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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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嘉说。
  他挥开刘老师的手,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再艰难地站稳。
  “我放弃了。”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推开挡在路上的人,跑出了教室。
  留下的陆齐安站在原地,身体所有部位都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两秒后,他追了出去。
  背影仓皇。
  第29章
  天气预报是这样说的:16至20摄氏度,大到暴雨。
  陆齐安追得很快,但当他跑下二楼时,已经听不到楼下有人奔跑的脚步声了。他从走廊边往下望,眼看着傅嘉穿着外套下的短袖,冲进低于20摄氏度的暴雨中,摇摇晃晃地往北边跑去。
  明知传递不到,他还是喊了一声:“傅嘉!”
  无人回应。
  他迅速下楼,紧随着傅嘉跑进雨里,北边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了。他顺着傅嘉跑走的方向追寻,持续地喊着傅嘉的名字,但雨声嘈杂,他的声音迅速被淹没,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加快脚步,再一次喊:“傅嘉!”
  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样声嘶力竭地吼叫过。
  北边没有教学楼,是校内的树林和实验楼,路径复杂,还有不少分岔。陆齐安凭直觉选了一条路进去,从头找到尾。他没有找到人,就折返回到起点,换一条路继续寻找。雨太大了,陆齐安很快就被淋得浑身湿透。因为着急地寻找着,他很少眨眼睛,雨水阻碍着他的视线,让他的速度越来越慢。
  陆齐安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但始终没有放弃。最终,他在实验楼的背后找到了傅嘉。
  起初他不敢确定那里有人,因为隔着雨幕远远看过去,那个人的轮廓不像是人型,反倒像是一团废弃的物品。陆齐安走近一些,看到那个人在不停颤动,才确定是傅嘉。他蹲在墙边,背部紧靠着墙壁,双手抱紧身体,头深深埋在两臂之间,尽可能地缩成一团。
  他的头顶有建筑上层伸出来的屋檐为他挡雨,虽然仍有雨水飘打到他身上,但他好歹没有一直呆在暴雨里,这让陆齐安松一口气。
  他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在离屋檐一步之外的地方停住,哑声喊道:“傅嘉。”
  找了那么久,喊了那么久,陆齐安的嗓音已经嘶哑了。
  傅嘉的手动了动,没有抬头,也没有放松身体。哪怕身后已经没有空隙了,他还是往后缩了缩,说:“你别过来。”
  他的声音埋在两手中,闷闷的,听不清晰。
  陆齐安清了清嗓子,为了避免突然喑哑,无法把话说清楚,他一字一顿地说:“外面太冷了,我带你去避雨。”
  傅嘉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他轻微地抬起了头,但还没等陆齐安看清他的表情,他就用力摇头,说:“别过来。”
  他牙齿打颤,声音断断续续的:“你、你想避雨可以自己去,不用管我。”
  陆齐安深吸一口气,放柔声音,说:“你受伤了,不能再淋雨。”
  傅嘉还是不肯抬头看他,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说:“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在你看来,我受伤不该是咎由自取吗?你不喜欢我,以前也说过你不可怜我,那还管我去不去死?”
  他的声调不稳,但因为有一股硬气在支撑,整段话下来都是流畅的。
  陆齐安捏紧手,用力到骨节发痛,他靠着手上的这阵痛维持自己的冷静,没有露出失态的表情。
  傅嘉乖了太久,他都快忘了傅嘉还没搬出林家时,那一身化不开的阴郁气质。现在他就跟曾经一样,对周边的一切都持敌对、排斥的态度,仿佛一根尖刺。
  陆齐安没有眨眼,任雨水流进了自己的眼睛里,将双眼刺激得越来越充血、发红。
  他说:“我管你,以后我都管你。”
  他语气果断,好像不止是在对傅嘉说,也是在对自己保证。
  傅嘉眼眶一热,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他大幅度地颤抖着,磕磕巴巴地说:“我不需要……你走吧。”
  陆齐安站在原地没动,他重重咬字,说:“我会管你的,傅嘉,别放弃。”
  瞬间,傅嘉愣住了,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陆齐安——
  这堪称他们两人相遇以来,陆齐安最狼狈的一次。傅嘉淋了多少雨,陆齐安就淋了多少,更何况他不顾小树林里的泥泞,反复从里面折返好几次,裤子上、甚至上衣的下摆,都沾有不少泥点。
  傅嘉闭起眼睛,却阻挡不住眼泪往外涌,他崩溃般地抱住脑袋,想把自己的哭声藏起来。
  傅嘉很讨厌自己。因为他说出“我放弃了”那句话时,是真心决定要放弃了。他漫无目的地冲进雨里,不辨别方向,一个劲地往前跑,也决定就算陆齐安来找他,甚至向他道歉,他也会用最不客气的语气将他轰走。
  但是当他听到陆齐安的一句“别放弃”,他就坚决不起来了;当他抬头看到陆齐安和他一样,在雨中被淋得浑身湿透时,他除了痛苦到哭出来,什么都做不了。
  傅嘉在想,为什么看到这一切的他会这么心疼,会这么不舍得,甚至不再想要骂他或是赶他走,只想为他挡雨,想把他带到干燥温暖的地方。
  他讨厌自己,却又不受控制。
  陆齐安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上衣外套脱下来,走进屋檐下,在傅嘉面前蹲下来,问他:“冷不冷?”
  傅嘉反应迟缓,好半天才摇了摇头。
  陆齐安将外套抖开,披在傅嘉背上,说:“你先用外套挡住雨, 我背你回教学楼,现在救护车应该已经到了,我送你去医院。”
  他的外套湿透了,甚至可以滴出水来。但校服外套有一定的防水性,用它遮盖总比直接淋雨要好。
  傅嘉推了开他的手,还想把身上的外套扯下来,说:“我不去医院。”
  陆齐安拉住外套的两边,将傅嘉包裹在里面,用力往自己这边拉动,说:“那你想去哪?”
  傅嘉突然被他拉近,脑袋刷的一片空白,眼泪也跟着停了。
  陆齐安的脸近在咫尺,傅嘉看着他充血的眼睛,却觉得不可怕,反而很柔和。
  傅嘉屏住呼吸,没说出话。
  陆齐安的手往后移,放在他的背上,将他圈住,说:“不说话就去医院。”
  傅嘉吸了吸鼻子,使劲摇头。
  陆齐安叹一口气,说:“那我带你去我的公寓。”
  傅嘉还是摇头。
  陆齐安拉起外套的两只袖子,在傅嘉胸前打了个活结,说:“再摇头就去医院。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动,我去借把伞过来。”
  说完,陆齐安就站起来,重新走进雨里。
  傅嘉愣愣地看着他,第一反应就是陆齐安走了,他可以跑了。
  但是事实上,他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他挣扎了几秒,动了动腿,发现自己蹲久了,腿已经麻到没有知觉了。他再动了动,痛感强烈,连带着整个身体都使不上力气。
  傅嘉扶着墙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腿,决定不跑了。
  因为他的腿麻了,是因为腿麻了。
  他擦一把脸,摸到一手湿意,有汗有雨也有眼泪。
  他不停说服自己:是因为腿麻了。
  在等待陆齐安的时间里,傅嘉一直在为自己找理由,一点点地说服自己,直到陆齐安回来。
  雨已经小了很多。
  陆齐安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一把格子伞,虽然只有一把,但雨伞很大,遮挡两个人是没问题的。看着他逐渐靠近,傅嘉心情复杂。虽然他一直安慰自己是因为腿麻了才没有走,但是陆齐安借了伞回来,他还真的就乖乖呆在这,简直比宠物狗还要听话。
  陆齐安走进屋檐,见傅嘉从蹲着变成了坐着,将伞收起来放在墙边,半蹲下去和他平视,说:“你撑伞,我背你去公寓。”
  傅嘉把脸别开,冷冷说:“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我要回宿舍。”
  陆齐安毫不犹豫地说:“不可以。”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傅嘉能听出来他有多么肯定。
  “你……”傅嘉张了张嘴,一句“你凭什么”就卡在嗓子眼里,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
  但差一点就是差一点。这么不客气的话,如果他愤怒到极致,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见他欲言又止,陆齐安解释道:“你现在不能回宿舍。你突然跑出来,老师不好收场,现在没人来找你是因为另一边的事绊住了他们,而我已经出来找你了。如果让老师知道你不去医院也没有找家长,而是回了宿舍,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吗?”
  傅嘉没有回答他。
  他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怕。他打人的时候就做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无论发生什么,那一刻他都一定会动手。
  更何况,他连陆齐安都放弃了,他还怕什么?
  傅嘉一脸不以为意,陆齐安却相当严肃:“他们会联系你的家长。”
  瞬间,傅嘉身体一僵。
  “你跟我去公寓,我会告诉老师你已经被家长接走,带去医院检查,刘老师也会帮忙说服其他老师。”陆齐安说着,将雨伞的伞柄递向他,“你要尽快换下身上的衣物,跟我回去,我背你。”
  傅嘉咬紧牙,没有接过他的伞,而是自己扶住墙,腿部用力使劲,从原地站起来。但他不仅身体无力,心里还紧张,双腿不停打颤,动作缓慢且狼狈。
  慢慢的,傅嘉自己抓着墙面的砖缝站直了,说:“我想自己走。”
  他的语气执拗。
  陆齐安沉默了两秒,没有继续坚持。他也站了起来,撑开伞,将两人笼罩在同一把伞的阴影中。
  阴雨天里,他们在建筑物的背阳面,还有雨伞的遮挡,光线昏暗,傅嘉看不清陆齐安的脸色,只听到他说:“好。”
  傅嘉松了口气。
  他尝试迈动脚步,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除了脚步有些虚浮以外,疼痛感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强烈了。如果他要跑走,绝对可以趁陆齐安没回来之前离开。
  但他没有。
  傅嘉走出了屋檐,陆齐安也撑着伞跟着他迈动步子,两人走得很慢,傅嘉不说话,陆齐安也不说话。
  慢腾腾地走到了校门口,陆齐安叫了一辆计程车。公寓离学校很近,雨天车流量大幅增大,搭车不一定会比步行更快。
  傅嘉提出了这个疑问:“这么近为什么还要搭车?”
  一辆车停在了两人面前,陆齐安走上去,拉开后座车门:“搭车或者让我背你,你可以自由选择。”
  傅嘉想也不想,直接坐进了后座。
  陆齐安跟着进去,坐在他旁边。
  傅嘉靠着自己那边的车门,紧紧盯着车窗外,尽可能地远离陆齐安。但是车窗上影影约约能看到车内的倒影,傅嘉尽力去忽视,还是免不了被倒影吸引。
  他将手覆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虽然下雨天车多,还是在午后的高峰期,但是去往公寓的路上仅有一个红绿灯,所以时间并没有耽搁太久。
  进入小区前,陆齐安向门卫说明情况,让车开进了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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