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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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你们夫妻两恩爱和睦,倒是极好的,只是这子嗣之事,你二人也该多尽些力。大伯的血脉就剩下你一个,多开枝散叶才是正理,别只顾着玩儿。”
  老太太没出声,只有沈浩初略冷的话语响起:“多谢婶娘关心,这些事我与秦婠自有分寸,不劳婶娘操心。”
  秦婠胸中一暖,心头大定,往屋里径直去了。
  余话是何,她便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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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青色的幔帐半落,屋中所有的熏香都被撤下,只剩缭绕未散的药味。邱清露已醒,正倚在床头吃梦芝喂的燕窝粥,见到秦婠进来便将梦芝的手推开,挣扎着坐直来。
  “嫂子莫动。”秦婠忙上前轻按她的肩头,“快好生坐着歇息。”
  “你来看我?多谢了,我没事。”邱清露温和笑道。她长发披散,脂粉全无,脸色苍白,眼底浮着憔悴,比平日盛妆时少了威严,说话也虚弱无力,愈发可怜。
  秦婠从梦芝手里接过银勺,坐到床沿代替她喂起邱清露来,一面又道:“恭喜嫂子有孕,这可是好事,大夫怎么说的?这一胎还安稳,怎会晕阙?月份多少了?”
  梦芝满怀喜气代为答道 :“已经两个月了,胎象尚稳,不过大夫说我们奶奶近日操劳过度,缺之调养,所以才会突然昏阙,往后只要多加歇息便无恙。”
  “那就好,嫂子可要多加歇息才是。”秦婠温声道。
  “我也知道,不过眼下年节,家里事多,我一时也撂不开手去。”邱清露吃完余下的半碗粥,往迎枕上一倒,叹道。
  梦芝取来丝帕替她拭唇,闻言只道:“如今不是有夫人协理家事?求夫人心疼心疼咱们奶奶,万事多担待一些。”
  “这是自然的,不过我也不敢托大,家事我比不过大嫂,那些跑腿儿的辛苦活我替嫂子担着,家里大事还需要嫂子裁夺拿主意。”秦婠按住邱清露的手背温言。
  邱清露反手握住她的手,感激道:“好妹子,与你妯娌真真是我的福气。哪里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柴米油盐、人情来往,你斟酌着办便是。”
  秦婠只是笑笑,又说起早上那些管事婆子交代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细细问她。邱清露虽然虚弱,但料理家事确是一把好手,这些繁琐的事也不用现查旧例,不过略作思忖就一一回答秦婠。
  两人聊了一会,沈浩文就进屋来看邱清露,邱清露见到他却是眼眶微红,将头转向床里边,沈浩文便有些尴尬,既想哄人,又碍着秦婠在场,秦婠见状忙识相告辞。
  ————
  出来外间,屋里的人还都在,沈浩初正陪老太太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把老太太逗得直笑,宋氏与小宋氏都不大说话。一看到秦婠,老太太便收起笑,指着秦婠却朝沈浩初道:“你媳妇出来了,走吧,你两陪我回去。”
  秦婠有些吃惊,却见沈浩初已经把斗篷拿来给她披上,又与宋氏、小宋氏告辞,陪着老太太回丰桂堂。
  外头的雪已经被扫干净,老太太穿得厚实坐在藤制软桥上,前后各一个壮实仆妇抬轿缓慢在路上走着。沈浩初拉着秦婠的手在老太太身边走着,并未乘轿。
  几人行出一段距离,老太太喟叹一声,开口:“瞧你们恩恩爱爱的,也不像闹别扭的模样,为何到今时今日还不圆房?”
  秦婠知道老太太把他们单独叫出来有话要说,却没想到问的是这桩事,当即垂下头。
  “祖母……”沈浩初刚说了一句话,就被老太太打断。
  老太太精明得很:“你别拿话诓我,你们屋里的事我清楚得很,你虽然搬回蘅园,可还在次间住着。这会子没有外人,你说你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着说着老太太动起真怒,语气也沉了三分:“是秦婠你还在怨他从前那些混帐事?若是,我替你再抽他几鞭。还是浩初你心里还存着什么不该有的念想?若是这样,你趁早死心!你说你已经二十了,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泽念和嘉敏了,你呢?给你安排的通房丫头你看不上,正经媳妇你也不碰,你想怎样?”
  老太太这话说得直白,惹得秦婠脸皮大烫,头都抬不起来,只用力掐起牵着自己那手手掌里的肉。
  沈浩初“嘶”了声,面上还要装作无事:“祖母,我没不该有的念想,秦婠也没记着从前的事,只不过我见秦婠年纪尚小,身子骨也不好,不舍得……不舍得要她担生养的风险,所以一直没与她圆房。”
  这话虽是借口,也确是沈浩初心中所想。女人生儿育女便是鬼门关走一趟,秦婠这么个小小的人,他完全想像不出她怀孕生子的模样,其间风险更叫人担忧。
  秦婠没料想能听到他这番话,既羞又暖,手里动作停止,乖乖跟在他身边,竖起耳朵听这对祖孙说话。
  似乎有他在,这些事总也轮不着她伤神,他说自己是挡箭牌,果真替她挡去所有利箭。
  “还小?女子十六及笄,十七嫁人生子大有人在,哪里小了?”沈老太太被沈浩初给气笑。
  “前两天李大夫来给她请平安脉时才说她身子骨虚弱,经不得……那些事,需要好好调养,等身体养好,一切不都水到渠成,横竖我与她都年轻,有何可急的。”沈浩初的借口张嘴就来,手里攥的小拳头却突然一紧。
  秦婠忍着不笑。
  李大夫来诊平安脉时,说的分明是——夫人身体壮实,饮食胃口皆好,大安。
  哪里来的身体虚弱?
  “那你说,你们要等到几时圆房?”老太太已退而求其次,不问几时生子,只问圆房。
  “我想等她满了十八再说。”沈浩初道。
  “十八?还要多久,秦婠,你说!”老太太点名。
  秦婠猛地抬头,露出张绯红的脸,目光在二人间转了转,最后蚁声道:“明年五月,是我十八生辰。”
  “你们这两个……”老太太被二人气得不行,可自家孙子不上,她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只好催抬轿的人,“走快点,回丰桂堂。”
  见沈浩初和秦婠还跟着,老太太又斥道:“还跟着我干什么?看你们就来气,别跟着我。”
  沈浩初只好拉着秦婠停步,目送老太太气乎乎地离开。
  一时间四周安静下来,秋璃与另两个丫鬟离他们远远跟着,沈浩初独自牵着秦婠的手缓步走在冬日石道上。
  “挡箭牌,做得不错!”秦婠心情大好,转头笑道,脸颊犹带羞红的薄晕,俏生生像冬雪里的红梅花。
  沈浩初心动,以温热指腹搓搓她的脸蛋,道:“小婠儿,十八岁,还有六个月。”
  “啊?”秦婠未能及时会意。
  他俯到她耳畔:“做我真正的妻子,从心到人。”
  秦婠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时骂了句:“不要脸!下流!”
  人却急急地抽回手,跑离他。
  沈浩初笑了,有些涩。
  能在她身边呆多久?他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你们都化身沈家老太太了。
  第54章 查账(修)
  沈府已许久没有添丁喜事,沈老太太对邱清露的孕事格外上心,不仅赏了许多补品过去,又免她晨昏定省,只让她在芷园好生调养,连家事也不愿叫她操心,都让秦婠暂时代理。
  如此一来,秦婠忙得人仰马翻,幸而她有那五年的记忆,对各处人事不至完全陌生,也知道其中关键所在,再加上雪宴之前那一通隔山敲虎的发威,各处管事不敢再小看她,她料理起来虽不算得心应手,却也应付得过去。
  只是年节毕竟事多,到处都是使钱的地方,一不小心就出纰漏。
  早上外院管采买的王管事来禀,说是在四方斋定的一批泊来香料布匹与首饰已经送到府上,正等着支银子付给对方清账,秦婠见东西没有问题,对方手中又有盖过府里账印的货单,便批了筹子让王管事去账房支钱,拢共五千两银子,不料账房先生沈意却说账面的银钱不够,支不出现银。
  这批泊来品并非沈府自用,乃是赶着年节采买下来打算送到宫里孝敬太后并几位贵人的东西。沈家如今在后宫无人,不过沈老太太与太后却有些旧交情,故每年都要孝敬太后,还要打点宫里得势的管事太监,所以这五千两银子的年礼很重要。
  四方斋的掌柜一听没钱可收,当下就要把货给搬回去,王管事见状只得再来回秦婠,秦婠听账上支不出这批银两,便将沈意召来问话。
  “什么?账上没钱了?”微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直闭着眼听下人禀事的秦婠陡然睁开眼。
  秋璃原正替她捏头,被她一把拂开。
  “账上怎会没钱?月头不是才有两处庄子缴来租子,这还没过年呢怎就空了?”秦婠咳了两声,坐直身来,旁边的秋璃忙端来茶。
  这两日每天在叙海阁理事,一天下来她说得嘴都干了,喉咙直冒烟,还要各处照管,三餐都难定时,如此的辛苦事,难怪邱清露要累坏。
  “回夫人,原是有的,不过年节下事多,这东一笔支出,西一笔支出,两处庄子的租不够付。今年大雪封路,其他几处庄子的租子都耽搁在路上,一时半会到不了,所以这账上银钱就不够了。”账房先生沈意捋着唇上八字胡,为难地回道。
  “账册拿来给我。”秦婠道。
  沈意有些意外,仍是朝后面的小厮点下头,当即他身后跟的小厮便恭敬奉上账册。
  秦婠母亲手上也有多处铺子与庄子,每月都亲自看账照管,秦婠很小的时候,便已经跟着母亲看账本,这账本她自然看得懂。沈意呈上的当月账册,她翻到最后,果见账上余银只剩两千两,她也不急,一页页往上翻,账上没有问题。
  “夫人也瞧见了,账上只余两千两银子,就算都给四方斋作货银也不够,何况府里也要留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库上都空了,万一有个急事……”沈意见她看账不说话,便自顾自解释起来。
  “把前半年的账本都取来。”秦婠摆手打断他的话,平静吩咐。
  “这……”沈意一凛。
  “怎么了?”秦婠见他迟疑并无愠色,仍温言问道。
  沈意看着坐在堂间的秦婠,心思转得也快,他与后宅那些仆妇不同,心里清楚虽然秦婠从前不管事,嫁来时间也短,但这侯府真正的主人毕竟是沈浩初,秦婠是他正妻,有诰命在身,这侯府由她掌管才是名正言顺。
  如此想着,他便吩咐小厮去账房将账册取来。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蝉枝见她迟迟没回蘅园,就把午饭给她送过来,秦婠心里正烦,也没什么胃口,随意对付几口,小厮正好将账册取回,她便将饭食丢开手去。
  一时间厅内寂静无声,只有秦婠沙沙翻账册之音。厚厚一撂账册摆到她手边,秦婠也不说话,挑了两本账册出来,嘴里只慢道:“四方斋是泊来货,货从海上来,一来一回少说要半年时间。我们定的货量大,他们那里没有现货,必要新定,所以这货应是半年前就定下的,对吧?”
  沈意听她这番状似无意的话,又见她上手就挑出六、七两月的账本,心里已有底,这秦婠起码是半个行家,远不是府里人所想得那般稚嫩,那额上的汗便刷刷下来。
  秦婠翻了七月的账册,眼皮抬起瞧了沈意两眼:“原来是七月份定的货。”
  沈意又是一惊,好快的速度,原以为她查账少说也要大半日时间,不想竟这么快就找着。
  “意先生,这账不对啊。”秦婠前后翻了翻,在心里估算一番,慢条斯理开口,“按四方斋掌柜的说法,这批货共五千两银子,我们给过一千定银,还要再付四千。但据这账上记载,当时这五千两银子是一次性支出去结清账款,我对过前后账款,确实少了四千两。按说这账已结清,四方斋的掌柜为何又讨要这笔银两?你是账房先生,理当清楚货款之事,为何不说?”
  “夫人。”沈意从袖中摸出一方素帕拭汗,“账房每日经手银两数十笔,这半年前的旧账,我一时没有想起来,四方斋的掌柜手里又有未讫的款单,王管事要的又急,故也没现查,是沈某失职。”
  “现在也不是追究这失职之事,我只问你,这四千两银子哪里去了?”秦婠把账本“啪”一声掷到桌面。
  “这……让我想想……”沈意拭汗的速度越来越急,“我想起来了,当时这事的经办人是常兴,筹子是大/奶奶批下的,一次性五千两银子都支出去了。王管事是这个月刚接手的,怕也不知道这其中情况。”
  秦婠闻言,拍案而怒。
  ————
  冬日天暗得早,蘅园早早就点灯,屋外扑簌簌地又飘起小雪,正房里寂静无声,几个丫鬟猫着步在外间拢炭放香,声音都不敢出。沈浩初在次间里坐着,没人敢打扰他。如今的蘅园,若秦婠在还好,有她说闹的声音,这屋里才鲜活,几个丫鬟也敢说话,可今日秦婠迟迟未归,丫鬟怕沈浩初得紧,都不敢说笑打闹,是以屋里虽有炭火暖融,可各人还是觉着这屋里冷得慌。
  沈浩初坐在书案后,执笔随意写着。
  太医院和宫里他都找机会打听过了。太医院这几年库存的羚角丸均登记在册,一年下来给各宫主子用的羚角丸也都有案可查,宫里往外赏赐的记录,也都对得上,并没遗失。这药用的本就不多,要查证也容易,既然太医院和宫里都没有异常,那陈三家出现的那瓶羚角丸,便不是宫中东西。
  余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今年太医院新制一批成药,其中就有羚角丸,十月中旬刚刚送进太医院,时间与马迟迟一案差不远。而承办这批羚角丸制作的,正是京中大药材商瑞来堂。
  御药制作要求十分严苛,制作完毕后要经太医院几道核验方能通过,是以承办御药制作的药局每次都会在定量上多制作一成,以备汰换之需,而这多出来的药会留在药商手里。
  陈三手上那瓶羚角丸,便极有可能来自瑞来堂。
  也不知何寄查得如何了。
  正想着,他忽听闻外间匆促的脚步,还伴着一阵紧密的干咳声。
  “快,先倒热茶过来,再倒盆热水绞块帕子,你去把屉里把那盒治头疼的药膏取来……”
  秋璃的声音急切传来,依稀还有几声“夫人”的叫唤,外间的平静像突然沸腾的水。
  沈浩初眉头大蹙,把心事丢开,两步出了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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