮游也好似没什么兴趣一样,对康涂道:“需要我帮你平复一下心情吗?”
  康涂开了个玩笑:“你功能还挺多。”
  华余扔了一块兽皮递给他,说:“我还以为找到你时你得冻成孙子,还带了块皮备着,虽然用不上,但是你还是酌情感动一下。”
  康涂便笑着接过来了,趁这个机会略过了浮游的话,现在他不敢让浮游看自己的内心,因为恐怕现在自己心中是动荡不安的。
  用刚刚摆脱危机的慌乱可以掩盖住一些不正常的反应,赵政没有注意到他有所隐瞒,在确认他安全之后,一直在友善地问姜良问题。
  “单凭你自己无法做到,”赵政已经平复下来,坐在躺椅的一边,将脚上包着的一层又一层的布扯下来,“你有同伙,对不对。”
  布已经全湿,有些地方甚至划破了,破破烂烂的,这是出发前康涂给他包的,俩人脚上都有,鞋不够厚,所以包了很多层。现在已经全部挣破打湿,康涂脚上的还算完好,应该是赵政在刚才的路上弄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清醒前沉睡了多久,时间应该不会很短,而他沉睡了多久,赵政就找了多久,外面风雪漫天,这不是个轻松的事情。
  康涂是个不怎么理智的年轻人,忽然又有将一切说出来的欲望。他不想瞒着赵政,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现在实在思绪过乱,他站在十字路口,忽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姜良却忽然回答了赵政的问题:“有同伙,百里奚呗。”
  百里奚正闲得无聊,忽然被点到名大怒道:“你少放屁!”
  姜良一直挂着带着轻蔑的笑:“我不说你,他们也会怀疑你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狼狈为奸、臭味相投,你的朋友们早就看见你和我来往了,你还能摘出去?”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就打了康涂的脸,但是恐怕也不是只打了他的脸,因为燕灵飞和赵政的表情也不怎么好。
  再一想也很合理,如果连康涂都注意到了的事情,赵政和燕灵飞等人没道理注意不到。
  “我确实有这个疑问,”却是华余率先开口了,他看向百里奚,说道,“首先我相信你没有做什么,就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而已。
  “你到底为什么和她有了来往?”他问。
  参考文献:
  1:何星辉.被给催眠“加戏”[j].科技日报.2018
  第96章 刑天之罚(二十七)
  “你到底为什么和她有了来往?”
  百里奚好笑地反问:“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这本来是大家约定俗成的事情,疏远姜良, 等她自生自灭, 百里奚这样问出来,却令华余无话可说了。
  百里奚道:“她和我没什么仇, 我看她一个女人自己生活不容易, 便搭把手,就这样。”
  他的话令康涂有一种羞愧感, 仿佛参与了一场凌霸,尽管他也曾作为过这场戏的受害者。
  他其实一直知道百里奚的心肠好,或许其他人也是知道的。他牙尖嘴利、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很像是在小胡同中开了家店的大叔, 扇着扇子为两块钱骂对方娘, 回到家中拎回一只鸡, 坐在灶前给老婆熬汤。也很像是乱世中的普通人, 只有他在好好地生活, 在404开了一家小饭店,也会暗自照顾一个并不娇弱的女人。
  “我对你没意思,千万别误会,”百里奚指了指姜良,有些累的样子,“一天天的,什么破事,烦不烦。”
  姜良道:“我还看不上你呢。”
  “我也看不上你谢谢,”百里奚说, “我不喜欢胸大的女人。”
  “哇,”燕灵飞说,“那你很有个性啊兄弟。”
  姜良皱眉不耐道:“有完没完,能不能痛快点。”
  赵政说:“完全可以,告诉我是谁帮了你,今天这件事就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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