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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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都并不和阿福说话, 只有杨夫人问那些伺候的仆人们, “就是她一直在家中偷东西?”
  “是的,夫人,那些吃食都是大娘偷的,小的几个都看见了。”
  陶郎君拍着长榻,“果然是乡下农妇生的东西,和她亲娘一样的上不了台面,只知道给我丢人!”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怎么当初没干脆把你掐死算了,也省得你现在做这种不体面的事!”
  不管陶郎君怎么骂,阿福就跪坐在那盯着陶郎君左手边的小几,一心一意盯着那一看就知道酥酥软软的糕点。
  陶郎君骂了一顿,见她不吭声,自己气得更厉害了,杨夫人纡尊降贵的看了看小耗子一样的阿福,开口说:“阿郎,这孩子不像话,我看必须得教训一顿。”
  陶郎君对她就换了个表情,“夫人说了算,想怎么处置都随你高兴。”
  杨夫人矜持的笑了笑,那三个满身金贵首饰,穿着华丽裙衫的少女挑剔的打量了一会儿陶阿福,凑到母亲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杨夫人宠溺的看了她们一眼,接着对扣着陶阿福的仆妇说:“你们好好教教她规矩,然后关进禁闭室里,她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把她放出来。”
  两个仆妇齐声应了,她们当然知道教规矩是什么意思。
  陶郎君还道:“夫人心善,要我说,就得打一顿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杨夫人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还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我能真让人打她吗,怕你舍不得呢。”
  陶郎君就不在意的道:“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哪里舍不得,打死就算了。”他看也不看陶阿福,对仆人说:“关到禁闭室之前,先打一顿,狠狠地打!”
  阿福听到这里才知道怕了,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她扭头四处看,看到的都是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还有带着同情怜悯的脸,这里没有人会救她。
  阿福忽然手一扭,挣脱了仆人抓着自己的手,又一矮身子,从一个身材高大的仆妇脚边连滚带爬钻了出去,头也不抬的往外跑。
  她的动作太突然,其他人猝不及防,一下子竟然没抓住他,但是也有反应快的,马上跟着往外跑。
  阿福个子小小,动作很敏捷,一个仆人在身后朝她扑去,被她躲了过去,但接着,有好几个仆人都追了上来,眼看着自己逃脱不了了,焦急又惊恐的阿福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往左边。”
  是师父的声音。阿福听出来了,师父来救她了!虽然没看见师父在哪里,但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阿福就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开始卯足了劲往左边跑。左边有一大片的湖,湖边还有大片的荷叶荷花,白天看格外好看,可惜现在已经天黑了,这边只有两盏昏黄的灯笼,照不清楚夜晚的荷花,只有一片朦胧的黑影。
  眼看就要跑到湖边了,阿福忽然一个趔趄,是有仆人赶上来在身后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阿福扑倒的位置好巧不巧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正对着她的脑袋,眼看这一下子倒下去,说不定要把脑袋给磕破,阿福害怕的紧紧闭上眼睛。
  然而,阿福只感觉脑袋上撞到什么东西,软绵绵的,脑袋一点都不疼。倒是她身后,忽然传来一连串的痛叫声。
  阿福扭头一看,见到好些个头奇大的蜂正在围着那些人的脑袋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后面还有仆人朝这边赶过来,阿福又听到师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跳到湖里去。”
  阿福于是又赶紧爬起来,在第二拨仆人追上来之前,毫不犹豫噗通一声砸进了湖里。
  跳下去之后,她就往水里沉,此时此刻阿福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水。她在水里挣扎着,忽然见到水里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游了过来,把她吓了一大跳,等再仔细一看,却是只大乌龟。
  大乌龟游到阿福身下,一把将她托了起来。阿福立马心惊胆战的抓紧乌龟,被它带着游向湖的另一边。
  就在阿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她被大乌龟托着出了水面。哗啦一声,阿福呛出一口水,大口呼吸起来。她趴在龟背上重新呼吸到清新的空气,看到了一轮从云层里探出来的明月,在月色下好像披上了一层霜的大片芦苇,以及,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的白衣男人。
  阿福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那只手,白的像玉一样,在月光底下有一层濛濛的光,指节的形状很好看,是一只很漂亮很漂亮的手。
  拥有这只手的,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虽然是个男人,但阿福觉得,他好像月亮上的仙女一样漂亮,比后娘和三个妹妹漂亮。
  ‘仙女’微微笑着,用那只手摘掉了她脑袋上的一片水草,说:“还不起来吗?”
  阿福突然回过神了,这声音是师父的声音啊!她立刻抓着男人脚边的芦苇自己爬上了岸。这边距离她跳下水的地方已经很远了,又是天黑,那边看不到这边的动静,但隐约还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嘈杂动静。
  “师父,他们要打我,我们快跑吧!”一改之前在陶郎君他们面前的沉默,现在的阿福叽叽呱呱的说:“他们很坏的,还有很多人,我们要跑!抓回去要被关起来!”
  看她落汤鸡一样浑身往下滴水,裴季雅用一根手指撩了撩她水草似得头发,悠悠道:“跑?他们要打你,不管有没有打到,你就应该打回去才对。”
  阿福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想了一下,觉得师父说的大概是有道理的,“但是,我打不过他们。”
  裴季雅在月光下笑的温良和善,“既然你叫我师父,我当然就会教你怎么做了。”
  “来,先和我一起去抓几只老鼠。”
  阿福茫然:“抓老鼠?”
  裴季雅挥着袖子拨开芦苇丛,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又有点期待似得,“是啊,你是有一个父亲,一个后娘,还有三个异母妹妹对吧,那咱们就抓五只老鼠。”
  “师父教你做东西,再带你去玩一个活人变老鼠的游戏,很有趣的。”他轻轻笑起来,点了点阿福湿漉漉的脑门,“不过,要是你教不会,做不出师父要的东西,师父就只能把你变成一只小老鼠了。”
  虽然语气像是开玩笑,但裴季雅却不是玩笑。阿福听不出来什么玩笑不玩笑的,吃力的提着自己湿漉漉的裙摆,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裴季雅身后,回到了他们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里。
  “我要教你做的,是叫‘鼠地衣’的东西。”
  裴季雅幼时身体不好,裴家给他请了不知多少医者,甚至还有各种神神叨叨的方士异者,其中有一个疯癫的老妇,会制作各种奇怪的东西,裴季雅有一个聪明的脑袋,但天生不爱学那些一般人该学的东西,反倒对于这种‘异术’十分感兴趣,没两年就将那老妇会的所有东西都学会了。
  不仅如此,他还四处寻找类似的‘异术’,寻找各种典籍记载,还尝试着自己摸索新的‘异术’,因此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他在这方面的天分可谓百年难得一遇,当年那老妇也说,他天生就是适合学这种‘异术’的。
  而今日,裴季雅忽然发现,自己随手捡的这个小老鼠阿福,竟然天分不下于自己,甚至比他更好。
  他教她做‘鼠地衣’,除了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她就成功的做出了这东西,五只老鼠,她做成了四个鼠地衣。哪怕是他当初,也失败了好几次才能成功。
  裴季雅看着阿福的目光,不由自主变得有几分怪异。
  然而阿福没有察觉,懵懵懂懂的摆弄着自己做成功的东西。
  裴季雅忽然抬着阿福的下巴将她那张不太起眼的脸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最后满意的朝她笑了,“你很好,很不错,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心爱的徒弟了,我要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裴季雅开始期待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三天过去, 武祯依旧没找到裴表兄的丝毫踪迹, 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山崖下和附近的官道上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距离他出事毕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很多蛛丝马迹都没了。武祯寻不到线索,用各种溯寻之法也没用, 情况一时就有些胶着。
  不过,武祯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紧张, 毕竟从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裴表兄怎么看都没那么容易早死。临走前,她给裴表兄送的那个小礼物, 能把这家伙变成老鼠, 少说这状态也要维持几个月,所以说不定他现在是躲在哪个老鼠窝里。
  武祯是见识到他躲藏的本领了, 要是他不主动出现, 武祯估计自己真没办法简单找到他。
  相比武祯,梅逐雨表现的反而更加焦灼一些。武祯看在眼里, 琢磨了两天,这天晚上两人睡觉的时候, 武祯就直接跟他说起这事。
  “郎君,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武祯就这么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梅逐雨看着她, 嘴里发苦不太想说话——睡前刚喝的安胎药。
  他不吭声。
  武祯知道他这人, 不想说的时候就会这么憋着, 怎么逗都撬不出一个字来。要是两人身体没有互换, 她说不定现在还能用美人计试试,但现在,她是用的郎君的身体,难不成用他自己的脸去诱惑他自己?还是算了。
  “唉,真不能说啊?”武祯不死心的发问。
  梅逐雨说话了,但仍旧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我们要早点离开这里。”
  武祯见问不出来,也没轻易放弃,她本来就是个好奇心过剩,爱刨根挖底的,梅逐雨不说,她就自己试探着问:“上回我们在那山崖底下的山涧,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你是不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少看你这么凝重的神情,我猜,你是不是认识那东西?是妖怪还是什么,是你的仇人?”
  梅逐雨虽然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回答了一切,武祯了然的举手:“行,我明白了。”
  梅逐雨无奈的抓下她的手,“睡吧,明日若还找不到人,我们便寻其他办法,会找到人的。”
  武祯不困,她夜里出去玩习惯了,要说以往累了就能睡着,可现在又不累。不过看看自己身体的腹部,武祯还是斟酌着没有闹郎君休息,躺在那百无聊赖的思索什么。
  直到半夜里,武祯才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就在她刚有了些睡意的时候,感觉身边躺着的人悄无声息的直挺挺坐了起来。
  武祯立刻清醒了,她刚想问郎君怎么了,也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不由伸手去抓郎君的手,伸到一半的时候正撞上他探过来的手,两人旋即双手交握,同时起身,警惕的看着房间周围。
  这是城内一家客舍,周围虽然不是什么热闹地方,但夜里也常能听见犬吠和打更人的动静,但此刻,周围很静,静得诡异,似乎连风声都消失了。
  不止安静,还很暗。武祯的目光看向窗户的方向,那里本该有月光映照下来的影子,睡前她还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但现在,月光消失了,一切都沉浸在黑暗里,比夜色更深沉的黑暗里。
  梅逐雨神色冷漠,侧头倾听着什么。武祯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讶异,这样的冷漠,似乎还带着厌恶的目光,她从未见过。
  有什么郎君很讨厌的东西来了?
  嗒嗒嗒的声音在房门外面响起,那声音不像是人的脚步声,更像是什么动物的蹄子踩踏地面的声音。不是牛一牛二那种厚重沉闷的啼声,要更加轻灵一些。
  武祯感觉到了那东西渐渐靠近带来的压迫感,她甚至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味。
  一道影子出现在他们的房门前,嗒嗒声蓦地停了,武祯看到两根布满鳞片的蹄子穿过了紧锁的木门,随即是两根斑驳的鹿角……这东西穿过木门,就像从漩涡里探出身子一般,除了蹄子和角,它的前半个身体也随即出现了。
  然而这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小半身体就不像蹄子和角那么正常了,颇有些不能直视。那是腐烂的一团,露出了底下的白骨。
  很丑。
  它探了小半个身体进来,还有一大半身体在门外,武祯见到那一大团的黑影,发觉这东西的整个身体其实很臃肿,与它轻灵的啼声不太相符。
  静静地,有两点闪烁的亮光掩在腐烂的骨肉下,盯着武祯,或者说盯着拥有梅逐雨身体的武祯。
  它说:“找到你了。”声音沉闷,好像是被埋在土中发出的怪异声音。
  武祯被这两点疑似眼睛的亮光盯得背后发毛,她也是第一次单纯的因为别人的目光而产生这种惊悚感。不过她强压下了,眼神闪烁一刻,忽然的倾身往前,想拦在梅逐雨身前。
  那东西几乎是和武祯同时动了,它的速度极快,呼的一下就出现在床前。
  然而梅逐雨是最快的,在他们两个之前,他就仿佛预料到双方的动作,一手止住武祯的动作,并将她往身后推去,另一只手捏诀,插向那东西的双角之下喉咙的位置。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发生的很快,武祯没有防备梅逐雨,被他甩到床上,看见郎君将手插入那东西的‘喉咙’狠狠一撕,有腐烂的血肉飞溅在她眼前。
  然而,那东西并没有被伤到的反应,它只是猛地张开一个黑乎乎的洞,将梅逐雨整个吞没了。
  武祯瞳孔紧缩,手下一撑,迅速的抬手往前抓去,却抓了个空,迎面拍上了一团飞溅的血肉。
  那东西将梅逐雨吞没后,很快的消失了,身形淡去。
  武祯听到它依旧用那种分不清男女的沉闷声音对自己说:“姓梅的小子,你知道该用什么换回这个人,我在你第一次杀我的地方等着你来交换。”
  武祯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原地,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这东西果然是没有眼睛的,‘姓梅的小子’?姓梅的已经被你自己绑架走了,这里剩下的是姓梅那小子的夫人。
  武祯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突然的发展。这东西的意思好像是让她用什么去交换人,但,要用什么东西交换,只有郎君知道,她屁都不知道,还换什么换,就算她愿意不知道用什么换,去哪里换。
  武祯扯过被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觉得还是自己的身体比较好用,若是她自己的身体,刚才那一下,她绝对能比那东西的动作快,绝不会就任由它这样消失。
  想再多也没用,人都被掳走了。
  武祯坐在床边揉着太阳穴考虑着现在该怎么办。
  去找这东西的巢穴,直接杀进去?还是去找人帮忙?或者说……赶紧找到裴表兄,让他把她和郎君赶紧换回来?
  武祯决定选最后那一种,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自己去做那个‘被劫持’的比较放心。
  一改先前淡定,武祯黑着脸把一大堆召来的小妖怪指挥的团团转。“给我找,不只是这个城,更远的地方都给我找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裴季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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