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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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秦深堵在心里的这头恶气,一连砸了十个最贵的打赏道具都没能纾解。
  何有时眼睛只顾盯着游戏了,压根没看到。还是诚叔瞄到了弹幕,感谢的话说得很真诚:“谢谢这位朋友送的礼物,破费了。”
  他平时口头禅说惯了,压根忘了这是何有时的直播间,一手反客为主玩得贼溜,秦深被噎得不行。
  好在游戏直播的部分到十二点就结束了,诚叔早睡早起作息规律,先下线了,随他来的粉丝也陆续离开,直播间在线人数哗哗少了一大半。
  没了他那群爱起哄的粉丝,此时的弹幕看上去和谐多了。秦深总算满意,又等着有时直播了一个钟头的as|mr。
  她今天用的道具是一块硬毛毡,空着手或戴上胶皮手套摩挲、拿小刷子扫,亦或是把宽胶带粘上毛毡再一条条扯下,都会发出不同的沙沙声。
  最初听得耳朵痒,等到习惯了这种声音,耳朵就舒服极了。皱得发疼的眉心会不由自主地舒展开,鼓膜跟随不规则的沙沙声一下下跳跃,慢慢地,烦恼、抑郁、伤痛……都如同给行囊减负一般被丢开,却不会如醉酒一般沉溺其中,思路是清晰的,偏偏什么要紧事都想不起来。
  秦深又一次深深感慨,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手,无论是多普通的小东西,只要被她拿在手里,都能发出助眠的声音。可惜语言贫乏,他竟想不到任何词语能准确地描述这种感觉。
  今天的直播比平时早一个钟头,结束时间也比平时早一个钟头,何有时跟大家道过晚安,一点半下了播。
  屏幕黑了,只留下一行“啊哦,主播暂时不在家”的白字。
  秦深咽了两片感冒药,打开短信,手指在她的名字上停顿了些时,输入一行字之后又删掉,拿语音发了一条彩信。
  ——“晚安”。
  对方很快回了过来:秦先生晚安。
  深夜一点半,秒回的晚安——这仿佛是个“我睡不着,快来跟我说说话”的信号。秦深从不怀疑自己的领悟力,他不再犹豫,拨了电话过去。
  “还没有休息?”
  他明知故问,明明五分钟前看着有时下了播,顺便把诚叔的主播账号加到了自己的黑名单里,这会儿却说得跟没事人似的。
  何有时没多想,压根不知道秦先生还在关注自己的直播,毕竟签了合同,她已经秦先生的私人特护了,每天都去他的家里做现场as|mr,效果要比直播要好多了。再者说,秦先生生在云端,晚上自然有别的事做,他也不像是会捧着手机看直播的普通人。
  何有时按住手机的收音部分,捂着嘴无声打了个呵欠,“没有呢。秦先生你退烧了吗?”
  “嗯。”
  这声“嗯”太冷淡了,无异于终结话题,何有时敏感地察觉秦先生现在情绪不太好,小心问:“那……晚安?”
  秦深被这声晚安噎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明明他也不是多善谈的人,尤其这三月来深居简出,心烦的时候甚至懒得张嘴,连缺什么要什么都拿短信跟孙尧联系。
  可惜摊上一个迟钝的姑娘,他要再寡言,委实不是办法,总得绞尽脑汁诱着她说话。
  “你现在在做什么?”秦深问。
  “啊……我在卸载一个游戏。”
  “嗯?”
  “今天晚上打游戏了,一个有点吓人的游戏。”何有时认认真真给他描述:“在一个黑洞洞的城堡里,总共六层高,没有灯,也没有地图,全凭方位感去找路。城堡每一层都很大,要躲开恶灵,并在十五分钟内找到楼梯才能通往上一层。”
  何有时作息很差,失眠再加上深夜直播,过得几乎昼夜颠倒。每天一到晚上这个时间,她脑子就钝得厉害,再加上这会儿犯困,说一句话得想好半天。
  “墙上会有血手印,还有模糊的血字,因为上面会有信息提示,再害怕也得仔细去看……柜子里摆着的布娃娃会尖着嗓子咯咯咯地笑……地上有很多道具,有的是帮助通关的,有的是带诅咒的……”
  “如果捡起照相机,就能看清附近的幽灵……那时我刚打开手电筒,眼前黑了一下,从吊灯上倒悬下来一张鬼脸,戴着小丑面具,他只有上半截身子,两只胳膊抓着吊灯倒挂着,像荡秋千一样,垂下来的脑袋差点撞到我脸上,还咧着嘴在笑,特别吓人。”
  哪怕现在提起来仍然心惊胆战的,何有时声音哆嗦,最后那句“特别吓人”尾音打着卷儿,像一个小勾子,有点娇。秦深一晚上的愁云惨淡都被这个小勾子勾破了。
  “这个游戏太讨厌了,会冷不丁地在桌面右下角弹广告出来,都是些吓人的图片,慎得慌,我得把它卸载掉。”
  明明是些琐事,偏她把起承转合都讲得仔细。声音轻,语速慢,跟一汪儿软甜的糖稀似的,让人整颗心都甜。
  秦深闷声笑了:“现在怕么?”
  “啊?”何有时怔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答得言简意赅:“怕。”
  薄荷糖被舌尖顶在上颚滑了半圈,秦深笑得更深:“那如果我不打来电话,你怎么办?”
  耳机里传来轻轻的气音,何有时听得出来,这是秦先生在笑,一连笑了好几声,笑得她心有点乱。
  都说深夜是最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时段,失眠成瘾的人心事尤其重,越到晚上越难自持,偏偏秦先生这话听起来有点撩|拨人心的味道。
  ——如果我不打来电话,你怎么办?
  秦先生怎么这样问啊……他们刚认识没多久,不太熟,还是雇主和护理的关系,这样聊天太不严肃了。
  这个一本正经的念头刚从何有时脑海里浮出来,打了个轻飘飘的旋儿,就如涟漪般散去了。
  何有时不敢自作多情,却也不想违心地挂掉电话,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我把家里的灯全打开了,睡觉前都没敢去卫生间洗漱。抱着猫,听着音乐看搞笑的漫画,就不怕了。”
  待她话落,秦深已经能脑补出画面了。想来是一室暖黄,她缩在被子里抱着手机看漫画,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再是直播时那样的全神投入,也不再是面对生人时的畏缩怯懦,总算能跟她这个年纪对得上了。
  何有时很久没跟人聊过天,秦深问,她就答,答完了便不说话,乖乖等着他下一个问题。
  秦深得想方设法地找话题,“你家猫是什么样的?”
  “橘猫,全橘色的,因为年年有鱼,所以叫它年年。现在两岁多一点,快十斤重了,我都要抱不动它了。”
  提起这只猫,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久,从最开始怎样养上的,一天喂几顿,上个月生病了……都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
  秦深静静听着,心口有点堵。他不知道有时的心病已有多久,如果像李简猜测的,她是最近这两年才遭逢大难,那也有很久了。
  而陪在她身边的,不是朋友亲人,更不是那什么诚叔,而是这么个没法交流的动物。
  何有时讲啊讲,秦先生虽然没说话,却一直以低笑回应。有这么个认真的听众,何有时忘了时间,直到讲到她计划给猫减肥,她才猛地停住,看了看时间,有点懊恼地想自己怎么话这么多。
  都凌晨两点了,秦先生生病又失眠,听她讲这么多琐事肯定头疼得厉害。
  她暗自懊恼,秦深也任她沉默,好半晌才意识到她讲完了,他又笑。
  “这是你头一次跟我讲这么多话。”
  何有时蓦地怔住,后颈麻酥酥的,好像有只蚂蚁从后颈慢慢地攀上耳根。她抬手摸了摸耳垂,烫得厉害。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
  “没有。”
  何有时屏息听着,以为有下文,等了好几秒都没等到,话筒里只能听得到秦先生深长的呼吸声。她有点不敢讲话,耐心等着。
  “有时?”
  藏在心里的事到了嘴边,有那么一瞬间,秦深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来,可惜在想要说出口的念头攀升至顶点时,又会飘飘悠悠落下来,始终差那么一分半分。
  太快了。
  秦深又咬碎一颗薄荷糖,勉强压了压心头的燥意。
  太快了。
  从初见真人到今天,不过一个礼拜,哪怕把先前看她直播的两个礼拜也算上,也还是太短了。认识的时间太短,说过的话怕是不超过二百句,他还没有完全了解她,她身上的优点尚没瞧出几条,缺点他却知之甚详。
  心动,竟是从她的缺点开始的。
  秦深自认理智,可感情这种事,真是一点逻辑都没有。
  偏偏他心动的姑娘是个慢性子,急不得催不得,他得悠着劲儿,一点点诱着她从自己的壳里爬出来。
  秦深|喉结上下滚了滚,开口,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
  “不早了,睡吧。明天把你家猫带过来,留它在家,你不放心。”
  =o=
  第15章
  次日何有时起了个大早。两天没去秦先生那里,意味着她欠秦先生十个小时,得补上才行。
  何有时小时候家里不富裕,于钱财上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意识,那就是付出与收获必须对等才行。做秦先生的心理特护是个闲差,秦先生脾气又好,一个月的薪酬要比她直播三个月收到的打赏还要多。
  可她呢,却是个半路出家自学成才的as|mr主播,没接触过任何与心理治疗相关的知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何有时总有些惶恐,怕自己的付出配不上这个薪酬,她能做到的就是每天五个钟头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
  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开了窗通风还是觉得闷得厉害,看了看天气预报,果然显示有雨。
  大胖橘年年还躺在沙发上睡懒觉,四仰八叉地躺着,被何有时挠着肚皮弄醒了。大胖橘睡眼惺忪地睨她一眼,抻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往饭盆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就被拎了回来。
  “饿一会儿吧,你晕车,早上吃过再上车怕是会吐,咱们到了秦先生家里再吃。”
  何有时拿着小梳子,一边悠着劲给它梳毛,一边跟它约法三章:“秦先生家里的贵重物品多,你不能乱跳听到没有?不然卖了我也赔不起;还有呢,就算今日份的猫粮不合口味,你也不能踢翻饭盆知道没有?”
  正赶上夏末秋初,换季的时候猫更容易掉毛。掉毛也就算了,年年要是满屋子上蹿下跳怎么办?它个头大身形笨,老是打翻东西,几次之后何有时长记性了,易碎的都会收起来,但秦先生家里贵重的摆设那么多,怕是不太妙。
  虽说秦先生那里准备了猫砂盆,但要是新的猫砂盆不习惯,它随地便便了怎么办?因为认生而挠人的话又怎么办……
  光是想想就头疼得厉害,可上回江呈说的那句话何有时还记得,她也查过了,养宠物确实有利于心理疾病的治疗。与秦先生的病比起来,这些小小的困难都算不得什么了。
  何有时给它梳毛梳得勤,这会儿还是梳下来一把黄毛。大胖橘神采奕奕,彻底没了睡意,看见何有时把猫包打开,知道这是要带它出门放风了,立马一个纵跃跳了进去。
  十斤重的猫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手里拿着的是大号猫包,透明塑料的,侧面露一个通风窗。出门前,何有时犹豫了一下,把溜猫绳也装上了。
  养了个小祖宗,事事还得有商有量着来:“今天咱委屈一下,你要是表现好,今晚的运动量就减一半怎么样?”
  猫包里的小祖宗打了个低沉的呼噜。
  *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何有时和孙尧到了秦家时快九点了。秦深正在炸南瓜饼,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眼,神情温和,眼里笑意愈发明显,随口打了个招呼:“来啦?”
  何有时也笑:“秦先生我把猫带来了。”
  以往都是“秦先生好”“早上好”这样生疏的招呼,今儿摆明了不寻常,孙尧立马心领神会。
  电砂锅里煮着薏米红豆粥,慢火熬了一早上,到她来,红豆已经熬得软烂,闻起来便是满鼻甜香。秦深做了三人的份量,仿佛知道她和孙尧今天会比平时来得早,连早饭都一起准备了。
  孙尧凑过来端盘子,笑着来了句:“秦先生今儿气色不错啊,昨晚睡得挺好吧?”
  “挺好。”秦深应了声,事实上他几乎一宿没睡,天亮以后才眯了一会儿。偏偏他一点不困,气色比往常一夜好眠还要好看两分。
  昨天晚上那则通了二十多分钟的电话,是有时头回跟他讲那么多话,也是她头回撤下心防,有里程碑式的纪念意义。
  电话打到半中途,秦深就开了录音,以至于后半夜他一直在回味这则电话,连平时听惯了的as|mr录播都没再听。
  尤其是她挂电话之前的那句“晚安秦先生”,能听出是在浅浅的笑,“秦先生”三个字尾音上扬,像一把小钩子似的,特别得撩人。
  是以,秦深又在凌晨冲了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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