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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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况,前世时吴宛同我使了个心机,她当时想法子让我见她,却并不是哭着喊着想要进门给卫恒做妾,而是百般推辞。
  彼时我刚产下琮儿不久,虽已出了月子,因体虚仍旧在房中休养。她很聪明,并未直接求见于我,而是先命人送上几双她亲手缝制的婴儿小鞋,做工极是精细,比我的女红还要出色许多。
  人有时的心思很是奇怪,我明知她就是那个雪夜陪在卫恒身边,替他扫雪披衣的女子,心中既不想见她、怕见她,却又想见她。
  我想看看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卫恒青眼。
  于是我命人请她进来小坐片刻,随意聊了几句,谢过她送来的衣物后,她突然泪水涟涟地跪地朝我致歉。
  说她对不起我,为了向卫恒报恩,便在我不在时,侍奉在卫恒的病榻之前,照料了重伤的他有大半年之久。
  “夫人,小女原想着中郎将曾舍命救过我,小女此举,只为报恩,只盼中郎将能早些痊愈,并不曾想过别的,哪知……哪知中郎将感念我对他的细心照料、痴心一片,竟说……竟说想纳小女为妾……”
  前世时,我无此机缘,不曾在离魂时能看到卫恒不在我面前时的举动,他当时一到我面前又待我极为冷淡,什么也不愿同我多讲。
  是以,我当时听吴宛如此说,也就信以为真,当真以为是卫恒想要主动纳她为妾,便忍着心中苦涩问她是否愿意。
  她的回答竟是不愿。
  “小女原就不敢奢望,如今见到夫人,更是自惭形秽。夫人您如明珠美玉一般,小女便如那道旁的野草,如何能入中郎将的眼?您同中郎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小女不愿给中郎将做妾,若是夫人不嫌弃,只求能侍奉在夫人身边,为奴为婢,替中郎将侍奉好夫人及小公子,亦是报了中郎将对小女的大恩。”
  我如何听不出来她这一番话是以退为进,可仍是让她如愿了,只因当时卫恒在我面前从来都戴着一副极其冷淡嫌弃的面具,让我误以为他不喜欢我,更是不愿同我相伴在一起。
  他那时除了初一、十五,夜夜都宿在书房里,自我有了琮儿后,更是不曾在我房中过夜。
  我便想,既然我不能陪在他身边,倒不如替他选一个他喜欢之人,陪着他、照料他,也免得他总是独宿书房,孤单寂寞。
  所以,我便说服吴宛留了下来。
  前世的时候,并不需要她这位胞兄吴良出马,单凭吴宛一人,便顺利地达成所愿,同我姐妹相称,做了卫恒的妾室。
  可是这一世,自从给我还了一回衣裳后,她就再不曾到我面前露面,没再照着前世的路子走。
  或许是因为这一世的卫恒改变太大,同我极是亲近,让她觉得再在我面前说些卫恒想主动纳她之类的鬼话,实是太容易被戳穿,便隐身到幕后,换了她胞兄吴良出马,想用救了我的恩情来让我答允。
  我忍不住会想,若不是存了这个挟恩以报的心思,当日吴良是否会放箭救我?
  若他当真是为了他妹妹的缘故,才这般讨好我和卫恒,费了如此大的功夫,只为让卫恒纳了他妹妹,他会甘心只让他妹妹居于妾室之位吗?
  自从我两次离魂看到不少前世时我不知道的情形后,我便越发怀疑前世时我被毒酒赐死的真相。
  卫恒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便是我被章羽掳去长达数月之久,还在此期间产下一子,他也不曾多说什么,不等我同他解释,他便认下了琮儿。当时有些谣言说琮儿不是他的亲骨肉,他还命人彻查,严加惩处。
  这样的他,怎么会在后来那样狠心,要赐我毒酒,还在我死后,命人以糠塞我口、以发覆我面,这般折辱于我?
  若不是他突然换了个人,性情大变,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让我和他之间生出极大的误会来。
  若当真如我猜想的这样,那前世时,害我无辜冤死的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第72章 懂得
  123  见我良久不语, 吴良竟单膝跪地,朝我求恳道:“在下自然知道, 同夫人说这些, 实是太过失礼,只是……我只这一个妹妹,我们兄妹因是奴婢所生,自幼备受欺凌。”
  “我身为男子,倒还好些,可以凭借自身的才干出人头地,安身立命。可我那妹妹,却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可因她这出身, 却实是有些为难。”
  他这话说得倒是实情, 吴宛是婢生子,想要明媒正娶嫁入士族多半无望, 若是想与人做正妻,就只有嫁与寒门庶族为妻。
  可这数百年来, 士族和庶族之间壁垒森严、泾渭分明, 正所谓士庶不通婚, 她出身本已有些卑微, 自然不愿再水往低处流,而是想要人往高处走, 最好能飞上枝头。
  在如今这世上, 一个女子若想改变自身的命运, 唯一的晋身之道便是委身于一个身居高位、有权有势的男子,哪怕是做他的妾室。
  而卫恒,怕是吴宛目下所能够到的最有身份地位的男子了,难怪她心心念念想要嫁他为妾,她这胞兄吴良亦在旁推波助澜,想要促成此事。
  “中郎将虽是一片好意,想将舍妹另配他人为正妻,只是……”
  吴良说到这里,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实不相瞒,舍妹因先天不足,天生体质寒凉,医官说她此生无法生育,便是想要下嫁给寒门庶族为妻,一个无法生出嫡子的正妻,其命运可想而知。”
  “是以,还请夫人恕罪,恕在下斗胆有个不请之请,想请夫人做主,允舍妹入府,往后侍奉夫人左右,为您侍巾奉帚,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这就让我有些为难了!
  重活一世,在知道卫恒亦是对我情深意重之后,我再难像前世那样,如这世间大多的正妻一样,将替夫君纳妾视为理所当然之事。
  我不愿他再有别的女人,我想他只有我一个妻子。
  可是我又想知道前世时是谁害了我,是不是这吴家兄妹在背后弄鬼,以致我最后落得那般凄惨结局。
  如果真是他们,那我这一世若是坚绝不肯认下吴宛这个妹妹,和她共侍一夫,是否就能避免前世的覆辙?
  可若是如此,那我也就不能找出前世害我的真凶,为自己复仇。
  一时间,我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何去何从。
  吴良见我迟迟不肯松口,又道:“夫人,恕在下直言,以中郎将的身份地位,他的身边是断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的。到他日,中郎将继承了齐王的大业,只怕进献于他的美人只会更多。我那妹子,既然无法生育,便绝不会和夫人争宠,动摇您的地位,反而会是您的左膀右臂。”
  他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抿了抿唇,淡淡地道:“先生当真拿定了主意,要送令妹入府,做中郎将的妾室,绝不会心生悔意?”
  他答得毫不犹豫,“还请夫人成全!”
  “……好!”我缓缓道:“我会同中郎将提及此事。只不过……是否纳你妹妹入府,我却做不了他的主。”
  到了晚间,卫恒仍未回来,我独坐灯下,想着吴良所请,觉得有些头痛。
  既然他们兄妹一心一意要按着前世的老路走,那我……是否要“成全”他们?然后静观其变,查出前世我被毒酒赐死的真相,再加倍奉还。
  可我实是不愿,让我和卫恒之间再插个人进来。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别说让她以妾室的身份入府,就是她自愿来府里做个奴婢,我都不想再看见她。
  我越想越是头痛,加之连日赶路,甚是疲乏,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在碰我,睁开眼睛一看,竟是卫恒回来了,正要抱我到床榻上去。
  他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角,歉意道:“弄醒你了。怎么不到床上去睡,也不怕着凉!”
  说话间,他已将我放在榻上,拉过锦被替我盖在身上,“这些日子一直在不停赶路,辛苦夫人了,早些睡吧!”
  我想到吴良求我的那件事,便扯住他袖子问他道:“子恒,我有件事……要同你讲。”
  “何事?”他复又在床边坐下,反握着我的手问道。
  “你受伤之时,可是吴宛在你身边照顾你的?”
  他面色微变,握紧我的手道:“不管是谁告诉你的,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当时我昏迷不醒,全然不知是谁在照料我,等我醒来后才发现是她,立时便让她出去了,此后再没让她进过我的营帐。若我当时有一丝神智,绝不会让她到我床前来照料我。”
  “是不是吴良同你说了什么?”他跟着问道。
  我点了点头,“他还说吴桢临终前曾修书一封,求你纳了他妹妹。”
  卫恒叹息道:“阿洛,你别多心!我没告诉你这些,是不想你为此烦心。我虽然仍欠吴桢一条命,但也不见得就要卖身给他妹子。我会好生照拂他们兄妹俩,他们若觉得住在吴家受嫡母欺凌,我会送他们一所宅子,让他们兄妹搬出来住,保他们一生衣食无忧。”
  “我瞧那位吴家姑娘不单是为了报恩,似是对你情根深种、痴心一片,这才想要侍奉你左右,你——”
  我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他猛地噙住我的唇,略带惩罚意味地重重碾转吸、吮,足足折腾了我有一柱香的光景,直到我目中露出求饶的神色来,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放开我。
  他从我口里退出去时,还轻轻在我唇上咬了一口,“可知道错了,下回再这样胡说,看我可还饶你!”
  我趴在他怀里,喘息良久,想起吴良最后说的那句话,忍不住有些哀怨道:“难道你能只守着我一人不成?即便不是她,将来也还有别的美人……”
  他拉着我的手放到心口处,“我此生,除了你,再不会有别的女人!从前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你若是不放心,我再给你立个字据,签字画押如何?”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动笔,我忙拉住他,“子恒,若是……若是你不曾做过那个失去我的梦,你是否还会这般珍视于我,宁愿只守着我一人,也不纳妾?”
  这个疑问我早就想问他了,毕竟前世的时候,他得知我替他纳了吴宛后,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只是半真半假地讽刺了我一句,“夫人真乃贤妇也!”
  后来,他登基为帝后,更是纳了雍天子的两位公主为贵人,并臣下进献的美人若干。
  过了好半晌,卫恒才答道:“阿洛,我不愿欺瞒于你,若是我不曾在梦中体味过失去你的那种痛,只怕……我亦会如大多数男子那样,不会只守着一个女子。纵然我心里再是爱你,也还是会纳些别的女子来充当摆设。”
  他答得坦诚,我倒也并不意外他会这样想,毕竟这才是如今这世上男子们该有的想法。
  正如吴良话中之意所暗示的那样,世间普通男子,尚且妻妾成群,何况如卫恒这样的身份地位,他日为天下至尊时,如何会只有一个女人。这实是太不合常理。
  就如他的父亲卫畴,对姨母亦是情深不悔,且几十年如一日地宠爱于她,可也仍是接连不断地纳了数十名美貌姬妾。
  于男子而言,美人便如同那些金银珠宝、宝马名剑一般,是他们用来彰显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地位越高的男子,身边所拥有的女人自然就得越多越好。非如此,如何显出他们的与众不同,凌驾于众人之上。
  可是对女子而言,便是对男尊女卑和班大家所著的《女诫》深信不疑,可在心底最深处,也仍旧没人会喜欢自己的夫君还有别的女人。
  正如世间男子最恨的便是自已的妻妾同旁人有了首尾,对他不忠,难道女人们见到自已的男人同旁的女子相依相偎,就能无动于衷,而不会心生醋意?
  一想到前世他不仅是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做的,纳了那许多妾室,纵然他说她们不过是摆设,可我心里仍是有些发堵,想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回来。
  他急忙将我抱住,“我知道错了,阿洛!”
  “我原以为男子汉大丈夫便合该妻妾成群,可是那个梦却让我明白了,在这世上,我最最在意、最不能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他轻抚我的眉梢眼角,语气里有一丝恐慌,“仅仅是在梦里失去你,我便已承受不住……若是现下或是将来,你当真从我身边离开或是消失,我只怕……”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幸好还不晚,幸好上苍让那个梦警示于我。自从做过那个梦后,我便打定主意这辈子只守着你一人,绝不会有别的女人,免得她们妨碍到我们的夫妻之情。”
  闻言,我心中有些悲喜交加。
  悲的是,他以为一切还不晚,他从不曾有过别的女人,却不知前世时的他,早已纳了那么多姬妾来横在我们夫妻之间。
  喜的是,比起前世,他总算有所长进,愿意为了我而守身如玉。
  或许,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晓得珍惜,只有失去过一次,才会真正懂得要如何去珍视所爱之人。
  第73章 安心
  123  我凝眸看向卫恒,烛光下, 他眼中的深情一览无余, 还带着种别样的认真。
  前世的时候, 他从不曾这样看过我,若是他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一次,我所有的矜持与自伤自怜都会化为齑粉,再不会做出那些自以为是贤良淑德, 实则却让自己堵心的傻事来。
  他凑过来,轻柔地吻了吻我的眉心, “万事有我, 明日我会同吴良说清楚,你别多想,早些睡吧!”
  我确是疲倦已极,也再不愿去想这些事,既然他说万事有他,那我便信他一次, 看他如何替我挡去那些总会到来的风雨。
  许是将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丢了给他,这一夜我睡的安稳无比,竟一直睡到巳时才醒。
  “为何不叫我起来?”我问那名卫恒临时找来服侍我的婢女。
  “将军见您睡得香,吩咐我们不许扰了您。”那婢女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虽然年纪有些小,人却机灵。
  我见她手里抱着个匣子不放, 便随口问了一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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