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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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出声,靠在窗缝隙边继续窥视。只见那帮人似乎对当地很熟悉也很放得开,说话、叫骂、谈笑和走动等等喧杂趁夜传来,只听不清是什么地方的口音。大约又过了一根烟工夫,这十来个人的动静小下去,结成一群走向这边的招待所。
  乌云无声聚散,惨白月光投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了为首两三个人的身影,走在最前殷勤引路的老头倒不陌生,是严峫傍晚刚见过的村长。
  而在他身后全身黑衣、一手插兜,抽着烟一言不发的是——
  严峫眼神一下变了。
  是阿杰!
  这换作其他任何人,肯定当时脑子就炸了,严峫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艹!
  然后他闪电般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他通过自己家的扶贫项目递交的文件,手续一路从省委下到县城,再上百公里大张旗鼓地开去福利院,翻出二十多年前的图像资料来调查,这中途经过了多少人手、多少耳目,简直都无法细算。只要黑桃k稍微刻意打听,这事都绝对瞒不住,顺藤摸瓜查过来是情理之中的。
  但为什么来得这么快,怎么可能?!
  严峫无暇细想,迅速起身披衣抓起车钥匙,开门冲到隔壁,砰砰拍了几下门:“老齐!快醒醒!”
  门内齐思浩鼾声震天,丝毫没有要醒转的迹象。
  严峫心说我操你祖宗,当下没时间犹豫了,双手抓住门把一脚抵住用力。那架势是警校教科书级别的,只听沉闷的咔擦响起,门闩被压力生生踩裂,紧接着他推门就闯了进去!
  “什——”
  齐思浩终于惊醒起身,迷迷糊糊的半个字才出口,就被巨力一把按住了嘴,差点岔了气:“唔唔唔唔!……呜呜呜?!”
  严峫食指抵在唇边,那是个极其严厉的噤声动作,随即在齐思浩惊恐的注视中松开了手。
  “你这是……”
  “闭嘴跟我走。”严峫压低声音,接下来的每个字都令齐思浩心惊肉跳:“黑桃k的人来了。”
  ·
  “这两天?这两天真没什么生人经过,半山腰那边都没见车过来了,我们这儿家家户户货都出得挺好……”
  招待所大门敞开,村长点头哈腰地把这群人请进去,老板一家子都忐忑地迎了出来。阿杰穿着硬底短靴的脚跨过门槛,刚进屋就抽了抽鼻子,随口道:“好大烟味。”
  老板家儿子早放下了手机,麻溜地摸出烟盒,嘿嘿笑着敬了根烟。
  “早说过了每年的货是有定量的,大哥说是这么多就是这么多,你们愿意掺着卖或者不掺卖,这都不影响我们能运过来的量。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西南地区几条道都断了,幸亏你们这里四面环绕的都是山……哟,”阿杰顺手接过烟抽了两口,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眼皮一抬:“——你们村人人都抽上软中华了?油水太多了吧。”
  村长被他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得心颤,刚要辩白,那敬烟的小青年在边上插嘴:“没有没有,我们哪敢耍花招?这烟是今儿县里投宿的人给的!”
  出货渠道上的猫腻一贯多,阿杰本来只是随口吓一吓拆家,谁知听到县里两个字,登时神情就变了:“有人?”
  他转向村长,皱眉道:“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这两天没生人进村么?”
  “是、是,不算生人,是县里扶贫项目的领导,还带着秘书。”村长立刻解释:“看样子年纪挺轻的,也没什么派头,就是临时住一晚上,明天放亮了就走,不碍事的!”
  年纪轻?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气氛突然冷下来,阿杰眯起双眼,狐疑地盯着村长:“……长什么样?”
  阿杰面孔本身就有点东南亚的挂相,可能在道上混久了,眉目间给人一种冷酷凶狠的感觉。村长被他目光这么定定地锁着,背后渗出了丝丝冷汗,慌忙比划了一下:“大概……大概这么高,特别高。三十来岁,长相倒挺硬朗……”
  阿杰无声地呼了口气。
  别说长相“硬朗”,就这个身高也不可能是江停。
  “那秘书年纪挺大的,挺着肚子穿个皮鞋……哦对,他们开的车还停在院子里呢!您看!”
  这长相描述把阿杰的最后一点疑虑都打消了,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跟着村长出了大门,只见院子外搭的厨房边果然停着一辆五菱宏光,已经不知道开多少年了,车胎车身上溅得全是泥点子。
  村长不安地搓手站在边上,阿杰打起手电,往陈旧的驾驶室里扫了几眼。
  明明没有什么,但他眼皮却突然开始轻轻地跳。
  就这么巧,江停这边离开建宁,那边盘口里就来了县里的领导?
  他立在原地没有吭声,周遭没人敢动,一时只听风从半山腰呼呼刮过。大约过了几分钟,阿杰终于动了动,沉沉地转过身:“叫人把……”
  喀嚓。
  那其实只是极其轻微的声响,但在寂静中略微明显,阿杰瞬间抬起了头:
  “什么人?”
  在场除他之外没人发觉,空气一时凝固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阿杰按住后腰的枪,仿佛暗夜中嗅到了气味的猛兽,轻轻疾步上前——
  第125章
  扑棱棱棱——
  树杈摇曳晃动, 几只鸟蹿了出去, 在手电筒光束的照耀下飞向天空。
  “……”阿杰站住脚步, 眼底似乎有些疑惑,又向周围逡巡了一圈。招待所的院墙是砖土随便垒出来的,布满了孔洞和缝隙, 稀疏的树木和灌丛一路向后山延伸,仿佛天地间深浅不一的黑色幕布。
  “杰哥?”手下保镖低声请示。
  黑暗中看不清阿杰的表情,他没有答话。
  与此同时, 招待所院墙背面。
  齐思浩保持着那个一脚踩碎篱笆木架的姿势僵立不动, 双眼圆瞪,嘴巴微张, 脊背紧紧贴着墙壁,感觉到冷汗顺着脊背一点点浸透了里衣。
  仅仅一墙之隔,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就提着手电筒,站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空地上。
  他不敢呼吸, 甚至不敢发出心跳。足足过了好半天,他才动了下眼珠,视线越过堪堪一人高的墙头, 只见招待所二楼那扇灰蒙蒙的玻璃窗映着月亮, 反射出一泓青白的光。
  只要目力足够好,就能发现那扇窗户并没有完全关闭,而是微微虚掩,漏出了一指宽的缝隙——
  严峫背贴墙壁站在窗边,两根手指紧紧按住窗棂, 只要他稍微松劲,早已变形的窗户就会在吱呀声中自动往外打开。
  他无声地偏过头,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见窗外空地上的景象,但能捕捉到手电在黑夜中的光。庭院中、院墙外、楼上屋内,三个地方明明站了那么多人,却半点声响不闻,诡谲的云层一寸寸遮蔽了月光。
  “……没事,听岔了。”阿杰终于开了口,说:“回去吧。”
  拉满的弓弦瞬间松劲,利箭化作无形消失在了空气中。
  手电光晃动几下后熄灭了,手下们起身走回招待所正门,少顷后楼下传来走动和说话的声音,有人咳嗽着上楼来,窗外那一小片空地上则恢复了安静。
  严峫终于略微放开两寸窗缝,偏身向外望去,楼下完全漆黑。
  应该是走了。
  楼梯那边马仔们纷纷上楼来的脚步越来越响,眼见就要往这边的空房走来。就在那最后几秒的空隙间,严峫一把推开窗户,从二楼飞身而下!
  砰!
  严峫顺势落地,发不出半点声音,然而就在起身时,他听见身后黑暗中传来轻轻一笑——
  劲风贴耳而来!
  卧槽他根本没走!
  说时迟那时快,严峫连骂娘都来不及,顺着落地冲势就地打滚,躲过了阿杰那一记手刀。周围根本半点亮光没有,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但严峫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锐,他清清楚楚感觉到职业杀手如同梦魇般紧贴了上来。
  闪电间严峫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我艹他有枪!
  其实不用开枪,哪怕只拧亮手电筒,强光都会立刻晃住严峫的眼睛,令他造成致命的破绽,也就是说他完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阿杰的第一反应不是那样,他当啷丢了手电,一掌钳向严峫喉咙,同时屈膝把他往墙上顶——但就在身体接触时阿杰似乎愣了下,鼻腔里发出疑惑的:“嗯?”
  这种失态简直不该发生在他这个等级的杀手身上。严峫没放过这转瞬间的空隙,一把拧住阿杰腕骨咔擦脆响,在对方因为脱臼剧痛而缩手的瞬间,转身一记重若千钧的后踢,轰然正中胸骨,把他踹了出去!
  “谁在那?”
  “站住!”
  阿杰撞塌了柴垛,抓起被他自己丢在地上的手电拧亮,一晃,正好捕捉到严峫助跑两步飞身而起、一跃跳过庭院墙头的身影,登时破口大骂:“我艹是你!”
  话音刚落严峫什么都明白了。
  他瞬间着地,一把拉住齐思浩,迸出一个字:“跑!”
  “杰哥!怎么样?”“怎么回事?!”
  阿杰咬牙咔地一声,自己给自己正了腕,阴冷道:“开车放狗,追!”
  五辆越野车大灯打亮,先后发动,呼啸着冲上土路。狗吠再次从四面八方响起,引发山林间的野兽长嗥,混合着风声传遍了方圆十数里地。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这一系列变故发生的时候,远处半山腰公路上有两盏红灯诡秘地闪了闪。
  红光就像潜伏在山涧中的巨兽终于被惊动,持续明灭数次之后,终于又悄悄地隐没在了夜幕中。
  ·
  乡村背靠山涧,根本没有道路可言,满地上坑坑洼洼草木丛生,他们自己都数不清已经摔了多少跤。仓惶中齐思浩甚至看不清死命拽着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严峫,他只能头昏眼花地跟在后面连滚带爬,突然皮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猛地崴了下去,当即惨叫摔倒在地。
  “呜——汪汪汪!”
  “汪汪!”
  严峫回头一望,他们地处较高,不远处隐约可见手电和车灯交错,狗叫声随风隐隐传来。
  “起来,他们追过来了。”严峫铁钳般的手活生生把齐思浩拽了起来:“快!”
  齐思浩痛得五官都扭曲了,所幸在黑夜中看不清,勉强单腿跳着一蹦一蹦地:“毒贩、毒贩怎么会跟过来?啊?!你到底在孤儿院做了什么,把他们、把他们招来的?!”
  不可能是孤儿院,严峫心里很清楚。
  就算黑桃k察觉到了孤儿院的风吹草动,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间追到西南腹地,而且还能锁定他们临时起意投宿的村庄。严峫干了这么多年侦查,他知道当事情巧合到一定程度时就不可能是巧合了,根据村委会对阿杰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只有一个骇人听闻的解释——永康村整村贩毒。
  这个地处偏僻的村庄是黑桃k的盘口,或者起码是运输渠道上重要的中转站,同时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当地经济竟然还发展得不错,在当前这个社会背景下,家家户户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竟然都不进城打工。
  从阿杰和村长的对话来看,他连夜奔赴这个村庄是为了抓人,但根据刚才交手时他丢掉手电、没有开枪,以及那堪称客气的出手力道和猝不及防的怀疑怔愣,都可以看出一点:他根本就不知道严峫在这个村子里。
  他有另一个既要抓到手,又得非常小心对待的目标。
  那是谁呢?
  严峫粗重喘气,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冰凉的猜测。
  “啊!”突然齐思一脚踩空,失声痛叫,险些滚进村里人捕兽用的石坑,幸亏被严峫眼明手快抓住了。
  尘土石块稀里哗啦掉下去,齐思浩双脚踢蹬几下,险些撞上了坑底猎人自制的捕兽夹。严峫咬牙把他往上拉,突然只见远处手电光一闪:“那边有人,站住!”
  “……”严峫心里无声地骂了句,也不管齐思浩哭爹叫娘了,猛地发力把他拎出了坑,踉踉跄跄冲进树林。
  五辆车,好几条狗,毒贩各个都带着枪支武器,如果不是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山林环境里,严峫根本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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