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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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秋狝最多也就月余,让他把这能堆成小山的书读完显然不可能,他也还是不得不努力多读一些。
  一想到陛下可能不满意,他就哆嗦……
  叶蝉帮不上忙,但看着他日日暴躁的状态,她偶尔会忍不住幸灾乐祸。有两回她闷头偷笑被他撞个正着,于是第一回他趁她睡着把元晋抱到了她身上折腾她作为报复,第二回,他躺下之后就把她逼到了墙边,一手支着墙壁把她压制在小角落里逼视了她好半天!
  “你个小没良心的!”谢迟瞪着她磨牙,“不安慰我也就罢了,还笑!”
  叶蝉明眸望着他,怔了怔,默默将被子拉到了遮住鼻子的位置,只留了一双眼睛,显得可怜兮兮:“我错了……”
  顿了顿又说:“我不笑了……”
  “哼。”谢迟绷着脸,放开她便翻身背对着她,留给她一个余怒未消的背影。
  几个月来,他都是抱着她睡的,不抱着也要面对面。这样背对着她,显然是在很认真地表达不满了。
  唔……
  叶蝉在他背后踟蹰了会儿,悄悄地往前蹭了蹭,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谢迟挑眉看了看她环到前头的小手,很有骨气地没有理她。
  至于第二天醒来为什么又成了抱着她睡的样子,他也不知道。
  不过当然了,他也不是真的生她的气,毕竟她除了偶尔笑笑让他很窝火之外,其他都很好。
  苦读的这些日子,他白天都在前宅的书房,看书看投入了经常顾不上用午膳。刘双领和一干下人都不太敢催,多亏她天天差正院的人过来跟他说:“爵爷,夫人说您该吃午膳了。”
  不仅如此,她还让厨房每天上午给他加两道点心,下午加一盅炖汤。偶尔她在后头吃到了什么自己喜欢的点心,也会让人送来给他尝尝。
  这还是很重要的,不知是不是苦读太费脑子的关系,谢迟近来确实饿得很快。吃的不送来时他闷头读书或许觉不出饿,可每每吃上两口,总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夜色深深,郢山围场附近的大营里,几个宗亲正围着篝火烤一头全羊,边烤边闲话家常。挂在篝火上的羊已经烤至半熟,离火较近的地方,油脂被燎得滋滋作响。羊肉的鲜香味在四周荡漾着,令人一闻就会忍不住思量该搭什么样的作料。
  这种氛围极好,看起来阖家欢乐,连皇帝也乐在其中。于是在经过附近时,他也没叫人知会,自己悄无声息地就绕过去了。
  不过,几句交谈随着风声传进了耳朵里。皇帝听到一个亲王府的世子说:“闹了半天,那个广恩伯还是没来啊?我还当他真要混出来了,现下看来真是想太多。”
  旁边另一个府的世子道:“可不就是想太多?他是什么身份,谁出头也轮不着他啊。”
  “我这不是先前听说他在御前混得不错吗!”
  “估计也就是坊间乱传的。他混到现在不也就是个紫宸殿前的侍卫?陛下认不认得他都要两说。”
  接着几人便哄笑起来,笑声里不屑的意味随着秋风票散开来。几尺外帐间的阴影下,气氛起了些微弱的变化,傅茂川警觉地缩了缩脖子,但看陛下什么也没说,便也没有多一句嘴。
  皇帝进了大帐,待得宫人上前为他褪去大氅又训练有素地退下,他才一声冷笑:“朕都没嫌弃谢迟的身份,他们倒话多。”
  他边说边走到手炉前烘手,傅茂川小心地在他身后跟着,帐中静了片刻,听到他又说:“今天猎来的几只貂,看过了吗,怎么样?”
  傅茂川忙欠身回道:“看过了,皮毛都上佳。寻不到什么杂色,也够厚实、够软和。”
  皇帝点点头:“着人尽快料理好,送到广恩伯府去。”
  傅茂川一滞,正想说这赏是不是太重了?天子亲猎的东西和别的猎物可不一样,回回赏下去都是个殊荣。这回出来到现在,也就赏过太子和忠王,第三个就赏广恩伯?
  他一个宦官,不敢说广恩伯的身份低。可广恩伯和太子、忠王之间,确实还隔着好些权贵呢。
  接着便听见皇帝又说:“顺便捎句话,让他近来好好读书,少出门,也少叫人去府里玩乐。”
  傅茂川这才敢应下去照办,因为陛下不让广恩伯出门的事,准定也会传开——若不传开,他就安排安排,让它传开便是。
  陛下鲜少下这种旨,这种话拐个三两道弯,准会传成陛下禁了广恩伯的足。那这一赏一罚也好、一罚一赏也罢,旁人要怎么议论便随他们去。总之有这么一道罚,那些身份显赫却还没得到赏的,也就不至于胡乱担心陛下是不是在成心给旁人脸色看了。
  傅茂川一出去,皇帝身边格外静了片刻。
  他沉默地烘着手,心里滋味儿挺奇怪,直暗笑自己竟跟一帮小辈儿置上了气。
  其实他们如何说谢迟,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保证谢迟日后能为自己所用、为太子所用便是。
  可方才,他确实大有些愠恼。
  恼什么呢?恼他们讥讽谢迟?
  皇帝自己也说不明白,俄而又无奈笑笑,便不再多费心神。
  广恩伯府里,谢迟突然得了个赏,短暂的怔讼之后,不免松了口气。
  看来陛下没对他有什么不满。
  ——这些日子他都在尽力不想这些,可再不想也难免有些忐忑。因为陛下着人挑来的这些书也太难了,让他忍不住地一度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陛下在成心整治他?秋狝之后会不会抓住功课上做的不到位的地方问罪?
  现下看来,还好。
  至于陛下着人嘱咐他说近来好好读书、少出门、也少找人来府里玩乐云云……他原本也是清楚的。
  功课都多成这样了,他哪儿还有心思玩乐啊!
  然后他忙里偷闲地看了看那几张皮子,都是貂皮,张张雪白厚实,他一边看,脑子就一边忍不住地琢磨起如果做成斗篷给叶蝉,她穿上是什么样?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御赐的东西,他真拿去给她做衣服不太合适。当然了,陛下也不至于差人来查料子用在了何处,他想分出一小部分来给她用不是不行,不过大头儿最好还是他自己用,要给她做一件斗篷是没戏了。
  谢迟为此琢磨了好一会儿,最后告诉刘双领说:“拿去让裁缝看看,按我的尺寸做件大氅吧……看看怎么做最省料子,省下来的给夫人做个围脖或者护手。”
  他边说边用目光不住地在几块料子上目测大约要怎么裁剪、推测自己的想法可不可行,无奈对于量体裁衣方面,他实在是不懂,最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不过因为琢磨这个,他也没看见刘双领听完他的吩咐后,在他背后捂着腮帮子揉了好一会儿。
  刘双领心说,您是不知道怎么疼夫人了是吧?至于什么好东西都得跟她分着用吗?您酸不酸啊?啊?
  围场之中,因为几张貂皮和“圈禁”的事,果然又掀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当然,大多数人也就是凑个热闹,给自己寻点茶余饭后的话题。反倒是太子,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打从太傅告诉他说,陛下即便没有别的皇子,也可以废了他过继宗亲之后,他就一直这样容易紧张。
  简直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
  恰好这次秋狝,薛成也带着家眷一道来了,太子便匆匆将他请了过来。
  太子简明扼要地说了众人都在议论的事情,薛成便锁了眉:“殿下不必为他担心。他再得陛下器重……和亲王府的宗亲们也是两回事。”
  “这我也知道。”太子一喟,“我是担心,若他与哪个亲王府亲近呢?”
  会不会成为一个助力?
  薛成随着他的话沉了一沉,觉得这担忧有些道理,只是现下想这些,还为时过早。
  时至今日,广恩伯都没怎么和各亲王府走动过,想防备他也没法防备啊?总不能直接下道旨命广恩伯不许与旁人往来。
  薛成当下便也只好安抚太子一番,让他不必太过大惊小怪。待得回到自己帐中,薛成又不禁好生叹息了一番。
  他的夫人毛氏此番是与他同来的,一看他叹气就锁眉:“太子有给你惹事。”
  薛成摇着头摆手:“那倒没有。”
  他只是苦恼,太子至今仍这样的不上道。
  从前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知道怕了,又开始瞎怕。就拿当下的事来说吧,且先不说广恩伯日后能有多大的出息还看不出,就先当他确实是个大材吧,堂堂太子也不该现下就怕成这样。
  如果这都要怕,那以后的事,是怕不完的。宗亲中的能人素来不少,放眼天下只会更多。为君王者,该去思索如何让他们臣服才是,自己先慌了算是什么道理?
  “太子,唉……”薛成又一声叹息,“皇天贵胄,却这样不大气,真叫人操心。”
  毛氏也跟着叹了口气,迟疑了良久,还是将一个长久以来的想法说了出来:“要我说……太子这么不争气,你不如辞了这个太傅,别蹚这趟浑水了。”
  薛成还是叹息:“谈何容易。”
  太子毕竟是陛下唯一的儿子,当下看来,即便陛下对他颇为失望,要动废太子的念头也并不容易。那若他辞了不干,太子又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待得承继大统之后还有他还有命?
  再者,就算继位的真不是当今太子,新君要扫清太子的势力,也未必就会放过他。
  还是一心一意辅佐太子登基最为稳妥。
  薛成这般想着,心里转起了主意。许多道理,与太子说不通,说通了他也未必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让他这个太傅多费心。
  那广恩伯……
  倒是可以先笼络着。他替太子先把人笼络住,旁的王府也就不敢打广恩伯的主意了。
  八月中旬,圣驾赶在中秋的前一晚回了宫。第二天一早,闷头苦读了多日的谢迟就忧心忡忡地早早起了床,准备进宫当值。
  陛下估计很快就会问他功课,不是今天就是明后天。那还是早点吧,早死早超生。
  谢迟于是一顿早饭吃得心不在焉的,双眼放空干舀了好几口白粥喝。
  叶蝉瞅瞅他,往他勺里丢了两片酱黄瓜他也没察觉,吃到嘴里一嚼才被脆感提醒,一下子回了神。
  他下意识地轻咳了声,叶蝉拿起一个豆沙包,掰了一半递给他:“别魂不守舍的,你这阵子这么努力,陛下会知道的。”
  “……嗯嗯。”他咬了口豆沙包又吃了两口粥,刚把剩下的豆沙包掖进嘴里,她又塞了个肉包子给他。
  这包子是牛肉的,馅做得特别瓷实。叶蝉并不爱吃,一是觉得就包子馅而言,牛肉总显得比猪肉腥。二是这包子太实在了,虽然只有小孩的掌心那么大,可她只吃了半个就觉得胃里堵得慌。
  但他正好需要。御前侍卫又是站桩又是操练的,消耗太大了,牛肉比猪肉顶饱。
  谢迟蘸着醋吃了两个,吃得满口牛油喷香。正想说该走了,叶蝉又异常迅速地盛了碗鸡汤给他:“喝了再走,暖和!”
  “……”谢迟看着色泽金黄的鸡汤很愁,他已经吃不下了。
  不过他还是依言喝了这汤。结果这汤还真起了大作用,他喝下去时便觉得一股暖劲儿从胃里荡漾开来,一直到踏进宫门,他身上都还是暖的。
  嗯,小知了会吃,在吃的问题上听她的,果然没错。
  谢迟边想边默默地吧唧了一下嘴巴,唇齿间仿佛还有残留的鸡汤鲜香。
  一整个清晨加上午,谢迟平安度过。下午的操练过程中也没什么事。直至操练结束,御前有宫人照例端了月饼过来给大家分,图个吉利,分到他这儿就堆着笑道:“广恩伯,陛下传您去一趟。”
  谢迟无语凝噎地止住了要拿月饼的手,跟着旁边闲着的另一个宦官往紫宸殿去。
  他进殿时,却见还有几个宗亲也在。有两个他认识,是从前一道给皇长子行过祭礼的亲王府世子,余下五六个他都不认识,但看年纪,心下猜是别的府的世子或者公子。
  这情形从前是没有过的,皇帝每次问他功课时,都没有其他人在,连太子也不曾见过。
  他于是愈发紧张,仍旧如常地行了大礼,正在看一篇文章的皇帝抬眼看看他:“谢迟啊,起来吧。”
  谢迟便站起身,见几位世子都在御案前,他便站在殿门边不动了。但他忍不住地偷眼打量了他们一眼,发觉其中有好几人也正打量他,就又匆匆避开了视线。
  他垂眸盯着地面,殿中安静了会儿,皇帝放下了手里的文章:“谢迟,你可读过《中庸》?”
  谢迟头皮发麻地回说:“臣读过。”
  皇帝:“什么时候读的?”
  “……两年前,十五岁的时候。”谢迟道。
  皇帝沉了沉,念道:“子曰:‘射有似乎君子’。”
  谢迟怔怔,迟疑着接口:“……‘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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